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海棠因担心两个孩子在马车里玩闹磕着碰着,车壁上都挂了一层绒。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发出一声吃痛,把两孩子吓得赶紧挣扎要检查,“娘,您怎么了?磕着哪里了?”
“我没事。”海棠揉了揉手臂,头也撞了一下。这时候魏蚕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夫人,前头出事了。”
他口气急促,海棠不免有些担忧,让两个孩子坐好,自个儿掀起车帘探出身子。
他们正到了一处拐角,而这另外一边,但见三辆马车不知怎就撞在了一处,也是乱糟糟一片。
也亏得是魏蚕子反应快,不然他们这马估摸现在也撞上去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车夫这会儿躺在地上,身下已经寖出红色的鲜血,周边的人发现也喊叫起来,场面一时混乱不已,但是因惧怕那三匹凑在一处的马匹,旁观的人也不敢挤上来帮忙,就这样站在外围。
而这一堵,海棠后面也来了看热闹的人,把路给堵住,她也只得下了马车,再次叮嘱两个小的,“外面冷,好生待在车里不许出来,娘去瞧瞧有什么能帮忙的。”留俩孩子在这里又不当心,索性朝魏蚕子道:“你看着她俩,这会儿人多。”逐伸手进去拿了自己的手炉出来递给他捂着。
魏蚕子原本也想下去看看,能不能帮忙,但是又想起来酒楼的人说隔壁宏阳城里前阵子丢了不少孩子,所以连忙缩回身子,“那夫人小心些。”
海棠下了马走过前面已经围了不少人,哭声喊声一片,她挤过去一看,但见一瘦弱小姑娘满脸梨花带雨,“呜呜,救救我娘,谁救救我娘跟我弟弟。”
海棠还没问怎么回事,早围在这里的人就开口与别人说起,“作孽了,这家马车里坐着个孕妇,车夫还给对面的撞下来,瞧瞧那么多血,怕是活不成了。”
海棠一听,这还得了,赶紧开口,“大家先帮忙把人扶起来,谁有空帮忙请大夫过来。”
可是她的声音却没人理会,反而有大娘站出来劝她,“我说这位小嫂子,这大过年的,莫要往自己身上揽事,不然能不能过个安稳脸都不好说。”
旁边立即有人附和:“可不是嘛,这人好着倒没事,可你没听这小丫头哭么?她娘要临盆了,刚才这几辆马车撞起来的时候,弄出好大的响动呢,如今她那头没声音,只怕多半不行了。”大家无亲无故的,何必赶这趟浑水。
求救的小姑娘自然也听到这些话了,加上自己喊了这么久,没人帮忙,心生绝望,哭得越发伤心难过。但一想到马车里娘身下全是血,好害怕娘死了,到时候奶奶肯定要让爹娶后娘。
奶奶嫌弃自己是女娃,爹又不喜欢自己,只有娘疼自己,若是娘没了,自己肯定也活不成的。
她泪眼朦朦的扫视了众人一眼,最后朝海棠扑过去,“求求您救救我娘吧,她要死了,我娘要死了呜呜。”
莫说是这临盆产妇遇到车祸,就是正常的要生娃,自己也是束手无策啊。
毕竟过来的时候,俩孩子都这么大了,她也没经历过,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见着小姑娘面黄肌瘦,身上的衣裳明显不合身,就像是偷大人衣裳穿的孩子一般。脑子里不由得想起宏阳城丢孩子一事,忍不住朝那马车看过去,“里面真的是你娘?”
小姑娘不知海棠这时候问这些没用的作甚,但有求于她,还是点着头,“是我娘,我娘怀了弟弟,我娘她……呜呜……好是弟弟没了,奶奶和爹肯定生气,呜呜……”
“哎,遭了,那辆马车上怎么一个人没了,别是跑了吧?”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这三辆马车相撞,最破最小的这辆马车遭了秧,其他两辆倒没什么事情,可是却迟迟不见人下来。
却不想,其中一辆马车的主人居然跑了。
于是大家便把目光放到另外一辆马车之上。
那马车华贵不已,而且比寻常的马车还要大许多,瞧着里头就不是普通人。
果然,就在大家的注视和指指点点中,车帘被掀起,但出来的却是个婢女模样的姑娘,生得也有几分容貌,却是一脸傲然,有些目中无人的样子。尤其是看到在海棠面前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和她身后破旧的小马车:“哼,既然要临盆了,还出来浪甚?生怕别人撞不到你么?”
