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组长两只眼睛咕噜噜转,双手也叠在一起,十分犯难的模样。穷啊,家底子薄,想大方点儿招待亲戚都伸不出手。
华侨嘛,在外头日子肯定不难过。你真让人家钻草房,留不住人哦。
廖组长眼睛朝何东胜的方向瞥,示意自己人好歹够意思,不能这个样子,要讲格命感情的。
何东胜看了眼女友,然后目光示意苏嘉邦的方向,笑着提醒廖组长:“您可真是舍近求远。”
然后他拍了拍苏嘉邦的肩膀,“你不是想往房地产界发展吗?不要等着填海造陆了,眼下就有现成的地方给你盖房子呀。”
苏嘉邦有些懵,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廖组长却是眼前一亮,立刻热情地伸出两只肥厚的手:“我就说虎父无犬子。苏老先生的子孙怎么可能差呢?对,没错!既然要在海南搞投资,那就统统搞起来嘛。盖房子,盖了房子好住人,盖了房子好开工。”
余秋看了眼傻愣愣反应不过来的苏嘉邦,又侧头看廖组长:“房子盖了怎么算?哪儿有地皮?你批宅基地吗?”
廖组长哪儿搞得清楚那么多事情。眼下大陆根本就没有商品房的概念,所有的住宅要么自建,要么都是厂里头分配的。商品房是什么?他不懂,就不说大话,只承诺一定会积极协调解决。
“盖房子是好事,厂里头也给职工盖房子嘛。你们办厂子盖房子是一回事。”
廖组长说了会儿,感觉还不能算一回事。人家是资本家,不讲公的。房子肯定不能免费分,就跟以前一样,盖好的房子会卖的。
“我估计他们现在手上没钱买。那就先租着,等攒够了钱再买下。”廖组长很有入戏的精神,本来当成笑话说的事,他自己倒是愈发认真了,“就跟以前的赎买一样。地人家先种着,给你交租子。等到时候攒够了钱,就把那块地买下来。”
余秋点头表示赞同:“这个主意倒不错。不行的话也可以先出一笔钱,相当于定金,然后按月分期付款,一步步的还。”
苏嘉邦被他们说的发懵,先是跟着点头说可以。后头他又反应过来:“两个月的时间来不及呀。两个月哪里够盖房子?”
老廖同志也跟着叹气,这实在是为难人嘛。粮管所跟副食品店总共就那点职工,盖个家属楼也花了大半年的功夫呢。
苏嘉邦真心实意地强调:“你们要想想办法在两个月的时间内将60万人偷渡走,都要比盖这么多人的房子有希望。”
余秋反问:“你用什么偷渡?集装箱吗?假如有集装箱的话,那就好办了。直接将集装箱改造为房子,拼接起来,连上水电,就可以住人了。”
廖组长不知道什么是集装箱,但余秋主动发话帮他解围,可见还是自己的同志。对待同志,廖组长很愿意力撑的。
他兴高采烈,立刻连声附和:“没错,就住这个集装箱。”
挂了国字号招牌的领导还抖了个机灵,“海南是岛,岛上风大,那个海风还可以发电发热嘛,太阳能的锅也能用着烧饭。你说是不是呀?小何。”
他撞了下何东胜的肩膀,一副咱们哥俩好的模样。
何东胜点头,颇为认真地说下去:“理论角度的确可行。而且海南温度高,人畜粪便生活垃圾发酵生产沼气也方便,不愁柴火的问题。”
苏嘉邦还在发懵呢,他怎么觉得大家似乎不是开玩笑,而是在正儿八经地讨论60万人的住宅计划。
这个计划不小啊,60万人得需要多少集装箱?哦不,集装箱是装货的,怎么突然间变成住人了?他怎么也被带歪了?
