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王虽是陛下亲弟,却也处境尴尬。
奶嬷嬷不安的拉着萧常应,小声嘱咐“殿下,快叫人。”
萧常瑞却不在意,蹲下身子拉着萧常应的手,笑容和煦“常应许久不见已经这么大了,叫声皇兄听听。”
萧常应人虽小,却有几分机灵,见了萧常瑞虽有些怕,依旧瞪着眼睛,糯糯的喊了声皇兄。萧融阳有样学样,跟着她孪生哥哥一起也脆生生喊了句皇兄。
萧常瑞皮笑肉不笑的捏了捏萧常应的脸“真机灵。”
两个孩子年纪小,也不懂,只听是夸人的话,便笑嘻嘻的,一派稚子的纯真。
萧常应抱了藤球递给他“皇兄,玩儿!”小肉手白嫩嫩的,声音也奶气,萧常瑞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萧常瑞抱了抱他,又与他们说了会儿话,方才离去。孩子年纪小,话说的不明白,只是些简单的词,好在还聪慧,能听得懂萧常瑞问什么。
奶嬷嬷松了一口气,陛下也并非讨厌小九王,将来许是会优待他罢。十四公主不愁,是个女儿家,配上个公主府便万事大吉,小九王不同,将来依仗的更多些。
只是没多久,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便忙忙碌碌的从西宫里穿梭奔波。是小九王玩闹间无意摔了腿,有些严重。
萧常应的哭喊声让人揪心,可到底还是因为伤的太厉害,今后落下残疾,没法子再像正常人一般生活。
西宫的那些太妃与奶嬷嬷都跟着抹泪,小九王是她们看着从个小肉团子长成玉雪可爱模样的,会跑会跳,会说会笑,这人生才刚开始,今后就断了。
萧常瑞也亲自去看了,眼里的心疼溢于言表,怒气冲冲的发落了几个太医,口里骂道“一群庸医,连常应的腿都治不好,留你们何用!”
又精挑细选从库里捡了一堆好东西赏去,许是心疼,没过几日便正式与他封王,封号为昭通,选了最好的一处宅子作王府,等着加冠之年便可搬去。
萧华予心软,是真正心疼萧常应,她与萧常应算是亲近,也见不得这样一个孩子不能如常人一般生活。既然腿治不好,定要从旁的地方弥补。
卫和晏因调查婴儿失踪一案忙碌,鲜少顾得上宫里,待知道时,已经过去了两三天。他眼下青黑,顾不上辛劳,便去了承乾殿求见。
“殿下现在,与臣第一次见您时候不一样了。”卫和晏看着他沉默半晌,方才有些艰涩的吐出话语。
“人总是会变的。”萧常瑞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那陛下变得委实有些大了。原本第一次见时候,臣以为您与先太子是一般的,只是面上冷些。眼底都有光,心是软的。”卫和晏似是感慨,又似是遗憾。
萧常瑞嗫喏片刻,语气变得坚定“朕以为,朕没有错。若是卫卿站在朕的立场上,自然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卫和晏似笑非笑上点头,却并无赞同的意思“那臣还是要替小九王谢陛下不杀之恩。”
“原本朕是不想留他的,只是到底无辜,朕也不忍伤他性命,只废了他一条腿,今后与皇位无缘。”萧常瑞转过身去,不敢看卫和晏的眼睛,生怕起来什么不坚定的愧疚之情。
天家无兄弟,世人本就趋利避害,他不过是扫除隐患罢了,能留他一命本就算仁慈。弱肉强食里,怜悯都是多余而无谓的。
卫和晏管不住他,也不想因此起了争执,萧常瑞有野心,却没有仁慈,心思狠辣果决,这对守成之君来说并非好事,但若要开疆扩土却是有益无害,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只是他可以理解萧常瑞的疑心与狠毒,却不能接受苟同。
许久后,卫和晏方才无奈道“陛下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臣如何劝也是不管用的。只希望陛下能好自为之,若是刻意放纵心底的恶意,那就要大乱了。您身上还背负了黎民与天下。”
“此事,还望卫卿瞒着皇姐。”萧常瑞谁都不怕,就怕萧华予失望难过。
“臣不会隐瞒长公主的,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臣只奉劝陛下一句,有些事隐瞒是不可的,将来一但爆发出来的后果您许是难以承受。”
萧常瑞闻言,原本绷起的脸多少有了些笑意,他不会是个好弟弟,但皇阿姐将来会有个好驸马,什么都坦诚相待的驸马。
“卫卿舍得皇姐难过吗?既然舍不得,又不愿意隐瞒,便掐头去尾,避重就轻说如何?”
