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耀阳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知道,顾平宁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也没本事能如此不着痕迹地杀了深宫内的姜阮。
可是太后心中有怒有气,有怨有恨,此时挑了顾平宁作为这个撒气的由头,他们做臣子和做小辈的,谁也硬抗不了。
果然徐公公没有再答话,只是为难地赔着笑,而后冲着顾平宁一拱手:“平宁县主,太后吩咐了,要奴才亲眼看您进大理寺,您看?”
顾平宁是真淡定,从头到尾脸色都没变一下。
“太后口谕,臣女不敢不从。只是事出突然,能否请公公宽恕个,让臣女和兄长说几句话?”
顾平宁这话说的客气,但镇国将军和安王殿下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徐公公哪里有不从的道理,连忙抬手示意自便。
顾含光的再好的涵养也在此刻告罄,忍了又忍,依旧没忍住骂道:“这简直欺人太甚!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你身子又弱,如何受得了……”
“哥哥。”顾平宁打断道,“时间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
顾含光抹了一把脸冷静下来,示意顾平宁继续。
“首先,劝着爹爹和娘亲不要进宫求陛下,所有人都知道我无辜,但我们顾府不能逼迫陛下去违背孝道。”
“可是大理寺……”
“哥哥放心好了,只要陛下回想用我们顾家,用爹爹和你,我必定会无事,顶多吃点苦头罢了。”
顾含光看着处变不惊条理清晰的妹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其次,不用费力去查姜阮溺死之事,这件事情的突破口在猎场,去查那头黑熊为何会无故出现,又为什么直冲着姜阮而去。”
“最后,若阿玉后肩的伤好些了,让她来大理寺探我的监。”
自从顾含光回京,期间发生的种种事情,皆让他对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有一种莫名信任,因此即使顾含光还不清楚顾平宁说这些背后的用意,但他依然应承下来。
“母亲和阿玉怕是会多有担忧,还有姑姑,还请哥哥多宽慰些,我无事的。”
说完这一句,顾平宁便冲着传旨的公公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可以走了。
徐公公刚松了一口气,还未转身告辞,就看到蔺耀阳拦在顾平宁的轮椅前,朗声道,“等等!我跟她一起去大理寺。”
安王惯常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徐公公无法,只能好言好语地劝道:“安王殿下,大理寺可不是什么随意进出的地方,您别为难奴才了。”
顾平宁也知道这人是不放心自己,于是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殿下,清者自清,我无碍的。”
可蔺耀阳要是能如此轻易地被劝说,那昭武帝就不用整天被自家小儿子磨得没有办法,时时头疼了。
只见安王殿下先是对自己未来的媳妇儿扯出个笑以示安抚,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直冲姜盛而去。
这一剑来的莫名其妙却又气势汹汹杀意浓重,姜盛当下大惊,一边飞速往后退去险险避过,一边高声大喝:“安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剑锋挑断了姜盛胸前的衣襟带子,姜盛的脸都白了,蔺耀阳却在这一剑后若无其事地收了手,将剑重新插回剑鞘,无辜道:“我在刺杀姜大人你啊,没刺到,那应该算是行刺未果吧。徐公公,我现在要去大理寺自首,不知方不方便与你一路?”
安王殿下的这一波骚操作把在场之人震到了,顾平宁没忍住,那袖子掩嘴,轻笑了一声。
徐公公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这大冬天的脑门上硬生生冒出了冷汗,最终无可奈何道:“还请殿下自便。”
说实话有了这么一出后顾含光突然放心不少,就连从刚刚就一直紧绷着一根弦不知何时突然爆发的顾子蠡也放松了些。
有这么一位受宠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安王殿下一起跟着,总不至于让顾平宁吃了亏就是。
蔺耀阳毕竟是嫡出的皇子,金尊玉贵长这么大,不笑也不说话时颇有威慑力,此时他就像一尊人高马大的守护神,紧紧跟在顾平宁身后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心里千万个不想接受这烫手山芋。
安王受宠,顾家也不是好惹的,他们活腻歪了才想着去扣押这两人。
可奈何太后的口谕不能熟视无睹,蔺耀阳又一直坚持自个刺杀未遂要自首,大理寺卿无奈之下,遂了安王的心意,将两人关在同一件牢房。
这牢房自然不是普通的牢房,宽敞明亮不说,高床软枕茶桌高凳一应俱全,桌子上还放着热气腾腾的点心和茶水。
就这样这位尊贵的安王殿下还万分不满意,一会儿嫌弃牢里的炭火不暖冻着手,一会儿又抱怨茶水太差呛了嗓,只把大理寺上下折腾地暗地里叫苦。
这哪里是关了两个犯人,这分明是请来了两位要供着的小祖宗吧。
而这两位小祖宗被关入牢房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带着大包小包的太子殿下便匆匆赶到,二话不说先是把牢里的东西全部换了新的,看那架势,恨不得把东宫搬空了供着这牢房。
“皇兄你怎么过来了?”蔺耀阳此刻倒颇有闲心,还能开口抱怨道,“还是皇兄知我,给我带了云雾山茶,这里的茶水味道怪怪的,根本就咽不下去。”
太子殿下看着没心没肺的弟弟简直心肝疼,闻言没好气道:“我怎么来了?我不来任由你把自己作进牢里吃糠咽菜受人欺负吗?”
