每次将责任推给余教授故去的那位朋友,她都无比心虚呀。
膀胱癌根治术开了两位之后,涂教授拿了份新病历过来找人:“小秋,你看看这位老先生,他本人倾向于做膀胱镜下电灼,你觉得呢?”
余秋翻着手上的报告,直接摇头拒绝:“我认为不合适,他已经是浸润性膀胱肿瘤,这种情况下应该做全切。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且这种病人合并淋巴结转移的情况很常见,术中应当做淋巴结清扫。”
她合上病历,认真地看着涂教授,“我想见见这位老先生,跟他好好谈谈。治病要趁早,不然拖到后面的话,情况会更糟糕,说不定连刀都开不了了。”
涂教授表情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失意余秋往角落的房间去:“老先生人在里头。”
余秋应了声,直接敲门。
里头传来一声“请进”,她应声而入。
待看见病床上病人的脸时,余秋的头顶上响起了霹雳,11月的晴天闪了电,整个世界都轰隆隆作响,仿佛暴雨降临。
她的手紧紧抓着门框,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站稳。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不是有吴教授在吗?吴教授是泌尿外科的大佬,这个腔镜手术对于吴教授来说并不是难事。
哦,她明白了,吴教授也是晴雨表。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无数人的猜测。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给膀胱癌病人开刀,而且还是开腹腔镜手术?是不是有人需要?
到底是谁呢?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的医疗组长啊。
余秋的心中涌现出一种浓浓的悲哀。
她以前看到领导人跑到国外去治病,总是微笑再微笑,还经常跟自己的同事调侃,什么时候领导也在国内看病,领导的孩子也在国内上学,而且不享受任何特权,什么时候医疗与教育难题才有希望得到解决。
否则一切都白搭。仆人过得比主人好多了,人家为什么要管主人翁是死是活?
现在她才体会到不容易,即使是一个国家的高层,2号首长,照样会有种种制肘,即使你应享受的东西都要克制。
他保持住脸上的笑容不变:“您好,王老先生,我是腔镜中心的大夫,我需要详细问一问您的病史。”
坐在病床上的老先生冲她点点头:“你好,大夫,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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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空开刀
余秋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坐到了老人床边的凳子上, 开始详细询问病史:“我从你的门诊病历上看到, 你10月底出现了血尿情况。我想问一下,是全程血尿吗?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之前做完电灼术之后,有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余秋其实很想哭,因为床上的这位老人血尿情况已经持续了差不多有10天功夫。
正常病人在这种情况下早就应该就诊处理,然而他却始终没有接受治疗。
老人轻描淡写:“有点儿事情耽搁了, 没顾上。”
余秋端正了颜色,一本正经:“您不能这样,任何人生病都必须得早点诊断,早期治疗, 所有硬扛着的做法只会使情况恶化。这是在透支生命健康,反而不好。”
老人笑着点头,脾气十分温和:“大夫,您说的是,以后我一定注意。”
余秋拿出了揣在口袋里头的听诊器,用手捂热了听筒,然后给老人做心脏听诊。
她知道面前这位头发灰白的老人心脏功能不好,已经有好几年冠心病的病史。这种疾病最不应当劳累, 需要充足的休息, 然而这些恰恰是这位老人最缺乏的。
余秋做完心肺听诊之后, 又询问了他的服药状况。
她有些欣慰, 因为吴教授他们似乎参考了她给出的冠心病诊疗方案。
年轻的女大夫冲老人点头:“您还需要做一个术前的综合评估。不过我看您的状况, 大概能够耐受手术。”
长时间的手术对于病人、术者、麻醉医生以及整个参与手术的团队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他们必须得做好充足的准备,并做好相应的预防处理措施。
老人却跟余秋打商量:“大夫,你看我的情况能不能继续做电灼,我上次做了之后,效果很不错。”