卫和晏犹豫半刻,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一件事的阐述方式有千百种,千百种方式说出同一件事的结果影响是全然不同的,这应当……不算欺瞒罢。
卫和晏走后,萧常瑞一夜不得安寝,睁着眼睛看了帐子直到天明,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滑在软枕上,又消失不见。
是因为眼睛干涩疼痛吗?他也不得而知。常应的腿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是他干的。
第六十七章
“赵公公, 近日里风声紧,您老人家可要当心,别撞上头去。”
“省得了, 你替我向大人问好。”
一阵窸窸窣窣之声响起, 跟着是轻微的婴儿啼哭之声, 不过一声便被捂住了。
“这东西真有用?”来人终究还是安耐不住好奇。
被称作赵公公的人一张阴森的面容若隐若现“说是连着吃三年, 隔三个月一剂,最后一剂才有用, 若不是这就是最后一个,杂家何必铤而走险。你若是想,不如也试试!”
来人赶忙摆手,光是见了就瘆得慌,别说吃了, 就是天大的作用他也下不了口。
赵公公又嘱咐“叫大人也小心些,他那头鲁国公也插手了, 那不是个好打发的。”想着,便啐了声“煞星,好好留在黎州不好吗!偏生回来生了这些事!”
“啧,鲁国公的确是个厉害的, 没个比上的, 连大人都要退避三舍,别轻易招惹。”
二人又秘语半晌,方才拱了拱手离去。
赵公公身材瘦长,面容枯槁, 眼神阴鸷宛若千年老尸, 他缓缓挪动着自己枯瘦的身子,每走一步都似将行就木, 关节咔咔作响,马上散架一样。
他怀里的孩子还有微弱的呼吸,沉沉睡去,时不时吐个奶泡泡,全然不知死期将近。赵公公看他一眼,咧嘴一笑,参差不齐的黄牙格外渗人。
他多年前曾在古书上看过,以婴儿之活脑每三月一食,持之以恒三年便可使身下阳物再生。他是个太监,最大的心愿也莫过如此。
明日便是最后一次“用药”的时候。
“鲁国公,城里又有一户人家丢了孩子,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让他得了手,都是下官不是,没能护好城中百姓安宁。”京兆尹衣衫不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底下人一来报说是鲁国公前来,他衣服顾不上穿就跑了出来。
卫和晏不耐烦他哭哭啼啼的模样,直言道“你若是真愧疚就不会来我面哭了!就该去找人了!或者去陛下跟前儿哭也行,我带你去!”
周围人原本见京兆尹哭哭啼啼也跟着哭丧的脸一下子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京兆尹老脸一红,吊在嗓子眼的哭声一下子就卸了。抹泪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鲁国公他可真是个奇人,不按常理出牌,往日里随着京兆尹调查幼童失踪一案的官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京兆尹一声凄凄切切的哭喊,保准儿都让他们出言安抚,诸如“京兆尹大人爱民如子,竟感同身受至如此悲怆地步,实在是贼人太过狡猾,不干京兆尹之事!”
但鲁国公这说的这叫什么话,这叫大实话!京兆尹一哭谁不知是推诿责任,但是谁又能撕破脸皮去说他虚情假意,也只有鲁国公下得了手了。
卫和晏见这京兆尹好歹是止了哭,方才一撩袍子大马金刀的坐定问道“这次是哪家的孩子?贼人留下什么线索了?”
此话一出,京兆尹的脑子有片刻空白,赶忙用眼神问询身侧之人,哪家的哪家的孩子?
却只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喧闹声,接着是女人的哭喊,京兆尹老脸又是一红,他府上的女人一个个都不懂事,关键时刻来添麻烦!
他方要出言将人赶走,便见着一身着轻薄红纱衣的女子扑了进来,身材丰满,雪白的肌肤在红纱映衬下更如凝脂,面容妖艳精致,却不大正经。
“老爷!咱们曜儿没了!妾一觉醒来就不见了曜儿!”
那女子正是京兆尹的平妻,原本教坊里出来的,有一套狐媚功夫,十分会笼络人心,兼之生下来京兆尹的独子,便抬做平夫人了,京兆尹因此事被人嘲笑许久,却还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卫和晏表情莫测的转过头不去看,他不认得这位平夫人,却能猜测出是京兆尹家中的女眷。只想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样的爱哭哭啼啼的。
只是京兆尹月奉应不低,怎么家中还是这样困窘,府中女眷竟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京兆尹也顾不上平夫人身上露了大片的肉,反倒是心肝都跟着剜了一样,旁人不知失踪的孩子哪儿去了,他还能不知道吗?他的曜儿啊!他的命根子!
