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观礼的人站在那瞧着祝繁被荷香推着过来,一眼就看出来今儿个被下聘的是那个小姑娘,一双双眼睛都黏到祝繁身上了。
祝繁老大不自在地看着他们干干地抿了两个笑,不想才一扭头就看到了满院子的东西。
大箱小箱的,还有两只北雁,再一看,竟然连黑猪都有……
祝繁对这些礼节性的东西不懂,只瞧了瞧这满满当当一院子的红箱子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拎了裙摆规规矩矩跟着荷香进门。
她一进去,屋里说话的人就停了。
祝繁很自觉地走到前头给上位上坐着的祝谏和祝老爷子行了大礼,又侧身给秦氏和老太太行了礼。
最后眼角含笑地偷偷朝某人的位置瞥了一眼,再自觉地走到祝谏边上站着。
三少今儿个换下平日里的白衣,着了件靛青锦衫腰间一抹月白腰带,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嘴角微微含笑,淡漠疏离却又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祝繁偷瞧他的时候他也朝这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那唇角的笑总算带了些温度。
几位长辈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得分明,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却不那么一致。
秦氏跟祝老爷子自然是一样的,儿子难得不做仙人开始食人间烟火,二老心底自然欢喜。
祝谏想得不同,发生这么多事,他先前从未想过会跟祝老爷子家结亲,对方还是本该唤他一声兄长的人。
瞧着自家姑娘马上就要嫁人了,他这当爹的心里如何好受得了。
周老太虽谈不上好,但能从眼里看得出来最疼爱的孙女能嫁给疼宠她的人她作为祖母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现下有一点让她觉着有些不对劲儿,那就是辈分问题。
祝舒在村子里跟她是一辈儿的,这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三少跟自己这女婿是一辈儿的这也没问题。
问题就在于,孙女跟三少成亲后,难不成得要这三少跟着她一块儿喊她祖母?喊祝谏爹?
这……这不是乱辈儿了么?
四个人,三种心情,一时间连彼此脸上的笑都显得别有意味。
祝芙站在周老太身后,从狐之亦进门开始,她的视线就有意无意地朝他那边飘,自然而然也就看到了狐之亦在看祝繁时眼里带着的柔光。
但却只是那么仅仅一瞬间的事,瞬间后,他又恢复了那一副漠然疏离的神情。
不自觉的,祝芙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一夜看到的情形来,为此,她这几夜特意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在祝繁屋子外转,就想着会不会再次看到那样子的他。
然而遗憾的是,那天晚上过后她再没有从祝繁的窗户外看到过他,只有白天吃饭的时候才能偷偷摸摸地瞧上一眼。
连着好几天晚上,她的梦里都是他的样子,或温柔或邪肆或霸道或清冷,无论哪种样子,都能让她醒后心跳加速,不受控制。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今天竟然会这么突然地来家里下聘,他真的要娶繁繁了么?
以后,他是不是每晚都会对繁繁做出那晚那样的事来?
正想着,祝老爷子便在那头发话。
祝繁也才注意到坐在老太太边上的还有一位身形微胖,面相福气,身着红裙头戴红花的,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的婶子。
“得,今儿个啊,我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郎才女貌’了,咱这三少爷啊,这样貌这模样,可真是一等一的好,再瞧瞧这姑娘,水灵灵的,也难怪了咱三少疼,这一看着就是个惹人疼的主儿。”
那婶子嗓门儿大,说得话来整个屋子都是她的声音,给人一种这屋里都亮堂了的感觉。
祝繁大概猜到这便是今儿来下聘她家三叔那头请来的大媒婆了,果然是个会说话的,她差点就信了。
“行了郝媒婆,这说好话的时间啊,有的是,可别误了时辰,”秦氏笑呵呵的,往祝繁脸上看了看,说。
“是是是,”郝媒婆当即起身,喜笑颜开的,冲祝繁挤眼睛,“瞧瞧你这未来婆婆,生怕晚一刻你就能被人抢走了似的。”
话落,又是一声爽朗的笑。
祝繁抿着嘴忍不住笑,随即就见那郝媒婆挪着微胖的身子走到外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红艳艳的礼单来,清了清嗓子。
“平平仄仄缔良缘,恋爱情丝自早牵,今,贺喜祝家子祝弧与祝家小女祝繁结亲,皓月描来双影雁,寒霜映出并头梅!”
“故,着北雁一对,寓成双成对,黄金千两,寓一诺千金,白银百两,寓百年好合,翡翠琉璃珠一对,寓两全其美!