余秋摇头:“您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做电灼术了。我这么跟您说吧,膀胱癌早期治疗效果不错,但是有个问题是容易复发,五年之内复发概率高达一半,其中有部分会进化为浸润性膀胱癌。就是往里头长了会突破膀胱,影响到其他的地方。
您目前的情况,我们考虑首要的治疗手段是手术。对,坏东西要切掉,然后我们重新给您造个膀胱。经过功能锻炼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的排尿功能。
类似的手术我们做过一些,病人术后恢复情况不错,不少人已经能够正常排尿,对日常生活工作基本上没有影响。拔除尿管以后,到正常排尿功能恢复之前,您也不用担心,我们有尿不湿,可以避免尴尬。”
她一鼓作气,滔滔不绝,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几乎完全没办法掩饰住语气中的热切。
其实除了急诊开刀之外,她从未劝过病人做手术,尤其是大手术。
真的,那样风险实在太大了。
正常情况下,医生会提供几个处理方案,讲明白各自的优势与劣势,让病人自行选择。医生不敢替病人决定任何事情。
可是现在,她忍不住,她迫切的希望这个人尽快躺在手术台上,然后开刀解决问题。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历史证明了此时的保守治疗无效,等到实在支撑不住再上手术台,连刀都开不起来了。
可是老人还是谢绝了她的建议,反而认真地问起来:“用药呢?大夫,我听说有的药效果不错,不用开刀就处理好了。”
余秋微微低下头,缓解自己激动的心情:“您说的应该是绒癌与白血病吧,没错,这两种疾病经过合适的药物化疗之后,的确治疗效果非常好,可以认为是达到了痊愈。
不过这两种疾病与平常的比方说肝癌,肺癌,胃癌这些疾病不一样。您可以认为是他们没有明显的原发病灶,在身体里头到处都是。有原发病灶的首要的处理手段仍然是手术,大数据证明这种方式最为有效。”
关于这一点,直到半个世纪以后也没有改变。而且更加强调病灶切除的干净对于癌症预后的帮助。
老人面色仍旧温和:“谢谢你大夫,你费心了,不过我有事情要做,恐怕不能开这么大的刀。”
“我知道,您是害怕恢复时间太长,会耽误的正常工作。但是我想说您这种想法并不正确。”
余秋拿出了笔记本,开始给老人做起算术题,“有句古话说叫做长痛不如短痛,治病也是一样的。我们来算一算,开刀与不开刀,后续治疗所需要的时间究竟是哪个多?
不说其他的疾病发展以后会导致的症状处理起来的麻烦棘手以及低效率,我们就说说您现在已经出现的血尿问题。
血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它肯定是从您的血管里头流淌出来的,这么一来的话就意味着你体内存在失血现象。
血淌的多了就像一家银行,沉入的款子还是以前的水平,但是掏出去的贷款却急剧增加,时间久了入不敷出便导致赤字,也就是失血性贫血。
您的身体会承受不住,在这种情况下可能补血药没有太好的效果,那只能输血。像大出血的病人那样进行输血。
我们算一算,每次输血需要多少时间?输血速度不能快,过快的话会增加风险。一袋血,速度再慢也得20分钟才能输完,而且输完之后并不是立刻就可以离开,您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况且输血本身也存在很多风险,有些疾病可以通过血液制品进行传播,比方说乙肝丙肝之类的传染病。这在现有的检测水平下是没有办法完全避免的。这也是为什么临床上医生在南部数学的情况下,都尽量不选择输血的原因。”
她抓着笔就开始做计算题,这种输血不会只存在一次,或许后面连续存在很多回。
一旦输血的话,就意味着工作必须得中断。这种钝刀子割肉,瞧着好像不严重,但实际上消耗的时间其实更长。
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需要输血了,况且随着疾病进展越到后面这种情况越严重,单纯的输血治疗都没办法解决问题。
“血尿除了会让您的身体迅速衰弱下去,还会导致一个很头痛的问题,就是血液会在尿液中凝结成块,直接堵塞了输尿通道,您会尿不出来。”余秋满脸认真地强调,“这个造成的痛苦,甚至会远远超过出血尿本身。我见过这种情况的病人,倍受折磨非常痛苦。”
老人耐性很好,余秋如此啰里啰嗦都没有让他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神态依旧温和:“大夫,谢谢您,但我真的没有时间开这个刀。”
“挤时间。”余秋正色道,“时间就像海绵里头的水,挤挤总会有的。我知道您的工作应当非常重要,您又是一位极有责任感的人,希望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但是您想想您亲手的所有事情,都做到尽善尽美了吗?
