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去取了汤药和消暑的酸梅准备给刘夫人送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奴婢以为刘萦在午睡,便兀自轻轻推开了门,一进来,便看见了一个男人坐在案几前,一只腿曲着,手肘搭在膝盖上,一个手里还拿着盏杯子,不是赵翊又能是何人。
奴婢连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太尉大人”
“刘萦呢?”
奴婢道:“奴婢不知。”
“不知?”赵翊似乎轻笑一声,起身慢慢地走到奴婢的身前,他看着她跪拜在地,道:“你是被派来照顾刘夫人的奴婢,刘夫人生了病,你却不知道她在哪里?”
他问:“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奴婢听此,簌簌发抖,却又奈何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赵翊得不到回答,便就道:“拉出去。”门外登时进来了两个家奴。
“大人,太尉大人饶奴婢一命吧。”奴婢歇斯底里地哭道:“太尉大人!太尉大人!”
正当时,门外进来了一个人,还不待看清楚人的模样,却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太尉大人是今日心情不好吗?”正是刘萦。
奴婢立刻抓着她的裙角,苦苦哀求:“夫人,夫人,救救奴婢,夫人。”
刘萦幽深地眸子看着她,蓦地,笑道:“我也不过是太尉府不受宠的妾室,你来求我,不如求太尉大人,或者……”她稍作停顿,蓦地,浅浅一笑,温柔地道:“邓夫人。”
说话间,她看着奴婢被家奴拽了出去,嚎啕惨叫之声犹在耳旁,然而她却只是笑笑,转而坐在赵翊身旁,为他斟茶,道:“大人今日怎么来妾这里了?”
“你去哪里了?”赵翊问。
刘萦垂了垂眼帘,避而不答,淡淡地道:“太尉大人心情不好。”
“出府了?”赵翊忽然逼近她。
刘萦垂着眼帘,并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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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窗外的光照射了进来, 照在了刘萦雪白的脸上, 她的嘴唇紧紧抿着, 垂着眼帘。
赵翊抬起了她的头, 她低垂的眼帘忽而一挑,墨般黑的眼眸似乎藏着一丝冷冰冰的笑意,继而又垂了下去,她说:“大人这是怎么了?生气了?”
赵翊松开了手, 冷眼看着她, 道:“你去了哪里?”
刘萦扭过头, 避开刺目的光, 稍带懒意, 倦意地道:“整日躺着,累了,出去走走。”
她转过身去找火折子点香炉, 却听赵翊道:“你的黑斗笠呢?”他淡淡地说着,随手拿起陶杯来。
刘萦身体稍做一顿,继而从小木柜子里拿出了火折子来,她微笑道:“大人, 您在说什么, 妾怎么听不懂了呢?”
“你还想要装多久。”赵翊挑了挑唇, 道:“不累的吗?”
他望着陶杯中的茶水,那茶寡淡得很,就像她的人一样,同时又涩口的很, 不喝也罢。
他平淡地道:“你去见了宋扬。”没有疑问。
刘萦消瘦的后背微微弯曲,纤细手指还没有摸到火折子,但她却停了下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也似乎是认了命,这一天早就该来了,她没有回答。
赵翊稍偏过头去,问道:“是什么人告诉你?”
刘萦默了默,道:“我本就知道。”
“不可能”赵翊冷声道。
“怎么不可能?”刘萦忽得站了起来,她的眼里染发着可怕的光芒,她走向他,道:“是我将消息传给的天子,我早就知道,知道你喜欢宋夫人!”她嘶哑地吼道。
赵翊的脸色骤然变了,霍然起身,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她的骨头都要被他捏断了。
刘萦看着他的脸,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怒意,宋夫人是他的禁忌。她为他的反应而感到畅快,仿佛憋了许多年,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她迎着他怒气滔天地眼睛,道:“大人您生气了?是又想起宋夫人感到愧疚了吗?”她稍作一顿,反而靠上了他的怀里,笑道:“还是怕世人知道,知道您□□主母!”她最后变了脸色,阴沉沉地说道。
赵翊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手上一收,她的手腕骨痛得似乎就要裂开了。
这剧烈的疼痛反倒刺激的她更加疯狂了。
她像一个红了眼的疯子,她同时也要刺激着他,尖锐地说:“太尉大人!”她如此称呼他,讽刺道:“您的父亲才死了多久,不到七日吧,您就□□了宋夫人,逼得其自杀!”她失声大笑,像个疯子。
随之而来的是耳边“啪”的一声响,左半脸均已木木麻麻的,腥咸的血混着口水。
他打了她。
她的眼前一阵眩晕,蓦地将血水吐在了地上,放声大笑,她的嘴角是血,牙齿也沾上了鲜红色。
“你是真不想活了!”赵翊道。
刘萦摸着自己火烧一样痛的左脸,笑着笑着,跌坐在了地上,笑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许久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头来,她的眼睛仍然血红,却仿佛被清水洗过,只一刹那,便变得干净了起来,仿佛没有沾染过一丝世间的尘埃。
她望着他,看着他眉眼里那藏不住的怒气和哀凉,忽然张口问道:“太尉大人,您是喜欢邓夫人的吧。”
赵翊一怔,而后眉头又紧紧的皱了起来。
“因为她实在是像宋夫人啊!”刘萦笑说:“她一来,我就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如今想起来就是宋夫人啊。”
她垂下头,盯着自己衣裙上的血渍,她说:“妾有时在想,妾和邓夫人的性格和宋夫人的性格也很像啊,可大人为什么不喜欢妾呢?”