余秋看他在发呆,担心现在集装箱数量少,价钱贵,盖房子的成本太高,她又帮着想主意:“要是没有这么多二手集装箱的话,那就用活动板房。那种工地上住的活动板房也可以。短期内充当临时住宅,也勉强凑合。只要保证了水电供应,就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老廖同志愈发眉开眼笑,感觉小秋大夫这丫头就是面冷心软。别看突突突跟机关枪似的甩问题的是她,关键时候帮忙想办法解决的也是她呀。
他赶紧帮着抬轿:“我们小秋大夫说的没错。活动板房也是可以的。这东西能搭能拆,方便。申请地皮手续也简单。”
直接划下块地来,麻烦。可要是租块地还是蛮简单的。租个十年八年,海南也就有起色了。总不会那么长时间还盖不起来正式的楼房。
余秋朝着何东胜笑:“你们过年时候画的那个房子的建筑图呢,拿出来让大表哥看看。直接做活动板房的话用这个,说不定会更快。”
胡杨要在农村搞新能源,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大过年的,小胡书记也忙里忙外,拉着杨树湾建筑队的当家人郑大爹跟郑卫红父子,三个脑袋凑在一起,比比划划,已经设计出了杨树湾集体住宅的建筑草图。
何东胜二话不说,抓起笔来就画示意图。
老廖同志在旁边看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担心余秋跟何东胜这么明目张胆地帮自己,会叫苏家人不痛快。
然而他很快就顾不上犯这个愁了,因为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心,廖组长简直忘了领导的尊严,要当场跳起来。
余秋冲徐同志微笑:“徐先生,海南的事情,您有没有兴趣呀?这件事,功在千秋利在万代。您早点加入到我们的事业中来,绝对划算。”
廖组长不认识徐同志,但这不妨碍他理解成余秋在拉新的投资者。瞧瞧,苏家的大少爷都对这人恭恭敬敬的,余秋又管这人叫做徐先生;没话说,肯定又是个阔佬!
对,就是要这样,要有这个意识,要时时刻刻都别忘了建设我们的祖国。不仅要自力更生,也要积极争取外援。
余秋笑容可掬:“徐先生,你也看到了,60万人我们能够安排的过来。绝对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老廖眉飞色舞,积极主动地去跟徐先生握手:“唉呀,徐同志,没错。你来加入我们的事业,保准不吃亏保准不后悔。我们这片热土,最需要的就是你们这样的有眼光的人。”
徐同志猝不及防,那是叫他那双肥厚的跟熊掌一样的手直接握住了,还用力上下晃了晃。
廖组长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两条眼睛都眯成缝了:“欢迎你啊,徐同志。这可是件伟大的事业,能够加入进来是我们的缘分。”
徐同志叫他攥着手不撒开,只能勉为其难地强调:“这事情我做不得主,我还得请示家里头的长辈。”
余秋正低着脑袋看何东胜画图纸,闻声笑着抬起头:“徐先生,您可不能光等指示啊。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海南这边大有可作为。您等着看吧,只要海军开进南海,苔弯那边对海南肯定充满了兴趣。一个是祖国第一大宝岛,一个是第二大岛。你说,他们觉不觉得亲切呀?”
苏嘉邦听着有些晕。他觉得这位小表妹还真是不管说什么东西都能扯出一大套来。
不过是随口提起要安置人,叫她几句话功夫一顺,就变成了要建立起一座新城。现在已经正儿八经地开始城市规划了。
不仅如此,她还要拉着人搞招商引资。自己家里头也就算了,这会儿她居然连徐先生都不放过。
廖组长喜不胜喜,要不是顾忌余秋是位女同志,男女之大防,他真想抱住余秋,好好的拍拍她的后背。
好同志呀,简直是长在他心坎上的好同志。
瞧瞧,招商引资就是要这样。必须得话赶话的,不给人犹豫不决的机会。这100万掏出来也许会心里头犯嘀咕。可要是先让人掏万儿八千,人心里头的那个压力就小多了。
掏钱这种事情,只要开了头,就没有松手的道理。总归得把本钱再赚回来吧,那肯定得掏足了那100万,才好看到利润嘛。
余秋笑容满面:“徐先生,您要跟家中长辈汇报的时候,长辈肯定要看到完整的计划。不然的话,长辈人又不在外头,哪里晓得这里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呢?不如这样,您先参与进来。大家开始着手做了,您也摸到情况了,那再等家中长辈的指示,也不至于白白浪费了好时机。”
廖组长不好抱余秋,只能重重地拍了下何东胜的后背。哎呀,他要怎么夸呢?要不怎么说他们大青山人杰地灵专门养有眼光的人呢?
