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徐升不开口,没人敢把房里的灯打开,徐可渝温暖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让汤执很少有地想起了孩提时代最痛苦的那一天。
    汤执想起他以为自己已经永远不会再去想的事。
    他觉得徐可渝抱得更紧了,让他的胸口很痛,好像有一个很幼小的、很恐惧的汤执正在执着又拼命地大声地呼救。
    但是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汤执已经长大了,因为汤执是大人了,呼救也没有用了,轮到他去救他的母亲,于是理智从泥潭里爬出来,指使着汤执机械地把手放到了徐可渝肩膀上,轻声对徐可渝说:“是吗?”
    “那你愿意吗?”他又低下头,问徐可渝。
    说完,他恍惚地把目光抬起来,看向江言站着的方向,江言好似在躲避他,很快就低下了头,汤执才又看向徐升。
    徐升好像很轻微地皱了眉头,汤执也不能确定,因为他们离得有些远。
    “我当然愿意。”徐可渝回答他。
    她终于放开了汤执,徐升也开口说话了。
    他说:“江言,把项链和手镯拿给她。”
    江言怔了怔,快步走向玄关,提了两个袋子过来。
    “去试试。”徐升对徐可渝说。
    徐可渝有些害羞地接过来,对徐升说谢谢,又对汤执笑了笑,说:“老公,等我。”而后转身走向了一楼长廊底的更衣室。
    汤执看她走进房间,感官才忽而回潮,血液涌入了他的四肢,大脑和四肢都麻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变得无法进行复杂的思考,俯身捡起了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西装,低声说:“我先上楼。”
    没人回应他,他便往楼梯走去。经过徐升坐着的沙发时,汤执被地毯绊了一下,手抓住了沙发背的木头,才没摔倒。
    他站稳了,要继续走,徐升叫住他:“汤执。”
    汤执回过头,看着徐升。
    徐升的脸处在光与暗的界限,汤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徐升眉弓和鼻梁的轮廓。
    “江言给你的东西,”徐升说,“你背熟。”
    汤执说“好”,然后走上了楼。
    半小时后,女佣来了,请汤执下楼吃晚餐。
    汤执下了楼,想到穿着太窄的裤子时不适的感觉,以及徐升说的“少吃几口”,就真的没敢多吃。
    徐可渝注意到汤执没吃多少,问了汤执一句:“怎么吃得这么少。”
    “是不是不舒服,”她又说,“你刚才都没有等到我试好项链。”
    徐升抬起了头,汤执立刻否认:“下午你上课的时候,我吃了太多点心。”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餐后,徐可渝的心理医生到了,和她去了三楼,汤执回了自己的房间。
    汤执不陪徐可渝的时候,最常做的事是在房间里开着电视,坐在躺椅上什么都不想地发呆。
    不过这晚,他没发多久呆,管家突然敲开了他的门。
    管家替徐升传话:“汤先生,少爷想问您,他要您背的东西,您背得怎么样了。”
    汤执礼貌地回答:“我都背好了。”
    管家顿了顿,说:“您看,我能不能抽几个,您背给我听一下。”
    或许是晚饭没吃饱,汤执情绪有些烦躁,不过还是答应了。
    管家低头拿着手机,选照片给汤执看。
    汤执答了几个,说得口干舌燥,以为差不多了,见管家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便打断了他:“还要抽啊,不是说几个吗?。”
    管家颔首道:“少爷说最好背全。”
    “……”汤执不想再像傻子一样站在房间门口,背诵徐家族谱,推脱道,“不是后天才去么,剩下的我都忘了,明晚再抽吧,我想先洗澡了。”
    管家有些为难地说了好。
    不料汤执洗完澡出来,管家又来敲门了。
    “少爷请您去一趟。”他说。
    汤执只好跟着他穿过走廊,绕过景观玻璃,来到没有到过的徐升的书房。
    徐升的书房比汤执住的客房还要宽敞。
    他坐在巨大的木质办公桌后看文件,江言坐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另一个小书桌后。汤执一进去,管家在他身后将门关上了。
    汤执走过去,发现徐升的书桌上摆着切好的水果,很想拿一块吃,刚伸出手,徐升抬头看了他一眼:“坐。”
    “徐总,”汤执坐下了,忍不住指了指水果,问,“我能吃吗?”
    徐升皱了一下眉头,和他对视几秒,拒绝了:“不行。”
    汤执很饿又很无奈,只好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请您把资料背熟,”一旁的江言出声了,“这次的生日宴会有很多重要人物参加,所有信息都不能记错。”
    汤执既有些苦恼,也有些厌烦:“我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江言道。
    汤执想回房间,没办法地和江言坦白:“江助理,我已经记熟了。”
    江言便要他从头背诵,他只好背了起来,背了一两页,看江言好似有些诧异,便趁机问:“还要继续吗?”