她兀自地说:“妾想了好久好久,后来妾终于知道,因为妾不是名门长女啊,妾不是,自幼也没有人教导,待十四岁,才有机会认字识字,妾自小被当做奴婢转卖,妾便是想学,终究也学不来啊。”
她说:“大人您喜欢邓夫人,您看不出来,妾却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大人,邓夫人她是不会喜欢您的,就像宋夫人一样。”
“她们都不会喜欢大人,她们只会惧怕你,憎恶你!”她抬起来眼睛来瞪着他。
至此,她彻底的击乱了他的心智,宋夫人是他的软肋,一辈子都是,纵使他一身铠甲,也仍无法保护住。
刘萦仍然不肯罢休,她歇斯底里地道:“她们不会喜欢你,不会爱你,宋夫人不会,邓夫人更不会。”她咯咯地笑:“纵使你聪明了得,你不是仍然看不透宋夫人,看不透邓夫人吗?你看不透,看不透她们是否喜欢你,她们是否心里有你的位置!”
她逼视着他说:“因为她们不像我和孟澜,她们根本就不爱你,她们厌恶你!觉得你恶心极了!更不会想要为你这种人生儿育女!”
赵翊退了几步,他厌恶地说:“你这个疯子”声音却在似有似无的颤动,他不想再听了,他必须要一个人冷静一会儿,他感到非常的难受,锥心一般,推门转身就离开了,逃避似的。
刘萦听到他命令门外的奴婢锁上屋门,惨淡的笑笑,脸上的疯狂渐渐地褪去,面沉如水。
她已经没有时间了,赵翊一旦清醒过来,就会对她严加审讯。
她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挨过去。
同时,弋三,不,也包括汉室,他们都需要一个死人,一个能将秘密带入地下,让赵翊无处可查的死人。
她是在替弋三死。
不过她并不觉得惋惜,想说的话,她方才已经说了,这是这一生以来,唯一觉得畅快的时刻,可惜的是她并不知道弋三是谁。
但那并不重要。
刘萦慢慢地爬到小柜子旁,取出了火折子,她打开轻轻地吹着,望着那微弱那火星。
蓦地,她唇角上扬,像是在微笑,哼着歌站起来,慢慢地用它点上了帷幔,床榻,屏风,最后点上了自己的裙摆。
她穿着这身火一样的衣裙,踮着脚尖轻轻地跳起了舞,是初平三年那一夜,她为赵翊跳过的舞。
六年后,她又一次跳了起来,没有奏乐,只有一身火一样的衣裙,烈火烧上了房梁,劈啪作响,外面是奴婢们吵闹的声音。
就拿这声音当做伴乐吧!
屋内泛起了滚滚黑烟,她像一只浴火的凤凰,浴火却又不会涅槃重生的凤凰。
弋三需要一个死人,汉室也需要,而她会将那些不能为赵氏所知道的秘密带进坟墓里。
火焰爬上了身,她却仍在舞蹈,仿佛不知疼痛。
很快烈火混着滚滚浓烟从破烂的窗里冒出去,忽然间,门外救火的奴婢听到一声巨响,不知是谁先尖叫出来的:“房梁断了!”
……
邓节正在准备陪玉儿吃晚膳,听见外面奴婢喊走水,这才惊慌的拉着玉儿出去,隐隐瞧见冒黑烟的方向,脑袋轰隆隆地响。
她喝住一个奴婢,道:“怎么回事?哪里走水了?”不料声音都是颤抖的。
奴婢急答:“回夫人,是刘夫人那里!”
邓节只觉一阵眩晕,将玉儿交给负责照顾的奴婢,问道:“人呢?可救出来了?”
奴婢回答:“太尉大人急召来了营中军队,刘夫人也已经救出来了,就是……”奴婢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邓节不耐道。
奴婢连忙礼了一礼,快速回答道:“就是人已经烧伤了,出来的时候早已经没了意识,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了。”
邓节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目光也稍显得呆滞,她轻轻抬起手,奴婢立刻退下了。
奴婢刚走出几步,邓节又道:“太尉大人呢?”
奴婢回答:“火还没有灭,太尉大人在监督士兵们灭火呢。”
邓节遂准她离开。
赵翊离开后,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他的目的是审问出刘萦身后到底还有什么人。
宋夫人的旧事,照理刘萦是绝对不会知道的,她的背后还有人。
……
“大人您喜欢邓夫人,您看不出来,妾却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大人,邓夫人她是不会喜欢您的,就像宋夫人一样。”
“她们都不会喜欢大人,她们只会惧怕你,憎恶你!”
“她们更不会为你这种人生儿育女!”
……
他本该冷静,可他还是乱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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