“你这丫头嘴巴也忒恶毒了,怎如此刻薄?谁规定孕妇就不能出门了?”人群中自有人不满,立即与她争执起来。
海棠瞧着,打嘴炮不要成本,可这去碰了孕妇,恐怕就是说不清楚了,所以等他们一起帮忙不大可能。
又听到小姑娘后面的话,便猜想到她这样瘦,多半是家里重男轻女,毕竟这种事情在这个世界太稀松平常了。先看了一眼地上的车夫,见他还清醒着,只是不能说话,但也不敢去动他,谁知道他有没有被伤着肋骨,若是这一动反而戳中了内脏,那就真没命了,只道:“你别动,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然后又去往马车,才靠近就闻到了那股腥味,与正常的血腥味不一样,只怕是羊水已经破了。
果不其然,她掀起车帘,就见一脸色刷白的妇人侧躺在马车里,已经昏死过去了。
小姑娘跟着她追过来瞧见这幅场景,吓得又哭起来,“娘,娘?娘您醒醒啊。”
海棠一把拉住她,从荷包里拿了银子出来塞给她,“左转往前走,你能瞧见一处医馆,先去请大夫来。”
小姑娘微微一愣,下一瞬反应过来,拿着银子就冲出人群。
“大家别吵了,谁家离得近,先烧些热水过来,救人要紧。”海棠喊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想着这大冷天的,有些热水总是好的。
可却没人理会,反而是对面那华贵马车上的丫鬟明显吵架更胜一筹,此刻正是得意洋洋的样子,见海棠站在那里喊,不由得冷笑起来:“这种人我反正是见多了,只怕是琢磨着要过年了,出门拿自己的身子做赌,赚几分过年钱。”
言下之意,是这妇人来碰瓷了。
可这碰瓷也要分度的,最起码人家碰瓷的人不会把自己弄得半条命都没了。
所以海棠没理会她。
不想着反而惹怒了那丫鬟,顿时气得白了脸,“好心没好报,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哼!”随即转身进了马车。
很快就有巡逻的衙役过来,不必海棠上前,便有人七嘴八舌的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海棠又见那小姑娘果然领着大夫来,能不能救就看各人造化了,至于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了什么忙,毕竟自己又不会医术,所以便退出人群。
魏蚕子也听说了前头的事情,本有些担心海棠,这会儿见她来,赶紧迎过去,“夫人没事吧?”
“没事,衙门来了人,看看咱们能不能调头走另外一条路。”可不能叫小舟久等了,他那性子多半不可能在里面等,这大冷天的,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魏蚕子应着,扶着她上了马车,自个儿也跳上马车,张罗着调头离开。
陆嫣嫣和陆婠绾赶紧围过来,一人拉过她一只手给捂着,“娘,刚撞着您哪里了?疼不疼?我们给您吹吹。”
海棠反手将两孩子搂在怀里,“娘没事,咱们现在就去接舟哥哥。”
外面的事儿海棠也没跟孩子们说,直至到了学府门口,但见曲逐舟已经带着行李在门口等着他们了。见了魏蚕子焦急的跑过来,“我听说有马车相撞,又迟迟不见你来。”可把他给急死了。
“是遇着了,不过没事。”魏蚕子没提海棠撞在车壁上的事情,生怕他担心,跳下来要去帮他拿行李。
曲逐舟将他拦住,“你先歇着,我自己来。”说着,转身提起箱笼就往马车后面去,捆绑好了才上马车。
不想掀开帘子两个小娃娃就朝他扑过来:“舟哥哥。”
曲逐舟又惊又喜,埋怨的看了海棠一眼,“您不是没空么?”而且还把小丫头们都给带了一起来。从怀中摸出两个小盒子,一人塞一个,“夫人厨艺超凡,把你们的嘴巴都养叼了,我买什么零食你们都瞧不上,这次这个可喜欢?”
姐妹俩满脸欢喜的打开,竟然是发带,都是她们喜欢的颜色,打成了好看的花儿呈放在盒子里,瞧着极为漂亮。
“谢谢舟哥哥,我好喜欢。”姐妹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开口道谢。
“我每月给你不过那么点钱,你自个儿花就是,她俩又不缺。”海棠嘴上虽是责备,但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只是也想着以后多给他些月钱才好,免得再外捉襟见肘。
姐妹俩一听海棠说曲逐舟的银子不多,还给她们买了礼物,不免是心里有些愧疚,说不定这是哥哥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于是陆婠绾靠过去挽着他的手臂道:“舟哥哥,以后我的零花钱分你一半。”
“我的也给舟哥哥。”陆嫣嫣也附和,毕竟舟哥哥每次回家,都会给她们俩带礼物呢。
“我不用,我自己能赚钱。”曲逐舟一脸自豪的说着。
海棠一听,有些担心,“你好生读书就是,赚什么银子,以后我每月多给你一些便是。”
“不是,夫人误会了,我给同窗写作业赚来的啊。”见海棠误会了,曲逐舟连忙解释。
海棠顿时傻了眼,感情这代写作业的事情,不是后世才滋生的职业么?