    “继续。”徐升把目光从文件上收回了,投向汤执。
    “……可是我有点渴,”汤执无奈至极,转过头询问江言,“江助理,请问有喝的吗?”
    江言起身帮他倒了一杯水,汤执喝了两口,才继续慢吞吞地背。
    徐升几乎没有看他,就像房里并没人在说话似的,埋头看着报表,只有当汤执记不清内容,语速变慢时,他才会抬头看汤执一眼。
    汤执觉得自己好像重回中学语文课堂,背着枯燥的课文,饿得昏昏欲睡。
    在即将背到徐明悟时,他突然听见房间外面有一阵骚动。
    书房的隔音很好,只能模模糊糊听见徐可渝和管家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却听不见具体说了什么。
    汤执停了下来,他饿得有些低血糖,眼前发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趁徐升和江言也关注门外的动静,赶紧靠近果盘叉了一块橙子塞进嘴里。
    他很明显地感到徐升发现了,正转头盯着自己,可是因为太饿,厚着脸皮低着头假装没注意到徐升的颜色,又吃了一块。
    过了几秒钟,书房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江言接起来,徐升开口说:“免提。”
    江言便按了免提的按钮,又把无线电话放在徐升面前。
    管家在那头道:“江助理,小姐刚才去敲了汤先生的门,汤先生没开,她想问问汤先生是不是在少爷这里。”
    江言没说话,等徐升决定。
    汤执嘴里塞得鼓鼓的,也有些紧张地抬起头盯着徐升。
    徐升板着脸和汤执对视了几秒,告诉管家:“不在。”
    第8章
    参加晚宴的下午,造型师来了家里。他先得给徐可渝化妆,便请助理陪汤执去换衣服。
    汤执没有被辅助更衣的习惯,婉拒了,独自回到了房间。
    也不知是真的饿了两天就瘦了,还是单纯错觉,穿上同一条西裤,汤执只觉得微微有些紧绷,没那么不舒服了。
    他出来前问了造型助理,得知徐可渝的妆要化很久,又不想太早去徐可渝房间隔壁的化妆室,就在房间坐了一小会儿。
    前天夜里,汤执在徐升的书房里,静静地等管家把徐可渝劝回房里,又像个好高中生一样,乖乖站着把徐升交代的功课背完了。
    江言把汤执送出去,简短地叮嘱了汤执几句。
    江言说,彦露小姐的生日晚宴,按照惯例,徐先生得陪在董事长身边,无法和汤执、徐小姐待在一起,又委婉地告诉汤执,徐可渝从小就不喜欢和亲戚交流,以前几乎从不在此类场合出现。
    这一次的生日宴,徐升原本也不打算让徐可渝出席,但徐彦露再三在徐董事长面前,向徐升提出邀请,说想在十八岁生日会上见见未来姐夫,最后徐董事长发话了,徐升才不得不同意汤执陪徐可渝出席。
    徐可渝和汤执的真实情况,除徐董事长之外,暂时无人知晓。因徐董事长是滨港大学最慷慨的捐赠者之一,滨港大学的外区分校重新录入了汤执大学后两年的学籍档案,汤执曾经的工作经历也已被悄然抹去。
    但发生过的事,只要有心人想找,总能找到证据。
    而如若婚姻的实情被曝光,必将成为徐家的最大丑闻。
    “其实徐先生也面临了很大的压力。”江言悄悄告诉汤执,因此汤执必须表现得万无一失,切记不可令人生疑。
    他们站在灯光柔和的走廊上低声谈话,书房的门没有完全关上,徐升在里面工作。
    他越过江言的肩膀,看到埋头在数字报表中的徐升,心里有很多迷惑,又觉得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徐升这么爱自找麻烦的人。
    宁可冒着大风险满足徐可渝的心愿,也不愿直接将她送去医院治疗。
    不过独自走回房间,穿过走廊,看见落地窗外的湖泊时,汤执突然发觉,答案好像似乎并不难猜。
    可能是因为妹妹像发了疯一样想要结婚,而母亲病危之际,说自己梦见女儿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因为徐升可以做到,所以他做了。
    徐升像是一个很难看见其他人的人。
    他是否重视徐可渝,重视程度几多,从不会在徐可渝面前表现出来。
    由汤执观察发现,徐升仿佛连自己都不爱。
    汤执解开西装的扣子,坐在窗边出神,管家的内线电话打过来了。
    他说:“汤先生,您的衣服还没换好吗?小姐在问了。”
    汤执说“好了”,放下电话,走下了楼。
    汤执进房时,化妆师的手停顿了一下,而后不大明显地冲他笑了笑。
    徐可渝没有回头,从镜子里看着他:“老公,你来了。”
    汤执走过去,俯身靠在徐可渝身旁,看镜子里的徐可渝。
    化妆师很有技巧,将徐可渝的雀斑遮起了大半,做出了清新自然的造型,徐可渝的脸精致了一圈,看上去虽然还是不大漂亮,却也有很特别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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