这话说的差点让一旁的大理寺卿一口血喷出来。
吃糠咽菜受人欺负?这位安王殿下不折腾的他们吃尽苦头,大理寺上下就要烧高香了。
可太子殿下显然是觉得捧在手里千宠万爱的心肝弟弟受了天大的委屈,因此一边指挥人把东西往里搬,一边安抚道:“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既然不放心平宁县主,在这里陪她呆些时候也无妨,皇祖母和父皇那里我会周旋的。你在这里有什么缺的就跟大理寺说,没有的就让他们传信给我,我派人给你送来。”
这副二十四孝好哥哥的样子真的对得起太子殿下的弟控之名,顾平宁见两兄弟话说的差不多了,才终于推着轮椅向前两步,开口道:“太子殿下,我有话想和您说。”
大理寺卿很有眼色地退下了,顺便带走了其余的狱卒。
“太子殿下,我听说当日铲除天泽暗桩之事是您亲自负责的,那您可曾想过,在我大越布下暗桩的,不仅仅只有一个天泽?”
太子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娇滴滴的顾家大姑娘,闻言仔细地打量了顾平宁一眼,才垂下眼睑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现在有人的手伸的如此之长,能在深宫中杀人于无形,又不留一点痕迹,您难道不觉得心惊吗?”
第36章
顾平宁其实没有透露太多,不是她信不过太子,而是这件事情深究起来,必定绕不开先皇后。
太子或许可以不顾及姜氏旁系,但若是从她口中听到当年姜家为了推先皇后上位勾结云皓旧族之事,不知会在心里留下什么刺,还不如让这位太子殿下亲自去查当年的往事。
因此顾平宁只是略略暗示姜阮的死背后有云皓暗桩的手笔,之后就不再多言。
“平宁县主似乎跟孤想象的不太一样。孤倒是好奇,你是从何处得知如此隐秘之事?”太子看着端坐在轮椅上神色平静的顾平宁,忍不住忧心起自家掏心掏肺的傻弟弟,“宫中彻查姜阮之死数日,竟然还没有深居顾府的平宁县主了解其中详情。”
顾平宁假装没有看到太子眼中不加掩饰的怀疑,推着轮椅来到桌边,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个,皇兄,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蔺耀阳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此时却不得不开口插话道,“姜阮死前曾经把一封密信交给平宁,想来这云皓之事是在信中提到的。”
“密信?”太子殿下这一会儿对自己傻白甜的弟弟十分不信任,反问道,“既是密信,小六你为何得知?是平宁县主告诉你的?”
“不,那信是姜阮托我转交给平宁的。”
蔺耀阳看了一眼在一旁淡定喝茶的顾平宁,简单叙述了当日之事。
眼见太子殿下还要开口,顾平宁放下茶杯幽幽道:“信我已经烧了,也不要问我里面的内容。太子殿下若还有疑惑,可以去顾府找我兄长。”
还在埋头查猎场之事的顾含光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尚不知自家妹妹坑哥坑的多么熟练,二话不说就把一头雾水啥也不知的亲哥哥给卖了。
送走了太子殿下,后知后觉的蔺耀阳终于发现顾平宁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就是他未来王妃今日的气场未免太强了些,仿佛一下子从好欺负的小白兔进化成了掌控全场的王者。
王者本人此时正从太子送来的一堆东西里找到两本书,不紧不慢地翻了翻,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我之前请殿下打听当年云皓进宫为妃的那位公主,敢问殿下是否有消息了?”
