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青雁又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她脑子里是空的,心里是慌的。随着段无错的靠近,身子已经本能地做出反应,不由自主地向后仰。
    可她坐在窄窄的窗台上。
    段无错的浑话继续慢悠悠地钻进她的耳朵。
    “曾委身于他人也没什么不好,经验丰富,趣味也变多。如醉人美酒,是那甘泉不会有的别样韵致。”他一身僧衣,一副出尘貌,偏偏云淡风轻吐出惊人言,一本正经的混账德性。
    青雁樱口哆嗦了一下,她望着段无错开开合合的薄唇,伸出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
    段无错眼尾堆了一抹风流。他越发俯身,握着青雁的袖腕,拿开她的手,凑到她耳边继续低声说:“贫僧青灯苦佛受佛门五戒所困,若得公主指点尝鱼水之欢实乃人间至愉。”
    青雁使劲儿挣开双手,只想逃开段无错如网似囚的目光,和他的浑话扰袭。她忘了自己坐在窄窄的窗台上,一边推着段无错一边身子后仰。直到整个上半身栽出去,她才惊呼一声,急急伸手胡乱去抓,抓住段无错的僧衣衣襟。
    段无错没动,双手仍旧搭在青雁身子两侧的窗台上,他含笑望着她惊慌的眸子,从容而优雅。只是想起他满口的浑话,只觉得这张好皮囊下藏着祸心。
    凉风吹过耳畔,青雁是真的怕了。怕这样从三楼摔下去。她用力抓着段无错的衣襟,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僧衣被扯乱,露出里面雪锻中衣。窄腰上随意一系的青带,就这样缓缓落了地。
    段无错从窗户望一眼珉王经过官道的车队,不急不缓道:“公主不必如此心急。这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似为不妥。”
    青雁耳朵发烧,松了手。她伸手胡乱去抓窗户,手心磕过窗棂跌下去,她身子跟着一跌,连腰臀也往外跌去。
    段无错这才拉了她一把。青雁身子仰悬窗外,段无错是她唯一的借力点。便随着段无错这一拉,她惯性似地狠狠撞进段无错的胸膛。她是温娇的,可他雪锻下的胸膛冷邦邦的。
    隔着一条官道,对面楼宇窗廊间投过来几道探究的目光。
    段无错关了窗户,手掌落在青雁纤细的脊背,轻轻拍着她。他似乎在漫不经心地哄着她、安慰她。可是随着他掌心的每一次轻落,青雁纤细的脊背都会不自然地弓一下。
    几次下来,青雁整个身子都僵了。她一动不动,将凌乱的心跳烙在段无错的胸膛。
    段无错感觉到了,平静的眸子里这才略微染上了几分别样的意思。他垂眼看着僵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若有所思。
    于他而言,青雁是个一览无余的小姑娘。像一张白纸一样,清清楚楚写尽所有小心思。
    忽觉自己有些过分,把这小姑娘吓着了。
    不过所有戏弄的前提,是他早已默认会娶了她。自那日得了文和帝意思,他已默认了五分。那夜他去别宫瞧了她的长相,便是默认了八分。
    至于她想不想嫁给他,并不重要,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段无错扯起唇角轻笑。如此想来,倒又不觉得自己过分。妻子这东西可是要供着一辈子的,怎么着也得将她养得有趣些,往后的日子才趣味足多。
    他捡起粘在青雁裙子上的一颗瓜子儿,放入口中咬开,细微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包间内,很是明显。
    瓜子儿壳磕开的细微声音,刚好和青雁的一声心跳重叠。
    像有一层云雾将青雁笼罩着,这一刹那,所有的云雾都随着这一声细响散去。遥远的叫卖声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青雁的心跳慢下去,双颊的绯红也在退烧,慢慢冷静下来。
    段无错捏着青雁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然后将刚嗑出的瓜子儿仁塞进了她的嘴里。
    他的指腹很凉,不经意间碰过她柔软的唇。
    四目相对了一瞬,青雁使劲儿推开他,灵巧地从他身侧挪开,跳下窗台,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环佩叮当入耳,段无错也没拦她,而是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僧衣青带。
    青雁推开门,正好撞见苏如澈。
    苏如澈站在门口,不知道何时回来的,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我……我先回去了。”
    苏如澈笑着说好,眉眼间看不出异常。
    青雁拉着刚迈上三楼的闻溪,快步往楼下去。她不想再留在有段无错的地方,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檀香让她发晕。
    苏如澈望着青雁下楼的背影,眸色冷下去,甚至眼白逐渐泛了红,溢出仇恨来。她搭在门边的手微微用力,不算长的指甲抠进老黄木上。
    她再也不相信青雁是个痴傻的公主,只觉得青雁心机满满。苏如澈整个神经是绷着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干掉这个讨厌的女人,她才能得到湛王。
    还有嫉妒。
    她的视线花了,斑驳光影之下,仿佛扑进段无错怀里的人不是青雁,而是她!
