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将另外几件刚从清莹身上扒下来的法宝放进储物戒,不带半分感情的眼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温奕道君,本座还需要闭关一段时日巩固修为,你先回去吧。”
话语中并未提及清莹,仿佛她这个人不存在一般。清莹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握紧,几乎要掐出血来。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关注她,见清沅还要闭关,烨瑾道君和火阎道君都主动告别:“那小师妹你先闭关,等你出关后师兄再来找你。”
说完便走了。其余长老见状,纷纷告别,无极峰很快便只剩下清沅、温奕道君和清莹三人。
“姜姜……”温奕道君有些愧疚地看向女儿,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清沅打断。
“温奕道君,本座会修改无极峰的结界,从此以后,你不能再不经允许便踏进无极峰。”
“姜姜,你确定要这么做?父亲是对不起你,可我依然是你的父亲,一手将你抚养长大的父亲!这些你都忘记了吗!”温奕道君终于忍不住,大声道。
作为无极道尊的道侣,他虽然搬出了无极峰,可却随时能够回来,这是无极道尊给他的权限。在整个无极峰,除了无极道尊的洞府,就没有限制他出入的地方。
清沅的竹屋也不例外。这也是他能将无极道尊留给清沅的东西拿走的原因。
“如果不是还惦记着你的生养之恩,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好生和本座说话?”清沅声音寒冷逼人,属于合道修士的威压又一次将温奕压地喘不过气来。
温奕这才真正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了,成了他都需要忌惮的合道修士。
最可怕的是,她现在还只有三百多岁,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依照她现在的修炼速度,飞升渡劫是迟早的事。
不,或许他早就意识到了,在她第一次用威压警告他的时候,不然自己也不会没什么挣扎就将那些让他这个化神修士都垂涎的宝物拿出来。
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第五章
温奕脸色灰白,看着面前女儿冷凝的神情,终于支持不住,拉着瘫坐在地的小女儿离开了无极峰。
他走后,清沅却并未闭关,而是御剑朝东南方向飞去。
母亲告诉她,能改变她命运的变数在东南方向。修真者注重缘分,她往东南方向飞,到一个自己认为该停下来的地方落脚,如果能够找到,就证明天道愿意让她改变命运。
当然,清沅一直坚信,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只有自己。
但母亲的卜算很少出过错,清沅决定走一趟。
她御剑飞过一座座城池,到达渭水城时心里突然一悸,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在城里的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到一个躺在墙角的小身影。
那孩子身上大部分的肉被一片片割掉,露出白惨惨的骨头来,只有手掌和头部还留着一点肉,两只脚早已经被砍掉,地上的血却不多,一滴一滴的,像是刚被人丢在这里。
清沅收起剑,移到那孩子身边,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孩子的脸颊。
有温热的触感点在指尖。
这孩子还活着。
不过也快死了。
他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一双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来,看见有人过来,奋力动了动自己枯瘦如鸡爪一般的手指,像是在祈求。
清沅清透的眼子在孩子满是白骨却依然微微起伏的身子上滑过,被孩子表现出来的执着打动,从储物戒中拿出绝仙花,揪下一瓣花瓣送到孩子嘴里。
绝仙花可活死人肉白骨,但却有一个极大的弊端:服下此花后恢复骨肉的过程比被剥皮削骨还要痛苦难熬,并且这痛苦只能自己熬,绝对不能让他人插手哪怕一点,也不能用任何止疼药。
这孩子现在的情况只有绝仙花能救,但同样的,他现在极其虚弱,能不能抗住绝仙花带来的痛楚还未可知。
清沅蹲在孩子旁边,目光专注地看着地上的孩子。
片刻后,那孩子满是白骨的手指突然开始抖动,随即全身抽搐起来,被剁掉的双脚自刀口那慢慢长出骨头,变成一对白骨做的脚掌,最后一幅完整的孩子骨架才渐渐显现在清沅面前。
孩子脸上的肉并不完全,清沅无法从表情中知道他的痛苦,但从他那神经质般抖动的四肢,她也能猜到一二。
随后,从脚掌开始,骨头之上的肉渐渐开始浮现,这个过程极其缓慢,那新长出来的肉极其细弱,薄地能透过它看见里面的骨头,但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
不远处突然有几个人朝这边走过来,清沅眉头一皱,挥袖在墙角布了个结界,将自己和小孩罩在里面。
这结界能隔绝外面人的视线,里面人看外面却不受影响,清沅见这几人脚步匆匆地走到墙角,在这边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老大,没找到那小孩儿。”
领头的大汉虽然身材高大,但却极其消瘦,面色蜡黄,腰间用一个宽布条紧紧勒住,显得胸前肋骨越发突出,是一幅饿到极致的模样。
大汉皱眉,怒骂:“李家和王家这些杀千刀的,自己吃肉,骨头宁可丢掉也不让我们吃!妈的,等过几天爷身体养好了些,就带你们冲进李王两家,将那些浑身肥肉的货色炖了饱餐一顿!”
