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冉冉在地上痛苦地蠕动着,也不知到底死了没有,郑莺莺却也同时倒下,距离心口的位置还插着几根彩色的塑料签子。
刚才她光顾着杀汪冉冉,都不曾去看插进自己胸口的是什么东西。此刻她躺在地上,视线恰好能瞧见那几根塑料签子的尖尖。
在看清的刹那,她忽然笑了出来,鲜血从她的嘴角不断溢出,她却欲哭还笑,笑却无声。
这种塑料签子,也叫做游戏棒,很多小朋友在小的时候都拿它跟亲人或是朋友玩过挑棍游戏。
郑莺莺也曾有那么一把游戏棒,在某个冬夜,她把它们当成烟火点了。点燃的游戏棒绽不出火花,却能给她一点点温暖。
她不想死。
可她怎么还不死。
今天的郑莺莺也还没有死,无名之刃刺中汪冉冉,从汪冉冉身上吸取到的能量完美地吊住了她一口气。
她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向汪冉冉走去。
汪冉冉怕了,他终于流露出一丝惊恐神情。他强撑着爬起来想要逃离,可他的动作稍快一些,郑莺莺的步伐也就稍快一些,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神经上。
“我道歉、我跟你道歉!”想到江河临终时说的话,汪冉冉脱口而出。
郑莺莺动作微顿,汪冉冉却又趁着这功夫,立刻将玩具箱里的东西全部抛出,转身就跑。他跑得极快,可长廊很长,笔直向前,且两侧没有房门。
他心中焦灼,回头一看,郑莺莺竟已近在眼前。
这什么速度?!
汪冉冉直觉此时的郑莺莺已经不是刚才的郑莺莺了,不仅实力大增,一只眼睛空洞幽黑,一只眼睛殷红如血,配着那散发着红光的无名之刃,仿佛魔鬼一般。
“啊!”汪冉冉及时躲避,可还是被划了胳膊。他捂着伤口连连后退,却也阻止不了郑莺莺的步伐。
疯了。
真的疯了。
他拼命爬到如今的地位,竟然要被一个这么瘦弱的小姑娘杀死吗?
与其说恨,汪冉冉更觉荒诞、不可置信、不可理喻!
“你休想杀我!”汪冉冉咬咬牙,终于打算放手一搏。他可是红榜第七的汪冉冉,这个副本里的最强玩家,怎么可能被杀死在这里。
可就在他和郑莺莺即将短兵相接时,白色长廊又出现了变化。
脚下地板突然打开,两人同时往下掉,又在中途被截断,掉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郑莺莺挣扎着想要抓住汪冉冉,但奈何下降的速度太快,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汪冉冉逃走。
最终坠落的地方,是熟悉的拍卖场。
拍卖场里的客人早已走了大半,但还有一些人留在这儿,借着舒缓高雅的音乐,来一场即兴的社交。
郑莺莺从打开的天花板落下,引来所有人惊呼。大家都诧异地看着她,见到是个孩子,稍稍放松警惕,可又在触及到她的眼神时,忍不住后退。
那是怎样可怕的杀意。
“你们,都死。”郑莺莺咧嘴笑了笑,几乎没有什么停顿,暗红的匕首便已挥出。
人群四散惊逃,负责警戒的机器人士兵立刻冲上,可对于此刻的郑莺莺来说,这都不是什么阻碍。她的匕首可以轻易地割开永夜城特制的金属材料,暗红的光忽明忽暗,像是随着她的呼吸而律动。
她无法思考,如果江河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她只能放弃思考。
放弃抵抗。
放弃……
“郑莺莺!”可熟悉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她以为是自己幻听,却又忍不住去寻找。是不是还有一丝希望,是不是命运可以对她稍微宽容一点。
所有的人都在逃,只有她站在原地,茫然地找。
“我在这里。”
“莺莺,我在这里。”
江河的声音从她手边的一个机器人士兵身体里发出来,再差一点点,她的匕首就要将他的动力核心破坏。
“你在……里面吗?”她嘴唇嗫嚅着,手指在颤抖。
“我在。”江河的声音带着安抚,是温和的,“不要害怕,我在。”
第251章 郑莺莺
疯狂逐渐从郑莺莺的眸中退去,理智回笼。她不敢全然相信眼前的这个机器人,却又不愿意去怀疑,“真的是江河吗?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找你,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副本,汪冉冉已经被我打成重伤了,我们马上——”
