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着低喃她的名字。
蓄满眼眶的泪就这么随着缓缓阖上的眼帘滑落……
舒舒姐……
我好怕……
小黑好怕……
*
季洲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床头点了一盏微弱台灯,月光般朦胧,轻轻描绘出房间内的景致。
这是他昨晚睡的客房,墙纸上的金色蔷薇蜷缩着花瓣,被夜色蒙上一层黯淡。
他偏了偏头,看到守在一旁的少女,肩头披着件针织薄毯,就趴在床边离他很近的位置。也许是守得太累,这会儿闭着眼睛睡了过去。灯光映在脸上,恬静而温暖。
明明是春节,该和家人一起庆祝,她却在这里陪他……
季洲眼波晃了晃,禁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脸颊。
少女呼吸一深一浅,睡得很香甜。
季洲就这么凝视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唇角无声牵起的,都是安心又眷恋的神色。
舒舒姐……
在山里的那些年,她是他最亲的人;现在他认回家人,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依然不变。
岂止不变,应该说,是越来越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从外面轻轻推开。
季洲下意识地收回手,闭上眼睛装作还没醒来,他也不知道在心虚些什么,但就是心跳得飞快。
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是刻意压低的声音:
“舒舒,舒舒!……”
“妈妈……”
“是不是累了?你都守了一天了,换我来守吧!先下去吃点东西。”
“不用,我还不饿。等小黑醒了再说吧。”
“医生说了季洲没事,昏过去是情绪过激所致,等他睡吧,你午饭都没吃,晚饭也不吃怎么行?”
听到这里,季洲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睡下去,否则会耽误舒舒吃饭。便睁开眼睛,撑手坐了起来。
床边两人皆是错愕了一秒,而后欣喜:
“季洲醒了?”
“小黑你醒了!”
他没看舒舒的眼睛,盯着被单上的花纹:“刚醒,有点饿了。”
“看来是阿姨不小心吵醒你了。”虞太太抱歉地笑笑,顺着他的话说,“正好,厨房刚做了饭菜,你跟舒舒一起下楼吃。”
季洲目前适合独自冷静,楼下还有季家人在,虞舒担心他又出现今早的状况,便提议:“妈妈,要不麻烦阿姨把饭菜端上来吧,我陪小黑在房里吃。”
虞太太点头:“也好,你们两个小孩子一起,说话也没什么顾虑。那就辛苦你多照顾照顾季洲。”
虞舒莞尔:“妈妈,不辛苦的。”
虞太太揉揉女儿的脑袋,出去了。
屋内又安静下来。
虞舒重新坐下来,伸手在季洲眼前晃了晃:“睡醒了吗?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洲其实还有点头昏脑涨,但怕她担心,便说:“没哪里不舒服,就是肚子饿了。”
“你呀!”虞舒抬手想敲他脑袋,想到医嘱,担心又把人给弄晕,便克制地收了动作,改为捏他的脸蛋儿。
“啊!舒舒姐,疼疼疼疼!”季洲摆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夸张得逗笑了虞舒。
见她笑了,他便停止了表演,跟着傻笑。
“行了,别笑了。”虞舒揉了揉他脸颊上捏出的指印,不再和他闹了,换上一副担忧而心疼的目光,叹口气说,“你今早真的吓到我了。”
季洲耷拉着脑袋,乖乖认错:“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你又没做错什么。”虞舒目光飘远,“当初我刚得知自己是被恶意掉包的时候也和你一样难以接受。我自问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不公平的事?但是后来……”
她说着,抿着唇弯出浅浅笑容,明明注视着他,却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眼底像铺开了最柔软的画布,绘上最闪耀的星。
——是他,从没见过的神色。
季洲微微一愣,好奇她未说完的话:“后来?”
虞舒又弯了弯唇角,语气颇为感慨,“后来我发现,我所遭遇的也不净是坏事,我也遇到了很好的人,经历那些,让我更加看清谁是真正对我好的人,也让我更懂得珍惜。”
季洲静静听完,盯着她傻傻地笑了:“就像我发现舒舒姐对我最好一样!”
厨房的阿姨端来饭菜,打断二人的对话。
虞舒起身帮忙,待摆好饭菜和碗筷后,这才捏了下他鼻子,应他的话:“你说这话,季叔叔他们听见可要伤心了!”
“那……”季洲顿了顿,改口,“那就…我发现舒舒姐对我来说最重要!”
他说这话时目光灼灼,她却当是小孩子稚嫩的宣言,往他碗里夹了两块鲜美的红烧肉,笑嗔:“快吃饭吧!别成天给我轰炸糖衣炮弹!”
见她不信,季洲有些急,抓住她手腕,又强调了一遍:“舒舒姐,我说的都是真话!你对我来说就是世上最亲的人,比任何人都亲!”