当即嗷的一声哀嚎出来,拍着大腿扑腾坐到地上,哭的比方才真诚多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哎呦哎呦的哭着。
卫和晏仔细看了片刻,方才道“京兆尹这次哭的走心些,若是你方才这样哭,我许是就信了你。”
一旁的人苦了脸,真是个煞星,哪壶不开提哪壶。
“国公啊!国公!您得救救老臣的儿子啊!老臣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指望他传宗接代了啊!”京兆尹撕心裂肺的揪着卫和晏的衣摆,却教他躲过去了,那抹了鼻涕的手再碰他衣服,多恶心不是
“那京兆尹指望我怎么救?”卫和晏有些戏谑的问道。
京兆尹尚且留了一丝神智,不敢再开口,生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只一个劲儿的哭嚎。
卫和晏嗤笑一声“既然京兆尹没有想好,也不乐意提供线索,那就这样罢,什么时候想好了再说,可要快些,省的回头从井里捞出来孩子就晚了。”
京兆尹是平夫人扑上去摇晃着京兆尹的身体,难得哭得像个泼妇,美人就算哭的像个泼妇也是美人“老爷!您不能不管曜儿啊!他是您的亲儿子啊!您就这一个儿子!”
京兆尹将她甩开,含糊道“你以为本官不想救?”
众人从里头参透出些东西,许是京兆尹是知道什么的,只是不说罢了。
江遂言在承乾殿被骂了一顿,又让萧常瑞赶了出去,这下谁都知道陛下不待见新科的探花了。
江遂言揉碎了手中的纸条,又觉得不妥,将它撕成碎片扔进湖里喂鱼,方才松了口气。借这京兆尹是断然揪不出周相的,他老奸巨猾,狐狸成精。
剪断他的羽翼只是迷惑他的眼睛,真正想要出其不意动的,还是他储存的粮草兵器,只是实在藏的严密,连他都窥探不到一丁点儿的风声。
只能循序渐进,许是从周淳音那处能得些线索。周淳音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而已,执棋之人怎么会对棋子起来什么心思他是这样劝诫自己的,可这劝诫起不起作用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如何?”萧华予见卫和晏回来,急忙起身迎他问道,目光带了些焦急。
卫和晏点头“早前猜测京兆尹与宫内狼狈为奸,果真不假,原本的孩子已经换了去。”他又见萧华予神色不安,继而又道“你放心便是,伤不了京兆尹公子的性命,最多吃一两天的苦头。他父亲害了那么多孩子的性命,教他吃些苦头偿还也不为过。”
“此事一结,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萧华予一愣。
“此事结束后再与你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你这时说出是吊我胃口?”萧华予抿了抿嘴,假意有些嗔怒。
卫和晏忽的一笑,转了话锋“宫里的宫人打算哪个日子遣散部分?”
“原本是琼林宴后便要着手落实的,只是又生了事端,这才一拖再拖,待京兆尹一事了解定要及时就遣散,我怕时间再拖久了,人心思变,又是一场官司,我不欲再惹下事端了。”萧华予微微皱眉道,时间一久,的确是更加难办了。
“那西宫那些太妃呢?”卫和晏又继续问她。
“暗地里试探过她们的意思。依照她们,是极乐意出宫的,只是怕家族不同意,原本是先帝的妃嫔,再出了宫听着不大好听,生怕家里觉得有辱门风。近日我打算招了命妇来进宫,问问她们是怎么看的,她们也就代表了丈夫的意思。”
这又是极为麻烦的,一桩桩一件件摞在一起,怎么不让她觉得头疼,偏都是赶忙要解决的,哪个都拖沓不起,太妃们大好的年华实在不忍心蹉跎。
“那陛下的意思呢?”卫和晏忍不住问她,依照萧常瑞那样凉薄的性子,怕是图方便也会继续圈在宫里养着她们。省的要放出去还乱糟糟的多事。
“我没有问他,一来他即是皇帝,事务繁杂,我不好拿这些事情烦他,二来后宫的事婆婆妈妈的,他个男孩子不好插手。”
卫和晏瞪圆了眼睛,有些幽怨的拉着她的手“合着我就不是个男人了?婆婆妈妈的,整日要围着你打转,还要关心你心里想的事。”
萧华予脸上逐层泛起红色,小步挪到他身侧,踮起脚尖,温热的气息呵在他耳畔,酥酥麻麻的,只听见她声音软软的道“你不同啊!”
究竟是哪里不同卫和晏也不再问了,总归是不同就是了。他问不出口,只是夜里翻来覆去的想,最后自己臆想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方才欣然入睡,一夜好眠。
至于那个答案就是,平安爱他,他和萧常瑞不同,萧常瑞是亲生的弟弟,他却是平安爱的人。
第六十八章 (修)
“老爷, 曜儿才几个月大,您快想办法救救他啊!老爷!”平夫人哭得梨花带雨,见京兆尹依旧丝毫没有动作, 语气里忍不住带了怨怼和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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