“莺莺。”江河打断了她的话。
“我长话短说。林会长就是智脑,我现在在跟他争夺通天塔的控制权,暂时脱不开身。但我已拥有了部分权限,随时能集齐一百万脱身,拖到现在就是为了找你。听我的,你现在在拍卖场对不对?哪怕是去抢,马上凑到一百万,通关副本。我们在永夜城见。”
“不行!而且副本跟永夜城之间的通路不是被切断了吗?现在通关也无济于事。”
郑莺莺激烈反对,江河只得好言相劝,“虽然通路被切断,但我们应该仍然可以通关,通关后就不必再受副本限制,只是暂时出不去而已。等到通路打开,我们立刻就能走。”
“可是——”郑莺莺还想挣扎。
“听话。刚才汪冉冉就是被林会长送走的,我们之间的争斗凶险万分,你留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你成功逃脱,我才能毫无顾忌地脱身。”江河的声音听起来还跟往常一样,沉稳、平静,给人以信赖感。
郑莺莺想像从前那样听话,可心里的不安却揪着她,让她觉得心慌得厉害,“不行,我一定要见到你!”
她紧紧抓住了机器人的胳膊,问:“你到底在哪里?我去找你,不见到你的人,我死也不走。”
机器人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眼睛里红光闪烁。江河像在叹气,像一个宽和的长辈看着自家不听话的小姑娘,终是退了一步,“那你先把钱备着,等你找到我,我们马上离开。”
郑莺莺这才点了点头,但眼睛还死死盯着机器人,脚步也不曾挪动。
“我陪你去。”
“好。”
就这样,两人终于达成一致。拍卖场大约是整个通天塔最富有的地方,随便逮只肥羊或者挟持卖场的工作人员,都可以拿到大笔资金。这一步很简单,郑莺莺的动作也很利落。
江河没有出手,但他早早地封闭了拍卖场的出入口,把还没来得及逃出去的人关在里面,方便郑莺莺行动。
西装革履的绅士们此刻不得不躲在椅子底下,心惊胆战地祈祷自己不要成为那头可怜的被盘剥的小羊。
有人悄悄探出头去,就见那个高大的机器人士兵跟在穿红斗篷的小女孩身后,这组合着实诡异。
下一瞬,女孩又突然暴走。她一脚踹开被她劫持的拍卖场工作人员,并拽下了手腕上的电子手环扔出去,神色间充满了戾气和愤怒。
机器人士兵的声音也随之变得冷肃,“郑莺莺,把它捡回来。”
郑莺莺倔强地别过头,“我不。”
江河:“我说,把它捡回来。”
郑莺莺不答。这个副本要求他们在一个月内凑满一百万,而整个伊甸之城都使用电子货币,储存在手腕上的电子手环里。
她不想现在就通关,她要找到江河,那就不能让手环里的钱超过一百万。可她明明跟那个人说得清清楚楚,绝不能越过一百万的警戒线,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如果不是郑莺莺警觉,及时将他踹开并把手环摘下,恐怕她现在已经通关。
“莺莺。”高大的机器人在郑莺莺面前蹲下,江河看着她的小姑娘,她早已浑身是血。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也许太过偏执,可很多时候她一点就通,也很一根筋,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复杂。
她一定都猜到了。
江河的话半真半假,单说谎话最容易露馅,所以他说他在跟林会长争夺智脑的掌控权,这话不假。汪冉冉杀他,可林会长看中了他的大脑,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强行开启了智脑改造。
因为是远程遥控,所以手术风险增加的同时也给了江河钻空的机会。作为赫赫有名的军师,他的智力点本身加得足够高,灵魂足够强,林会长想要用那个所谓的“神灵代码”彻底抹除他的意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江河成功地在智脑系统里保留了自己的一丝意识,可他的身体终究是死了,这丝意识到底能存在多久,也未可知。
在他彻底消失之前,他只有想办法把郑莺莺送出去。
可这个小姑娘,已经被他教得越来越聪明了。
江河保有意识,获得了一部分权限,但他的权限如果够大,直接通过系统拨款给郑莺莺送她走就是了,根本不必来这一出。