现在街上畅通无阻,只觉没说几句话就到了,几人从马车上下来,海棠率先带着孩子们进去,却听见有人在争吵,与姜厨子争吵的那声音,更是觉得有些耳熟。
待瞧见人,海棠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竟然是街上撞车时,那华贵车辆上下来吵架的丫鬟。
“我看这归来酒楼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我家郡主愿意屈尊降贵来此,是你们的福气,竟如此不知好歹,还不赶紧给我家郡主腾出雅间。”她正颐指气使的朝着姜厨子道。
若是在京城那种一根棍子落下也能打到几个侯爷郡主的权贵之地,一个郡主算得了什么?但这是在地势相对偏远些的庆阳城,所以当着丫鬟说出郡主二字时,惊得不少人都赶紧起身来。
这许多人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只怕就止于本地的父母官了,如今来了个郡主,可得赶紧多看两眼,以后出去也有吹牛的资本啊。
这婢女本来以为搬出郡主的身份,肯定会把这些贱民吓得赶紧退出去,再不济也会将最好的雅间腾出来给她们。
可是没想到这些人不但没有行礼没有离开,反而朝她们围了上来,竟然还开始品头论足。
李心媛也没料想到这些刁民竟然如此大胆,她自小万千宠爱集一身,何曾受过如此侮辱?当下气得脸都白了,下意识的摸上腰间的长鞭。
话说海棠其实听到郡主二字,就忍不住下意识的往京城里那个小郡主想去,但是眼前这人分明跟自己一般年纪,而且身材有颇有些魁梧,应该不是那个心媛郡主。
今儿又见识过她的嚣张跋扈,撞了人不但不承担错误,反而纵容婢女羞辱旁人,可见本性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而且好像有些蠢,她正要上前去,忽然被人拉了一把,便退了出去。
待自己回来,正好见着她摸上了腰间的鞭子,生怕她真动手,伤了无辜人就不好,于是赶紧道:“怎么回事?”
大伙儿听到她的声音,赶紧让开一条道,姜厨子和鱼秀才连忙迎上去,一脸为难,“夫人,这……”
海棠朝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安心,便走到那郡主跟前,“不好意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倘若没有提前订位置,那么请客官外面去等着。”
婢女也认出了她,万万没想到这生得跟妖精一般的女人,居然就是归来酒楼里那个女厨子。
她记忆里,这厨子不都是腰大膀圆的么?
眼前这女人,怕是勺子也拿不起来吧?
而被她开口赶出去的李心媛此刻面色十分难看,“放肆,你竟然敢赶本郡主!知不知道本郡主是谁?”
“来者皆是客,郡主是谁我不需要知道,只不过凡踏入这酒楼中的,便都是我的客人,大家没有什么区别,我只讲先来后到。”海棠其实有些担心她忽然抽出鞭子的,所以下意识退了一步。
这话按理是没错的,可是李心媛听了,却觉得十分刺耳,“刁妇,你居然将本郡主跟这些贱民相提并论?”尤其是自己看到她的脸那一瞬间,就十分不喜,甚至是厌恶。‘嗖’的一下抽出长鞭。
可有句话说的好,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这归来酒楼声名远播,有不少人途经附近都特意绕道过来,其中不乏在外游历的王公贵族,赶巧今天这酒楼就有那么一位。
听她口称众人为贱民,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怒,所以此刻她动手,那位脸色就极为难看地上前拦住:“怎么,是个郡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倘若在下没记错的话,咱们这庆阳城的父母官,可是并肩侯的世子,而且京城中这般年纪的郡主,只有北安王府的李心媛,她不过是从五品罢了,论品阶她如何都比不过傅大人,可在下听闻傅大人也时常来此吃饭,莫不是在郡主的眼中,傅大人这位朝廷命官也是贱民,你既为郡主,因知道辱骂朝廷命官罪为几等。而且在下不才,想问郡主一句,莫不是在郡主眼中,庶民都是贱民?”
有人起了头,胆大的人也不少,便附和起来?“我们若是贱民,那郡主每日的吃穿用度都离不开我等这些贱民的手,试问被一个贱民养活的郡主,又有什么理由来辱骂我等?”按理,她不是连贱民都不如了么?
“就是。”
海棠脑子里这会儿嗡嗡的,早没有了刚才自己进来时候被曲逐舟拉出去时候震惊。
脑子里只有李心媛三个字。
小舟告诉她,这个郡主性格愚笨,最容易被激怒,而这酒楼中有一个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而且也有能力管。
于是面对这个自己这辈子见过的一个皇亲国戚,海棠才如此大胆的怼她。
一如小舟说的那样,这位郡主很容易就被激怒,一言不合就想动鞭子。
但那位中年男人为何说她是北安王府的李心媛……
这李心媛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年纪吧?不是一口一个小郡主么?不应该是娇滴滴的小萝莉么?可眼前这女人,人高马大,如此健壮,也没有温柔贤惠,反而是冲动易怒,甚至是脑子有些不够用。
再有,自己算着她现在应该最多也就十五六岁啊。
所以之前还盘算,让陆言之早些参加科举,就算中了状元,也能避开李心媛。
可是现在,现实告诉她,无论如何,躲不开了。
这冥冥之中,总会遇到,就如同现在,她来了……而且还在自己的酒楼里闹事。
海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总不能嚎嚎问老天爷这是开什么玩笑。
只发现李心媛已经被众人气势压倒,正愤愤离开,此刻路过自己面前,却又忽然停驻片刻,她那看过来的眼神,实在是有些骇人,让海棠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
而她这一走,那位小舟暗指会站出来‘多管闲事’的中年人,就被众人拥戴着,大家都纷纷邀请他与自己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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