旁的不讲,就说这找媳妇的眼力劲儿,小何队长就随了他。
小秋大夫这个人跟他家招娣一样。
别看表面上凶巴巴,不好讲话,动不动还甩脸子,噎的人说不出来话。这种女同志是宝贝,内秀,谁娶到的都是祖坟冒青烟。关键时候啊,她们个顶个的能干,从来不塌台子,都是能做大事的人,站在台前就顶起半边天。
他美滋滋地朝着徐先生笑:“徐同志,您还犹豫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爽气点儿嘛,不然会叫女同志笑话的。也不叫你做什么,先看看,看好了再决定也不迟。我跟你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真的不亏人的。”
徐先生心情复杂,他看着这位坐火箭升迁的国字号干部,一时间心里头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这几年功夫,领导的升迁任免都带着股玄乎劲儿。廖组长不认识他,徐同志却没办法不知道这位正治新星。被国家领导点名表扬过,好几次亲自汇报工作,从县里头的一把手到省里头的二把手,再到国字号干部,升迁速度惊人。偏偏他又是这么的年轻,又被推在最风口浪尖的位置上。这种职位危险,却又最容易出成果。要是他干得好的话,他的位置绝对不止如此。
这种岗位,能够被安排的不说是心腹也起码是得到了国家领导充分肯定的人。
徐同志朝廖组长微笑:“那我听您的,我给家里头拍封电报,等家里头长辈决定之前,我先好好看看。”
廖组长高兴的又过去跟人家自来熟拍肩膀搞哥俩好,美滋滋地订下计划:“好,我看咱们也别耽误了,把手上的事情交代一下,您就跟我去海南。白纸最适合画蓝图,广阔天地大有可作为。”
余秋摇头:“不,廖组长,你搞混顺序了。徐先生应该先去柬埔寨,他不摸清情况的话,怎么把60万人迎到海南来啊。”
国字号的干部目瞪口呆,不对,这本末倒置了吧。他们说安置华侨的事情不是为了证明海南有这个能力提供优渥的投资环境吗?怎么绕了个弯,就变成真要把华侨全都搬到海南去了?
嗨,这不是瞎胡闹吗?
廖组长一个劲儿的冲余秋使眼色,示意她可以了,见好就收,不要老是在华侨的事情上绕圈圈。
余秋脸上的笑容却不变,轻描淡写道:“假如不把他们迁回来的话,海南那么大的地方,哪儿来的足够人手搞建设呀。没有充足的人力资源,工厂靠什么维持开工?”
廖组长一时间被她给问住了,居然没找到话来回答。他想说他们有那么多知青,都可以进厂做工人的。但工厂解决不了铁饭碗的问题,这些知青到底愿不愿意留下,在外资企业里头上班,好像也不好讲。
华侨的话,华侨恐怕没这个问题。他们在外头本来就没有铁饭碗,干一天吃一天的饭。
廖组长越想越觉得脑袋发晕,他为什么要考虑从柬埔寨撤侨的问题?这不是在开玩笑嘛。好好的,虹色高绵胜利在望,社会主义大家庭又要强壮了。
余秋却不再看他,只转头招呼苏嘉邦:“大表哥,您赶紧问问看有没有充足的二手集装箱。用那个改建房子的话,成本会大大的降低,而且速度也会非常快。”
苏嘉邦只觉得整个人都踩进云里头了,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真的要盖60万人的房子?”
余秋点头,一本正经:“那当然了,我们说了这么久,讨论的这么详细,难道是闹着玩吗?”
廖组长赶紧喊停:“你盖这么多房子是不缺人住。但是这个柬埔寨华侨的事情,你也不能剃头担子一头热呀。人家在柬埔寨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回来?就算想要建设祖国,也不会一下子全都过来的。”
祖祖辈辈都住在那儿,亲朋好友都在柬埔寨。人家真的一抬脚,全都跑回来了?不至于。就算是故土,一走这么多年,回来也是白手起家,谁愿意呀?