“当年云皓确实有一位公主进了宫,被封作静妃。”
蔺耀阳虽然不知顾平宁为什么突然要打听这些往事,但依然任劳任怨地满宫乱窜,去了贵妃宫里东拉西扯套话不说,还连夜去郊外找了当年在先皇后身边贴身服侍的嬷嬷,倒是确实问到了一些事情。
“据说当年的静妃是个性子爽朗之人,但奈何她是异族的公主,在宫内并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有母后不计较身份和她相交。”
顾平宁闻言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先皇后当年与静妃交情不错?”
“嬷嬷说我母后和静妃交情确实不错,之后两人又几乎同时有孕,更是聊得来,经常在一起说话。”
蔺耀阳见顾平宁的目光虽然还在手中的书上,但已经很久都没有翻页,显然正听得认真。
“我从未听说过宫中有一位静妃,想来人已经不在了,你知道静妃是怎么死的吗?”
“当年云皓战败,成为我大越的附庸,可云皓一直不安分,私底下小动作不断,意图通过静妃谋害父皇不说,甚至在边境再度挑起战争。父皇盛怒之下,派兵镇压了云皓,杀了云皓王族。当时怀有身孕的静妃听到消息后又惊又怒,生产之时一尸两命,母子均没有活下来。”
“你说静妃和先皇后几乎同时怀孕,不知是哪一位先生产?”
“很巧是同一天发动。”
顾平宁听完这一句便安静下来,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串佛珠。
蔺耀阳眼尖,认出那正是自己贴身带了多年的、后来又转赠于顾平宁的那一串。
这一个发现似乎给了蔺耀阳一点勇气,让他突然鬼使神差地问出了一直隐隐藏在心底的疑问:“平宁,你是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顾平宁显然被这突兀的问题问住了,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蔺耀阳,恍惚间仿佛想起自己在被赐婚后也问过对方同样的问题。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来着?
“我……”
“阿姐——”顾平宁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一道急匆匆的声音打断,“阿姐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冻着啊?我都没来得及带东西过来——”
正是收到顾含光消息、匆匆忙忙从胡府赶来的顾平玉。
“阿玉你过来了。”顾平宁推着轮椅行到牢门前,掏出帕子递过去,“跑这么急做什么?”
“哥哥派人传信说你让我过来,我听到后就着急赶过来了啊!”
天知道顾平玉听到自家姐姐突然入了大理寺时心里有多么恼怒,然后顾含光又急急派人来胡府说她阿姐指名让她去探监,当下就急的她一路飞奔过来,生怕是她阿姐有危险等着她去救命。
“哥哥真是的,我分明说让你伤好些了再过来。”顾平宁在心理吐槽了一句自家哥哥,而后继续道,“你既然过来了,就和我说说我请你帮的忙怎么样了?”
“帮、帮忙?”顾平玉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阿姐你是说姑姑和胡家二公子的事?”
“是,可问出什么?”
“姑姑当年嫁的匆忙,确实内有隐情。”顾平玉瞟了坐在桌旁的安王一眼,上前一步凑到顾平宁的耳边低声道,“据说当时姑姑是未嫁先有孕。”
顾平宁也被这消息惊了一下,回想起自家姑姑那感性又爱哭的性格,一时也猜不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好也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两情相悦?”
“这我不知,但听胡瑾说,他二叔当年仿佛是有心上人的,是胡老夫人娘家的表妹,不曾想后来却猝不及防地娶了姑姑,因此胡老夫人一直不喜姑姑。”
顾平宁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对自家妹妹嘱咐道:“你后肩的伤还没好完全,先回去休息吧。”
“可是阿姐你在这里……是姜家搞的鬼是不是?”
“好了阿玉,我在这吃好喝好的,你安心回府,也告诉娘亲和姑姑,不用为我担心。”
顾平玉依依不舍又满怀担忧的离开了,顾平宁开始整合这些天得到的消息,进入了旁若无人的头脑风暴模式。
不曾想一道带着丝丝犹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差、差点忘了还有个安王眼巴巴等着。
顾平宁衣袖里揣着那个傻兮兮的小白兔玉坠,手腕上缠着那串据说能够强身健体的佛珠。
她看着眼前这个明朗又简单的少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最终也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如果说我一定要嫁一个人,那个人便只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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