一边同样皮包骨头的小弟愁眉苦脸:“可是大哥,现在咱们饿地都没力气了,还能去哪里弄吃的养身体啊?不养好身体怎么打赢李王两家那些身强体壮的汉子?”
“对啊大哥,李王两家可都是些心狠的货色,前几天一直在外面截杀那些路过的行人,这两天也许是渭水的情况传了出去,现在外城的人不过来这边了,这两家为了活下去,连儿子都舍得杀,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他奶奶的!”领头大汉没什么力气地锤了锤墙,“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算了吧,大哥。”小弟无可奈何地瘫坐在地上,一副绝望又释然的表情:“说实话,听说要吃人肉的时候,我心里就感觉很不舒服,现在不用吃了,反而舒了一口气。”
大哥苦笑:“但是这年头,不吃人又怎么活下去呢?渭水城地处偏远,平时除了附近几个城池的人,连个外城人的影子都看不见,又有谁能来帮我们?那些有些底蕴的修真世家早就跑了,我们这些跑不动的能怎么办?”
渭水城处在一条十分宽阔的大江旁边,南面是一望无尽的落日森林,森林里面有数不尽的妖兽,北边是宽阔无尽的大江,东西两面倒有些城池,只是他们不久前得到消息,那些城池早就禁严了,渭水城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不出来。
穿过渭水倒是一片广阔的草原,但现在渭水边被一个大妖兽占据,胆敢过去的人都被那妖兽给吃了。
众人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捂着饿的已经没有感觉的胃部,望着一望无垠的天空发呆。
突然,一道银白色的光自他们身后飞出,直直朝城池外面飞去,片刻后,一声响彻云霄的嚎叫从北边传来,那声音带着愤怒和不甘,针尖似的直直刺入人的耳膜,大汉们对视一眼,脸色隐隐发白。
城门像是经受不住那妖兽的音波攻击,轰地一声倒下去,一只黑色的带着尖锐爪子的脚掌出现在城池上空,慢慢变地有半个城池那么大,随即猛地踩下去。
“是那只妖兽,那只妖兽被激怒了!”领头的大汉平尽全力大喊:“快,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老大……我没力气,跑不动了!”一个男子双手抱住头,缩在墙角,全身害怕地发抖。
“你这孙子,给老子起来!”老大踉跄地跑过去,想要将那人拉起来,却因为太过虚弱倒在地上。
“快跑快跑……”老大蠕动着嘴唇,不断地吐出这两个字。
整个城池里这样的场景屡见不鲜,那妖兽像是得到了什么力量,本就庞大的脚掌再次变大,气势也越来越骇人。
“没希望了……”那只脚掌越来越近,众人看着被遮得黑黢黢的天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碰”地一声声响,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人们睁开眼见,就见那只庞大的脚掌上一道巨大的银白剑光狠狠刺入。那妖兽痛呼一声,捂着脚掌倒在地上。
剑光从妖兽脚掌中飞出,在空中旋转一圈,轻轻一挥,那妖兽立即身首分离,庞大的身子抽搐了几下,再没动静。
有胆大的人从房子中探出头来,蹑着脚步轻轻走出城门,看见地上一滩妖兽的血,那妖兽身首分离躺在血泊中,一双有着恐怖獠牙的嘴紧紧闭着,无声无息。
这只妖兽刚刚出现在渭水城的时候,那时渭水还有一些修仙世家,那些家族曾经派人来杀掉这只妖兽,但都被这只妖兽吃了。那些修真世家没办法,只好上报离这里最近的仙门。
仙门派了大批弟子过来,也只是给这只妖兽送了些口粮,就再也没派人过来。
但现在!这样一招就杀掉一只妖兽的神仙手段,一定是真正的仙人出手了!
他立即下跪,面部朝着空无一人的天空,感激又崇拜地大声喊道:“多谢路过仙人出手相助!仙人大恩大德,我渭水城民永世不忘!”
“多谢仙人出手!”其余人反应过来,连忙跪下。
“多谢仙人!”
“仙人大恩!”
结界里,清沅拿着秋水剑,紧紧皱着眉头。
这世间怎么还会有蝎兽存在?这类妖兽不是应该早在五百多年前就被修真界修士合力灭绝了吗?