事实就是,他的权限仅能让他给拍卖场锁个门、在刚才那个工作人员给郑莺莺转账时篡改一下转账数字,仅此而已。
他就像一个小bug存在于智脑系统里,拼命隐匿自己的踪迹,但被系统围剿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时间永远是个问题,它永远都不等人。
“莺莺,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吗?”江河把那只被扔到的手环捡回来,又戴在郑莺莺手上。
“啪嗒。”一滴混着鲜血的泪滴落在手环上,江河抬头,看到那只已经空了的眼睛里也流出眼泪来。他抬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我今年,已经十四岁了。”郑莺莺声音沙哑,还残留着的那颗眼珠,看起来比旁边那空荡荡的眼眶的还要空茫。
机器人的手微顿,眸中红光闪烁。
进入诺亚前的那一晚,江河曾问过郑莺莺从前的故事。郑莺莺那时讳莫如深,一个字也不肯说。
“我天生比别人瘦小,再加上得了癌症,慢慢就变成这样了。”郑莺莺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语速都没有任何变化,“那对夫妻好像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是个女孩儿,女孩儿没用,所以又去领养了一个男孩儿。”
“后来我得了病,他们终于喜欢我一点点,因为好多人给我捐款。他们给弟弟买了很多很多的玩具,堆满了家里的一个房间。”
“莺莺……”
“我也想要玩具,好心人送来医院给我,有兔子还有小火车。我不恨弟弟,我把我的玩具分给他,可弟弟只是摔了一跤,他们就说是我抢他的玩具,把他推倒了。家里来了很多记者,很多人,那对夫妻在哭,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又怜悯又讨厌,我就变成了一个精神病。”
“别说了,莺莺,别说了。”江河伸手把郑莺莺抱进怀里,想安慰她,却无从开口。而郑莺莺的语气还是那样的毫无波澜,好像只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他们得到了更多的钱,而我得到了更多的药。没有人相信我,医生也说我有人格障碍,要入院治疗。我反抗了,看起来就更像了,那对夫妻只会哭,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他们明明已经不小了……”
“我不哭,我在枕头底下藏了把刀。那对夫妻来医院看我的时候,我捅了他们一刀。”郑莺莺越说,声音越沙哑。胸口被游戏棒刺出的伤还没在往外流血,阵阵刺痛,像她还活着时一样。
江河已然失语,他虽没了身体,无法感知,但他知道怀里的这个小姑娘身体有多瘦弱。好像风一吹就断,却又像野草,拼命地在活。
“也许那是大罪吧,我被欢欢杀进g区以后,触发的副本也都像是惩罚。可我偏要活着,我偏要活下去,我不认命——”平静终于被打破,郑莺莺的眼中重现疯魔,却又说不出的坚定。像一堵坚硬的墙,任谁都无法打破。
她又推开机器人,重新站起来,紧握着匕首往外走,嘴里念叨着:“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最后一个,找到十二乐章,找到乐章就一定能行……”
她走得踉跄,却头也不回。
江河想拦住她,可伸出的手又在半道放下。他又想起他跟郑莺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就在g区的那片大草坪上,郑莺莺倒在草坪里,瘦弱的身体都还没有草高。
只是命运的一个短暂相逢,郑莺莺抓住了他的脚踝,向他发出了求救声。是求救,也是救赎,深红之祸,郑莺莺坚定地选择了他。
他们彼此依靠、彼此需要,江河也以为他们有的是时间。他这一生都好像行走在错误的路上,从深红到崇延章,都不曾真正地信任他。
“郑莺莺。”江河再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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