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席曼香面容严肃,汤执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她仍然不满意,问他:“你是不是听不进去我的话。”
    “没有,”汤执否认,装作乖巧地敷衍她,“我听的。”
    席曼香看起来并不相信,怀疑地看着汤执,说“是吗”,又问他:“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真的没谈过恋爱啊?”
    “没有,”汤执发愁地说,“没有,妈,你在里面缺什么吗?我想办法给你送进来。”
    “我能缺什么,我什么都不缺,”席曼香并不吃他那一套,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这儿新来一个姐们儿,儿子和你差不多大,说什么女朋友换了十几轮了,还有什么炮——哎,我也不懂,你有吗?”
    她看着汤执,眼中的期待让汤执感到头大。
    他知道他妈是想说炮友,又不知道该不该在他面前说这个不雅的词。
    “没有,”他几乎数不清自己短短二十分钟说了多少个“没有”,“我哪有空找。”
    他妈以为他是个滨港大学毕业的优秀白领,性取向很大众。
    然而别说汤执没有炮友,就算有,应该也是男的。
    说完这句话,汤执突然之间想到徐可渝。他终于想起其实自己在法律上已经结婚了,和一个家庭很好的女孩儿。
    女孩儿或许算有一点喜欢他吧,可能很需要他,可是他不喜欢。
    汤执心好像一个冲满四十度热水的气球,水冷不下来挤不出来,而且很重,不住往下掉。
    在这一刻,汤执看着母亲的眼睛,忽然有一种很狂热很荒唐的反叛渴望。
    他想告诉他妈他是个同性恋。但只不过下一秒钟,他就泄气了,过了半晌,几乎是有些故意地对她说:“老妈,我才多大,现代社会哪有二十二岁结婚的。”
    忽而间,站在她身后的狱警手里的小钟响了,发出刺耳的鸣音。
    探监时间三十分钟到了。
    他妈的嘴动了动。他观察到她有些干的玫瑰色的下嘴唇,眼角细微的褶皱,看见她明亮的眼睛,抓着话筒因不想放下而微抖着的手。
    她的右手手肘靠在快裂开的木头桌面上,死死盯着他,好像看一个人越用力,就会越慢忘记。
    “宝宝,”她突然说,“我爱你。”
    狱警替她挂了电话,汤执没有来得及说话,仰脸看她站起来往回走。
    等对面的门关上了,汤执也走出去。
    他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离司机来接他还要一个半小时,他便在监狱大堂的铁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汤执不想看手机,也不想思考,呆呆坐着,坐了许久,看探监的人进去了出来,进去又出来,他才站起来,走到监狱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了包烟、一只火机。
    打火机是红色的,透明塑料壳子,油在壳子里晃来晃去。
    汤执不顾形象地蹲在灭烟台旁边,拆了烟,拿出一支点了,吸了一口,看着眼前灰色的柏油路,和道路两面森森的松树。
    天气太差了。汤执想。
    灰白色的烟气袅袅在他手指间走上来,穿过他上下睫毛缝隙往上飘,把他眼睛熏痛了。
    抽了半支,来接他的车缓缓开上坡,汤执走到灭烟台旁把烟灭了,坐进车里。
    徐升白天陪外祖父登山,晚上又与外祖父的登山伙伴们在桥牌俱乐部待了大半个晚上,回到家时,已经接近十一点。
    管家右腿走路还不是很利索,但替他守门。
    徐升上楼洗了澡,准备上床之前,突然之间想起让汤执去房产公司拿回来的几份文件还没签字,便拨了汤执房间的内线,想让汤执送过来。
    等了许久,汤执不接,徐升有些不耐烦,又打了汤执手机,还是不接。
    管家去睡了,徐升想到他腿没好全,不想把他叫起来,亲自走到了汤执房间门口敲门。
    敲了几下,门开了。
    “干嘛。”汤执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看着徐升。
    “我睡着了。”他又对徐升说。
    汤执声音轻轻的,带着困倦,尾调拖得有点长,就像在跟人撒娇。
    徐升看着他,不为所动地说:“让你拿的文件呢?”
    汤执想了想,告诉他:“在书房里。”
    “带我去拿。”徐升说。
    汤执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好吧”,趿拉着拖鞋磨磨蹭蹭往书房的方向走。
    徐升跟在他后面,走到书房门口,看汤执的手按上门把,把门打开,再开了灯,往里走。
    汤执的动作幅度都不大,懒懒散散地,举手投足都很慢,好像还沉浸在梦里。
    他走到自己的台子边,拿了文件,递给徐升。可能是不想让徐升挑他的刺,汤执递得很小心,一点都没碰到徐升。
    徐升看了一会儿文件,签了两个名,抬头看了看汤执,汤执眼神有些失焦,好像快站着睡着了。
    “汤执。”他叫了汤执一声。
    汤执陡然惊醒,眼睛睁大了,看着他,有些吃惊地问:“怎么了徐总。”
    徐升只是随便叫的,没有任何事要问他,因此怔了一下,才不假思索地临时问了个问题:“你下午探监怎么样?”