这种兽血脉强大,出生就是金丹期,以人的恐惧绝望为食,吸食人的恐惧绝望越多,蝎兽的力量就越强大。为了让食物更加充足,很多蝎兽甚至会缩小成一个巴掌大的样子,用变小的嘴从人的手脚啃起,当着人的面嚼烂他的骨头,一点点舔他的血,让人沉浸在无尽的绝望恐惧中。
因此上古修士为它们取名为“蝎”,寓意这种妖兽就像蛇蝎一样歹毒。
渭水城外的这只蝎兽血脉十分纯粹,也继承了先辈们的狠毒。它将渭水城的城民困在城里,抢走了所有能吃的食物,却并不阻止他们向外求助,只是会将他们请来求助的修真者当着这些城民们吞进腹中。不阻止那些修真世家的离开是第二步,这些城内最有力量的人离开必然会加重城内其他人的恐惧,让他们陷入疯狂。
然后一步一步,像修剪花枝一般,将那些已经麻木的人吃掉,只留下那些还在挣扎所以源源不断释放出恐惧的人。
“蝎”兽之名,名副其实。
只是她不明白,这只蝎兽已经接近化神,必然是吸食了许多人的恐惧与绝望。而依照这只蝎兽圈养一座城池的行事作风,必然已经有很多城池遭殃,为什么却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
这附近最近的门派是云山派,云山派是悟道宗的附属宗门按照惯例,云山派解决不了的妖兽或者魔修,可以上报悟道宗,宗门会派长老来处理。这个等级的妖兽云山派拿它没有办法,悟道宗的长老对付它却很轻松。
悟道宗却没有人过来。
第六章
悟道宗无人过来解决此事,究竟是云山派没有上报,还是被悟道宗的某些人截留下来了?
云山派受悟道宗庇佑,现在有妖兽在他们辖区生乱,还造出如此血腥的罪孽,云山派就算不在乎渭水这个小城,也会担心这妖兽会不会在祸害完渭水后继续祸害附近的其他城池,甚至逼上云山派。
一定是有人将消息截留了下来。
清沅皱眉,这事情不简单。回去后得让大师兄好好查查。
日出日落,一天时间过去,地上的小孩全身的皮肉已经修复完全,但小孩还是没有停止抽搐,绝仙花正在修复他身体里的经脉与血管,这一步比修复皮肉还有痛苦地多,一千多年前拿到绝仙花的修者就因为忍不住修复经脉的痛苦,自杀身亡了。
清沅盘膝而坐,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清透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地上的孩子。
孩子的脸部已经修复完全,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极度苍白的脸上痛苦到极致的表情。他双拳紧握,骨节泛白,牙齿紧紧咬着,全身的冷汗将他躺的土地浸湿。清沅使了个清洁咒,地上和小孩身上的冷汗消失,片刻后却再一次被浸湿。
她丝毫不耐烦地一遍遍使者清洁咒,小孩身上的汗却像流不完似的不断往外冒,紧紧握住的双手间有血浸出,展示着主人的巨大痛苦。
但无论怎样痛苦,小孩终究还是坚持了下来。
当月光将丝丝清辉洒向大地,一缕照在小孩脸上时,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狗儿觉得自己身上很痛,比被砍掉双脚,身上的肉一片片从身上掉下时都痛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片火海之中,身上的皮肉被熊熊烈火缠绕着不断灼烧,忽而烈火消失不见,一股冷到极致的风吹过来,冻得他全身都在发痛。
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睡吧,睡吧,睡了后所有的痛苦就会离你而去。你会得到真正的轻松,不用再担心父母为了弟弟将自己身上的肉削下来充饥,也不用担心那些要将他扔进锅里煮汤的可怕的大人。只要睡过去,没有人能再伤害他,父母不可以,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突然觉得很疲倦,想着:算了吧,就这样放弃好了。身上却传来一阵巨大的痛苦,好像有一只手,将他的小腿骨头紧紧拽着,使劲将它拉长到被砍之前的长度,随后手换了个方向,将骨头朝后拉扯,好像要拉出一个脚掌来。
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又痛又痒,好像有东西在上上轻轻地挠,他想伸手去抓,却发现手怎么也动不了。
这种痛苦好像无穷无尽,痛地他最后完全麻木了,只能僵着身体任由那痛苦在他身上蔓延。不知过了多久,那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能动了,于是试探地动了动,睁开眼睛。
狗儿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出了问题。
他看到一个仙人坐在他旁边。
仙人静静地盘膝坐在地上,狗儿却觉得仙人此刻仿佛就坐在那些传说中的灵山之中。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旁边的屋子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来,将寂静的夜空划破,周围的人吵吵囔囔,仙人却仿佛听不见那些声音。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好像离他很近,又像是十分遥远。
狗儿伸出手,愣愣地看着自己。被砍掉的双脚重生长看出来,原本被削掉可以随处见到骨头的皮肤现在完整而光滑。新长出来的皮肤光滑而细嫩,与他原先那黝黑而粗糙的干枯皮肤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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