看着长大的小团子这么重情重义,虞舒心下感动,伸手抱了抱他,说:“你对我来说也是亲弟弟一样的存在。”
季洲紧绷的面容这才放松下来,额头抵着她肩膀,笑容幸福而满足。
窗外响起爆竹的声音,远处,两点烟花缓缓绽开在夜幕之上……
第62章
楼下, 听说季洲已经醒了,季太太第一个就想冲上去,可想到今早的混乱, 怕又刺激到他, 便硬生生地克制住脚步。
虞太太见状, 提议道:“我看季洲的状态还不错,要不, 等他吃完饭咱们上去看看?”
“也好, 等他吃完饭再说。”季太太点点头, 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手用力攥着, 表情紧绷。
四位老辈也频频朝楼上望,只盼能够早点再瞧孩子一眼。
他们的心情, 虞江夫妇这对过来人万分理解。虞太太招呼厨房赶紧上菜,随后安抚大家:“季洲被拐走十一年,现在突然告诉他真相,他肯定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大家也别担心了, 孩子已经找回来,你们现在就好好吃饭,不然之后哪有力气铆足劲儿宠他?”
“温颜这话说得对!”季家老辈发话了,“都好好吃饭!大过年的,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季洲已经回来了,咱们就要高高兴兴的!”
季太太稍展愁容,丈夫安慰她两句, 便陪着老辈喝酒助兴。席间其乐融融。
一小时后。
虞舒带着打理完毕的季洲下了楼。
少年已经从早上的震惊和后怕中恢复过来,小麦色的面庞,看上去阳光又健气。
还在席间谈天说笑的家长们顿时噤了声,纷纷看向跟在虞舒身后的少年。
被那么多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季洲感到不自在,他抬手摸了摸鼻梁,片刻后,笑容无奈地说:“再看就收费了哦!”
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大人们笑起来,直道:“收收收!收多少咱们都给!”
老辈们想到什么,纷纷从衣兜里掏出红包,给季洲和虞舒一人一个。信封里装了太多钱,几乎要撑破了,一看便知数目不小。
虞舒摇头推辞,季洲见状也不肯收,这弄得老辈们很着急。
两个孩子,一个是他们失而复得的宝贝孙子,一个是帮他们找回宝贝孙子的大恩人,虞江理解他们想要表示点什么的心情,便对女儿说:“长辈们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爸爸都发话了,虞舒便收下了红包,向老辈们一一道谢。
季老爷子拍拍她手背,笑容和蔼:“你说什么谢?该说谢谢的是我们!你把季洲找回来了,是我们季家的大恩人!”
“您言重了。”
季老爷子又转头看向季洲:“舒舒都收了红包,你还跟我犟什么?”
季洲:“舒舒姐做了好事,我…我无功不受禄。”
“行了吧你!还无功不受禄,你能平安回来,就是拯救了我们整个季家!”说这话的是季洲哥哥,男人拍了下他肩膀,笑着揶揄,“你小子以前可没少抢我红包,怎么,现在还学会客气了?”
“哥……”季洲呢喃了句,尴尬地低下头去。
季洲哥哥拿了只新手机给他:“我没准备现金,你把微信打开,有哥哥给你们发的红包,记得转一半过去给舒舒。”
虞舒:“谢谢哥哥。”
“不客气,一点小心意,你别嫌少。”
听到她喊“哥哥”,虞辰漏了一拍心跳,转而发现妹妹是在跟季家大公子说话,便又黯然地收回目光。
这会儿满屋子的注意力都在季洲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身上,他默默走去露台,迎着正月初一的风点燃了烟。
他也想给妹妹发红包,可惜的是,红包准备好了,妹妹却一直不肯接受他的好友申请……
餐厅里,红包热潮还在继续。
虞舒和季洲的衣兜都被砖块似的红包给装满了,偏生季太太还不肯放过他们,又给二人一人一个红包,不过她的红包里封的不是现金,而是两张卡。
“舒舒,阿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干脆就俗一点,给你发个小红包,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虞舒再傻也知道卡里的钱肯定不会低于六位数,她觉得烫手,想还回去,可季太太死死攥着她的手,不让。
“好孩子,听话!这点小礼都不肯收,你是想让阿姨今晚睡不着觉吗?”
盛情难却。
见爸妈冲她点头,虞舒只好收下。
季太太松了口气,然后转而看向儿子,小心翼翼地说:“洲洲,你刚回来,很多东西都需要添置,妈妈可能会有所疏忽,你拿着钱,有想买的就自己买了。”
红包递到眼前。
季洲知道,递来的不仅仅是红包,还有一个母亲长达十一年的等待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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