    汤执或许没想到徐升会关怀他,也愣了愣,说:“还好。”
    “还是以前那样。”他说。
    徐升“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签名,过了少时,汤执小声说:“不过今天突然想让我交女朋友。”
    徐升抬起眼看他,他没看徐升,眼睛看着窗口,说:“我没跟她说起徐小姐,就是差点冲动出柜了。”
    汤执下巴尖削,脖子细长,他站着,徐升坐着,徐升要仰视他。
    徐升收回目光,没有接话。
    过了许久,他把文件都签完了,发现汤执闭眼站得晃来晃去,头一点一点地,又叫了一声:“汤执。”
    汤执的表现和上一次不同,无精打采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看上去又不大高兴。
    “走吧。”徐升说着,站起来。
    汤执再一次慢吞吞向外走去,走到关着的门口,差点一头撞上去,徐升地拽住了他。
    汤执的身体很温暖,睡袍下的手感有些柔软,他被徐升拉回来,又在徐升身上撞了一下,才恢复了一些精神。
    徐升低头看着他,但他没抬头,面颊离徐升不到十公分,再过来一点,下巴会碰到徐升的肩膀。
    “喔,没开门。”汤执意识到徐升拽他的原因,抬手把门打开了,没有停顿地走了出去。
    第21章
    他们在当地晚间十点抵达溪城机场,舷窗外一片漆黑。
    mi州气候湿冷,汤执跟在徐升身后,走到机舱门口,五月微冷的风贴着面孔和脖子吹过。
    汤执微微缩了缩,徐升回头看了他一眼。
    环境的亮度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很像。徐升还是这么高、英俊,又很傲慢。
    汤执旅途疲惫,盯着徐升眼睛中间,假装在与徐升对视,心里既觉得徐升好像跟他熟了一点,也觉得没有。
    徐升可能是真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发什么呆。”
    “跟上。”然后转头往下走。
    汤执也跨了一步,走出舱门,站在白色舷梯的钢板上,向外看。
    与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滨港国际机场相比,溪城机场很小,飞机也不多,显得暗淡而静谧。
    汤执搭着舷梯的扶手往下走。
    对方公司派来的两台轿车停在不远处,水泥地面的颜色深深浅浅,像是刚下过一场小雨。
    徐升与迎接的副总鲁伯特握手问好,一同上了第一台车。
    汤执便主动地和随行的一位谈判人员邓明煦一起,往后头的车上走。
    因为在飞机上时,徐升曾要求另一位名叫罗谦的谈判员在下飞机后和他共坐一台车。
    徐升说他翻阅资料时,需要罗谦在一旁,及时回答他的问题。
    一台车只能坐三个人,汤执理所当然地把位置让给了罗谦,自认为十分周到。
    但坐进车里后,前方的车却等了一阵才启动。
    汤执有些奇怪,给罗谦发了短信,问他怎么回事。
    罗谦很快回复:“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走。”
    汤执想了片刻,没想出所以然,不再为难自己。
    轿车越过机场通道,转弯开上公路。
    溪城的路很宽,路灯不算明亮,或许因为夜深了,公路上的车不多。
    司机们开得很快,只用了二十多分钟,经过树木茂密的郊区,进入两边有矮篱与房屋的市区街区,沿着宽阔的、惯穿整个溪城的河流前行,最后来到酒店门口。
    徐升下车后,便与格兰德一起走进大门,汤执也急急忙忙走下了车,跟了进去。
    此行两位谈判专员各一间房,汤执与徐升住在顶层套房,因为徐升排斥与太多人同宿。
    从下飞机后,一直到进酒店房间,徐升都板着一张脸,没和汤执说话,很明显在给汤执脸色看。
    汤执一头雾水,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哪里做错,还是溪城天气哪里惹徐升的生气,觉得徐升的心思简直天下第一难猜。
    徐升回了自己的房间,微微用力地关上了门。
    汤执站了少时,也先回房了。
    洗漱后,汤执回到客厅,将溪城格林汽车制造集团传给他的行程单拿出来,等待徐升出来确认。
    徐升迟迟不出来,汤执等得无聊,先是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夜景,而后坐回沙发,打开电视机,开着静音探索本地频道。
    电视机的遥控器不怎么好用,汤执随便按了一通,竟然按到成人收费频道。
    他觉得徐升短时间内还不会出来,顺水推舟想看几眼,没有想到只看了一点点,就听见徐升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汤执,你自己房里没电视机吗 ?”
    汤执吓了一跳,按了关机,屏幕黑了。他回头,看徐升脸色也黑黑的,又马上解释:“不小心点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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