    疯狂的藤蔓再一次在她心里阴暗的角落肆意生长,恨不得缠满她的整颗心脏。藤蔓生长着密密麻麻的细刺,随着她的愤怒,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已经为了湛王疯狂过一次,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可陷害,又哪里会对青雁心慈手软。不过是瞬息间,一个狠毒的计划已经盘旋在她的心头。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苏如澈回过头,用一张属于十五岁少女的天真烂漫笑脸迎上段无错,甜甜地喊一声湛王。
    段无错不知何时理了衣裳,一身僧衣没有半分褶皱。
    他随意“嗯”了一声作应,也没有看她一眼,缓步往外走去。
    苏如澈的目光流连地凝在段无错的身上。她恨不得现在就跟段无错走,一刻也不与他分开。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还不到时候。她压下满心的渴望,整理了情绪,去寻程霁。
    程霁,程木槿的弟弟,也是左相的嫡长孙,更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逗猫遛狗、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又或者仗势欺人。所有纨绔子有的恶习,他都有。旁的一般纨绔子不敢有的恶习,他也有。
    苏如澈去了程家。
    程霁蹲在墙头,嘴里叼着支女子的珠花,眯眼瞧着下方的苏如澈,痞笑问:“呦,小郡主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厮混?”
    苏如澈说:“听说你前几日争满香楼的头牌,结果输给了一个穷书生?”
    程霁的眼神顿时阴翳下来,他舌尖舔过珠串上的南然珠,问:“怎么,小郡主想来陪小爷快活?”
    言罢,他哈哈大笑。
    苏如澈忍下恶心,令丫鬟将青雁的画像交给程霁。她板着脸说:“我是没见过满香楼的头牌,可却不信她会有花朝公主美貌。只是可惜花朝公主意欲嫁给珉王。”
    程霁嗤笑了一声,随手展开画像,去瞧画卷上的嫁衣美人。
    程霁脸上不甚在意的痞笑略散了散。
    苏如澈瞧着程霁脸上的表情,心里有了谱。她悠悠道:“程霁,你上回输给一个穷书生,这回不会再输给痴傻眼瞎的珉王吧?”
    程霁将画卷随手一放,从墙头跳下来,落在苏如澈身前,苏如澈向后退了一步。
    程霁把玩着珠花,笑道:“小郡主,你把我程霁当傻子不成?呵,居然想利用小爷。”
    “随你怎么想。”苏如澈说完,转身就走。
    程霁立在原地,舌尖慢悠悠舔了一圈牙根,抱胸的手快节奏地敲着臂弯。一瞧,就是正在算计着什么。
    与此同时,段无错进了宫,去见文和帝。
    “阿九,你来了!”
    一见段无错,文和帝顿时眉开眼笑。分明前一刻还因为皇后,因为后宫妃子子嗣,因为杂多的朝政而愁眉不展。他起身,说:“快快,快坐!”
    段无错没坐,开门见山:“花朝公主,我要了。赐婚罢。”
    文和帝反应了一下,才迟钝地:“啊?”
    文和帝本是双手搭在长案上,此时不由站直了身体,像个慈祥老人家般抄着手。脸上的笑还没散去,只是却有几分僵。他望着段无错,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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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段无错目色温和。隔着一张摆满奏折的长案, 他将文和帝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漆色的眼底无波,心里亦是毫无波澜。
    他用的是最寻常不过的语气, 就像对自己的兄长随口说了一句家常话。可问题就出在这里,文和帝是皇帝,所谓君是君臣是臣。偏偏他们两个人之间看不到这层君臣关系。
    奇的是,满殿的宫人无人觉得诧异。
    文和帝有口难言呐!