”以下,铜钱千贯,春夏秋冬衣物各四套,凤冠霞帔一套,玉如意一个,玉虎一座,白米一石,聘饼一担,海味八式,黑猪一对,瓷具一套——”
零零总总的,郝媒婆每念到一样,外头的人便将东西一一往屋子里抬,不大一会儿的功夫,除了他们坐的地方,整间屋子就被占得丝毫缝隙都没了。
这还不止,装不下的,直接靠墙摆放着,郝媒婆嘴巴都念干了,可算是把那长长的礼单给念完了。
在院子里观礼的人早就叹为观止了,哪里想到这祝家出手竟然这般阔绰。
在场的各位,几乎没有谁会为娶一个媳妇儿一掷千金的,何况这加起来还不止千金了。
祝繁听得满头冒汗,尤其在看到自家老头跟老太太一脸僵硬的表情,她心里都不知该有什么想法了。
外头的恭贺声让祝谏先反应过来,当即站起来对祝老爷子道:“这……这礼性未免也太大了些,这让我们如何受得起。”
“是啊老祝,”周老太也跟着起来,看看三少,又看看祝繁,说:“你这礼也太大了,我们哪受得起,这……”
第三百三十一章 醉酒,失态的狐王大人
不,”祝老爷子跟秦氏一道起身,对两人笑着道,“大妹子这话可说错了,这些东西可不是我做的礼。”
说着,侧身看着自家幺子,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周老太与祝谏对视,忽然间便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狐之亦笑而不语,优雅上前来,旺生随其身后已经斟好了茶。
所谓订婚,常以茶为礼,订婚下茶,成亲定茶,洞房合茶。
狐之亦本身是不在意人类这些繁文缛节的,换做往日,谁若跟他提及这个,那必定是一个字都不想听。
但这几日,他为了能让他家繁儿因他的关系少受些管束,特意让旺生寻了这些规矩来装订成册,通宵达旦阅读牢记。
眼下可算是到了下茶的时候,他是如何也得让祝谏跟老太太把这杯茶给喝下去。
想罢,他人已经走到两人跟前,从盘子里先端出一杯来敬到祝谏跟前,如此大事,自然是以父为先。
后退半步,双手端着茶碟,微微颔首低头,唇角含笑,温和有礼且大方,“岳父大人请。”
祝谏瞬间大骇,抬起的手都有些颤抖,“使不得使不得,怎使得让三少行如此大的礼。”
即便是下聘定亲,这岳父大人一称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祝家老两口都在,跟祝家生意上有关系的人也在外头看着,他虽本也无心拒绝这门亲事,却也是没想到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喊他岳父大人。
若他现下不应,明日怕是就得让人风传了去,这……
祝繁也很想提醒她家三叔不该这么喊的,就算定亲,她记得别人家也没有这么喊过。
但喊都喊出口了,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提醒说你喊错了吧?
不过祝谏到底是读书人,加上心思细腻,很快便将面前人眼中的那抹深意给意会到了。
当即心头一热,忍不住哈哈笑,“你这小子,跟我玩这一招,真是……”
边说,手上边把狐之亦手里的那杯茶给接过去了。
他本身就比祝家三少年长近二十岁,便是说这话,也不算得失礼。
祝谏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是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施压来的。
回来这么些日子,只要跟祝家生意有往来的,谁不知那祝家三少不管在谁人手里看上何物,都想着带上些许回来给他家那小混蛋。
对外人更是丝毫不避讳二人的关系,即使人不在场,他也得提上那么一两句。
在府中就更不必说了,两人看着不亲不近的,实则他却把人照顾得周到。
小混蛋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他亲力亲为,然后再吩咐着下人给交代下去,便是他这个当爹的和老太太也不曾做到这般细致。
眼下,在外的人谁不知这小子对小混蛋疼得紧,且不说就为这个他本就不好拒绝,便为这声岳父大人,他若真给驳了,全城人都该说他不识好歹了。
狐王大人纡尊降贵唤的这一声岳父大人,自然而然让这礼顺理成章。
老太太最终没什么顾及的了,也不去计较什么辈分不辈分的问题。
单从这请来的一帮子人和这一屋子都堆放不下的聘礼与那一声本不该出现在这时的岳父大人来说,老太太这回是真的放心了。
这聘礼下了也收了,茶也敬了喝了,待那成亲的吉日再一定下,郝媒婆一声“礼成”,皆大欢喜,满院恭贺。
老爷子同祝佑及狐之亦一道招呼着院子里来观礼的客人们前往小花园,祝先生家的人这才知原来他们竟在他们不知不觉中连这下聘的酒席都给操办好了,顿时便更加无话说了。
走在祝家家主后面,祝谏忍不住瞧着那祝三少的背影连连点头,“人中龙凤,若非早年身子骨不行,当真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祝繁却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由得想起之前在不知他身份时她就想借着功名仕途这样的借口将那人骗出村子,如今想来,那个时候的想法还真是有些可笑。
老太太拉着祝繁的手,小声道:“定亲了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到处疯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面可以见,但必须得有人在,不准跟他一个屋子,在外头,记住了没?”
祝繁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意思,边上的荷香忍不住先笑了,她这一笑,祝繁也臊起来了。
“祖母!”她跺脚,红了脸。
老太太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但一想到这是原则上的问题,立马又把脸给拉下来了。
祝繁忙道:“记住了明白了,您老人家放心吧,我都听您的,成不?”
老太太佯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这还差不多,我告诉你,若被我发现你又私下里没个矜持,看我要不要你出门。”
祝繁吐了吐舌头,朝荷香看了一眼憋笑,“好好好,都听祖母的。”
周老太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不过她心里其实也没什么不满的,只是担心自个儿这孙女的脾性。
万一在成亲前便落下什么的诟病,到时候可就不是以前在村子里时那点人看笑话了,而是整个淮城了。
祝繁自然是清楚她的考量,虽看着没当回事儿,但心里却是把这事儿当真牢牢记下了。
祝芙走在几人的后面,视线一直在前面的那一抹兰芝玉树的身影上和祝繁身上徘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只知道,自己的妹妹跟那个人这回是真的把亲给定下了,爹虽然之前没怎么表露态度,但看得出来对这门婚事很满意,几乎挑不出错处,祖母也是。
可是,一想到那个人年后二月初一就要跟别人成亲,她的心就……
别人?!
祝芙看着祝繁的后脑勺,被自己心里的这个想法给狠狠吓了一跳。
天,她在想些什么?那是她的亲妹妹啊,是跟她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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