假如没有的话,那何必苛责自己呢。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就算您拼尽全力,仍然会留有遗憾。既然如此,那你也可以稍微松松手,先集中精力处理好身体健康的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照顾好身体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老人没有说话。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老人冲始终立在自己床头边,却一语不发的年轻人微微点头。
那人立刻领命过去,捧回了一大沓子文件。
余秋扫了一眼,完全不关心文件究竟是什么内容。
她只转过头认真地跟老人强调:“您手术过后还是可以处理这些事情的。您不用担心,到时候您肚子上只有几个小小的洞眼,没有刀口。说不定你都根本感觉不到伤口痛,因为实在太小了。”
然而老人只是微笑,并没有给她确切的回复。
见老人已经开始工作,余秋没办法,只能微微侧身,告辞离开。
她要出门的时候,老人还叮嘱她:“你得多吃点儿,好好照顾身体。”
余秋鼻子一酸,眼泪又要不值钱。她强撑了许久的酸涩完全压抑不住。她只能掐着自己的大腿,勉强保持镇定:“您也是,您需要好好休息。”
老人却笑了起来:“我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觉要睡。你们不一样,你们还在长身体呢。”
余秋不敢再呆下去,她赶紧扭门离开,她害怕自己在停留,哪怕只是一秒钟她就会嚎啕大哭。
她想帮他,她真的很想帮他,可是除了治病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压在这位老人身上的重担可不仅仅是疾病而已。
余秋一路掉着眼泪去了食堂。
谢天谢地,暮色已经降临,黑暗成了她最好的伪装,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位年轻的女大夫脸上全是泪水。
她进了食堂,胡乱抹了把脸。
她要吃饭,她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垮掉,她还要做很多事。
那位老人让她多吃点儿,照顾好身体。
余秋的喉头又忍不住哽咽起来,她打饭的时候,食堂师傅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最后一份红烧肉全都给了她。
余秋甚至都顾不上说声谢谢。
她捧着饭盆,跌跌撞撞坐到最近的桌子旁,然后拼命地往嘴里头塞饭。
林斌匆匆忙忙跑进食堂,却只收获了两个大馒头。除此以外啥都没了,菜汤都没给他剩一口。
这个点儿,食堂早就应该关门了。只不过那个小大夫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一直在那儿掉眼泪,大师傅怪不落忍的,就没有关门赶人走。
倒霉的林大夫失魂落魄地抓着两个馒头,准备回去就着盐水吃下去。
他的视线无意间扫到余秋,顿时双眼发光,立刻兴冲冲地跑过去,相当自来熟地跟余秋打商量:“你的红烧肉能不能分我两块?实在不行你吃肉我喝汤也好。唉,你怎么不吃肉啊?光扒白饭。”
余秋“啊”了一声,迟钝地抬起头。
林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女同学哭了。
他顿时惊讶不已:“怎么了?病人欺负你啦?”
他压低了声音抱怨,“难怪主席说卫生部是官老爷的卫生部,瞧的都是官老爷,官老爷的脾气可真大。要不是为了学技术,我真想立刻回去。我们那的人才不这样呢,我们那的人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讲道理啊。”
余秋摇摇头:“不是的,我是看见了一位很辛苦的病人,我替他难受。”
林斌点点头,感同身受:“有些病人是可怜,瞧着他们受折磨,可真是难受。”
余秋咽了咽唾沫,试探着问林斌:“你有没有什么治疗失眠的好办法?我现在有位病人,有冠心病,又得了癌症,尿血,睡不好,我怕影响他后面开刀。给他开安眠药的话,我又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而且怕他产生依赖性,越到后面越睡不着。你们针灸理疗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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