    按理说, 陶国派来公主和亲以示友好,那这位和亲公主既默认会入宫,做他的妃子。当日长安殿,他瞧见花朝公主容貌, 顿时心旷神怡。可偏偏出了岔子,皇后口口声声拿紫眸、命数说事,以有害未来小太子为由,不准花朝公主入宫。
    文和帝对皇后这些年的善妒也是清楚得很, 他知道皇后所说未必是真。可顾念着未来小太子,他还是准了皇后的提议。
    然后, 他舔着脸去求段无错。把好话说尽, 才使段无错接手了这烂摊子。
    ……可是皇后早产, 十一公主降生。
    以国师为首的术士们, 一个个当初是怎么说这胎是皇子的?连个胎儿性别都算不明白, 他们算的命数还有什么用?再言,未来小太子还不知道过没过前世的奈何桥呢,还说什么命数相克的屁话。
    自从苏如清的事情之后,皇后一直冷着脸, 文和帝几次吃瘪。心里烦得很,不由想起花朝公主来。已是改了主意,打算重新将她迎入宫。
    段无错来之前,文和帝正在苦思冥想该如何与段无错开口,说他改了主意,打算将花朝公主纳入后宫……
    不过是片刻之间,文和帝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又变。从惊讶,到懊恼,到犹豫,再到委屈。
    “那个……会不会对陶国不好交代?”文和帝目光游移。
    “陛下下旨时用上次给臣弟写信的说辞即可。”段无错复述当初文和帝写给他的信——”陶国花朝公主明眸善睐,负气含灵。孤龄勘为其父,不忍将其缚于深宫断其二八好年华。然,陶国和亲以为交好,自不能枉其意。遂将其许配给湛王……云云,陶国必不会觉得怠慢。”
    文和帝张了张嘴,被自己当初的话堵了嘴。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又说:“可是啊,阿九你现在是出家人。哪有将花朝公主嫁给出家人的道理?不不,阿九你可别误会。为兄不是处处替陶国的脸面着想,也是为阿九你的修行着想啊!”
    段无错没接话,含笑望着他。
    大殿内,安安静静的。
    宫人们个个低着头,好似灯柱。
    很长一段沉默之后,文和帝讪讪,尴尬道:“为兄这是年纪大了,可以先赐婚。再等半年后阿九还俗,再行大婚之礼嘛。”
    “陛下英明。”段无错道。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文和帝挠了挠手背,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真诚些。实则,心里好像滴血一般。待段无错转身出去,他赶紧招来刘正平,扶着刘正平地手臂,一阵一阵“哎呦哎呦”。他将手摁在自己心窝,说:“孤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他又问:“孤当日为什么那么急给他写信?你怎么不拦着?皇后为什么不能再早几日早产?”
    这话,刘正平哪敢接啊。
    半晌,文和帝重重叹了口气,心疼地说:“罢了,再早几日早产,对孤的小十一可不好啊……”
    刘正平这才接话:“陛下,说起来是不是该给苏家姑娘位份了?”
    文和帝一怔,想起苏如清来。当日他睡得稀里糊涂,醒来时还以为屋内的人是淑妃。拉着苏如清的手腕将人揽进怀里,才发现不是淑妃。可他是帝王,享受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好似天经地义。而且抱都抱了,何况还有卷情香的影响。
    文和帝琢磨了一番,决定去看看苏如清。
    当日晚上,青雁被闻溪逼着学弹琴到很晚,才获准爬上床去。她一下子扑上软绵绵的锦被,将脸埋在被子里。
    闻溪给她摆好鞋子,说:“真善郡主邀你明日过府小聚,你去不去?她这个小姑娘心思歹毒至极。多说多错,不如推了。”
    青雁揉着发麻的手指头,慢吞吞地开口:“如果是公主,她会不会去?”
    闻溪道:“若是公主远嫁至此,定要重新梳理人脉,和京中贵人结交。所以她必然会去的。”
    青雁哼唧了一声,声音懒懒:“所以我不想去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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