余秋一本正经:“柬埔寨打仗呢,打的可凶了。他们害怕,想要回来避难。”
廖组长连连摇头:“那也没有多少人。”
这要说打仗打的凶,当年要解放的时候,不是打的更凶吗?要不是老桨在那儿搞欺骗,哪里会有多少人跟着跑呀。
谁心里头没点数,跑出去是要吃大苦头的。穷家富路,在家里头小日子过得还行。等到出去了,干什么伸手都得要钱,那点儿家底子根本就不够花。
所以打仗大家虽然害怕,可关起家门不管外头的事,少出去晃荡,真碰上危险的概率也没那么高。
余秋摇头:“万一他们采取焦土正策呢?反正也打不过了,好东西坚决不给你们留下。我直接放一把火烧了。”
廖组长毫不犹豫地摆手:“你这丫头又说孩子气的话了。我问你,他们一把火烧了之后,自己要躲哪儿去?老桨有苔弯可以退,都不会轻易放火烧的。不说这个觉悟的问题,这是一个退路,当官的美国人可以派飞机接走,下头的兵怎么办?这些兵又不傻,怎么可能放火点自己的家?”
苏嘉邦恍然大悟,感觉的确是国字号的领导,看待国际正治问题要比自己深刻的多。没错,现在的正府完全没有必要放火烧。柬埔寨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放火烧了城市的话,他们自己怎么办?
余秋不甘示弱:“可是占领的人呢?占领城市的人万一大开杀戒怎么办?”
廖组长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坚决为自己的国际战友辩解:“不会的,我们公产党人又不是霸王,还搞屠城那一套。我们是搞建设的,赶跑侵略者就一心一意搞建设。”
余秋摇头:“未必,去年在桔井,他们就杀了很多华人。”
苏嘉邦赶紧在旁边解释:“我们家一位老人也被他们强行抓走了,惨死在监狱里。抓走的都是华侨,活下来的没几个。”
廖组长有点儿尴尬,他哪里知道桔井事件。这种事情在国内根本不可能报道。他下意识地开口问:“这里头是不是有误会?”
余秋正色道:“最大的误会就是他们觉得华侨都是剥削者。因为当地华人的经济情况普遍比较好。”
廖组长立刻反应过来,柬埔寨那是在搞劈斗,弄阶级斗争那一套呢。这种事情他有经验,前几年他们也搞来着,消灭潜伏在人珉内部的敌人嘛,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余秋却示意廖组长到旁边说话,她压低声音道:“但是现在柬埔寨搞的话,麻烦的是我们。”
廖组长眨巴两下眼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余秋慢条斯理地跟他分析:“我们一直支持柬埔寨人珉抗击美国侵略者对不对?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支持柬埔寨的新正权,甚至连他们的大本营都在我们的京中。”
廖组长点头,这个事情大大提高了中国的威望。对于不结盟正策来讲,是一招妙手,可以说效果很好。
余秋叹了口气,轻声念叨:“我们的盟友,在还没有完全掌握正权之前,就已经开始有针对性的对华侨下手了。你觉得这个事情传出去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外人不会觉得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们会认为这是虹色中国阶级斗争向外延续,格命输出的结果。”
廖组长叫她绕了一个圈,脖子都跟着思绪伸的老长了,才突然间反应过来:“你说他们认为是我们叫虹色高棉干的?”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中国吃饱了撑的,手伸那么长,搞这种事情?中国自己的事情还忙不完呢。
何东胜在旁边叹了口气:“可是外人未必了解呀。外人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小弟都是看大哥眼色做事的。”
余秋再接再厉:“他们去年能够这么做,等到今年完全掌握正权之后也有可能会扩大化做这个事。要是事情闹大了,所有人都晓得了,会严重破坏我们的统一战线。别人不会分哪个国家的公产党,别人只会认定公产党一心一意搞阶级斗争。
这么一来的话,谁还赶到虹色中国来?哪个资本家又敢过来投资?”
廖组长面色严肃起来,余秋跟何东胜一说,他觉得这事儿还真的得慎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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