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沈铎在头顶阵阵闷雷声中快步穿过前庭,朝老人道:“叔公,我们来向您辞行了。”
    老叔公转过身来,一张苍老的面孔布满沟壑,双眼却依旧炯炯有神。
    任勤勤乖巧地站在沈铎身后,朝老人鞠躬:“这些日子多谢阿公关照。我们不懂事,给您添了许多麻烦。我们明天就回国了,还请阿公多多保重身体。”
    老叔公淡然一笑:“年轻的鹰儿总是要离巢的。我们这些守巢的老人,也不过图孩子们平平安安,将这个家族继续兴旺地延续下去罢了。”
    沈铎扶着老人从正堂里出来,走进了东边的厢房里。
    厢房里亮着灯,茶水都已准备好了。老叔公朝隔壁的椅子指了指,沈铎便坐下。
    任勤勤见状,十分识趣地说:“那,你们两位慢慢说话,我就不打搅了。”
    老叔公很满意地点头:“小姑娘是聪明有福的面相,将来一定会有大造化的。”
    任勤勤笑盈盈地道了声谢,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头顶又是一声闷雷炸响,劲风吹入祠堂,在前庭里呼啸回旋。任勤勤快步朝大门走去,刚刚迈过门槛,就听一片唰唰声从天而降。
    雨落下来了。
    任勤勤冒雨勉强走了几步,最终还是撤回了屋檐下。
    附近不见半个人影,先前领他们来的管事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任勤勤只好耐心等沈铎出来,和他一路回去。
    堂屋里,老叔公提着紫砂壶倒茶,感叹着:“你爸就是个不恋家的,年纪轻轻就从这里走出去,到老了还把那头当家,死了也不肯回来。”
    沈铎笑:“爸也是葬在爷爷奶奶身边的,儿女跟父母在一起嘛。”
    “是啊。”老叔公感叹,“来,尝尝这茶。茶园里新送上来的。”
    那茶确实口齿留香,沈铎多喝了两口,说:“家中有人只看到眼前的蝇头小利,却不将家族的长远利益放在心上。我不得不出手,要折损一些人的面子了。”
    叔公给沈铎添茶,苦笑道:“生意上的事,我是不懂的。只是你现在这么不留余地,就不仅仅是让家人脸上无光这么简单了。凡事呀,都要给人留条后路。”
    “我留了的,叔公。”沈铎冷声道,“大伯他们如今还能在外面逍遥自在,正是因为我放了他们一马。我和很多人的看法不同,我觉得集体的利益至高无上,任何个人都不可超越,包括我自己。很可惜,很多人并不认同我这个想法。这个家,看起来和乐融融,其实早就不在一条船上了。”
    头顶的雷声越来越近,风从敞开的门灌入堂屋里,吹得吊灯直摇晃。
    一老一少两张面孔上的阴影都在摇摆着,越发显得脸色阴晴不定。
    老叔公摇头:“你还是太年轻,做事太极端。你对家族的理解不对呀。家族求的是什么,你还不懂。”
    沈铎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了点疲倦:“那还请叔公指教。”
    老叔公又给他添了点茶,说:“比起富贵,家族首要的,还是稳定呀。沈家就是一艘大船,海那么辽阔,如果航行方向都错了,走下去只会葬身海底。”
    沈铎轻晃了一下头:“爸的计划和决策是对的,我会向诸位长辈证明这一点。”
    “通过在公司里铲除异己吗?”叔公语气变得严厉。
    “您还是觉得我这么做是出自私人目的?”沈铎反问,“叔公,你……”
    沈铎的话说了一半,突然低头看向手中的茶杯,目光凝成一根针。
    茶杯被猛地掀翻在地,沈铎拍案而起。天晕地旋袭来,哪怕扶着桌子,还是跌跪在了地上。
    “叔公!”
    这一声大喝饱含着震怒,和遭遇亲人背叛的痛楚。
    第28章
    “别怕,不伤身的。”老叔公拄着拐杖微颤颤地站起来。
    “我这也是为你好呀,小铎。你还是太轻狂,做事太不讲情面,不适合这个位子。你这样退场,对大家都好……”
    沈铎强撑着晕眩,猛地抬起头,一双眼里闪着灼热的白焰,如亮出了利齿的豹子。
    “想把我从董事主席上弄下来,用得着给我下药?看来你们得到的支持并不多,手里没几票,才被逼得使阴招吧?”
    老叔公被年轻人那炽热耀眼的目光一闪,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阿公,不用和这小子废话了。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沈大伯阴沉着脸从屋外走进来。他带来的人一拥而上,一条麻绳左三圈右三圈,将沈铎结结实实地捆成了一只缠丝兔。(注)
    屋外传来两声惊慌的尖叫。片刻后,一个壮年男子拖着正在不停挣扎的任勤勤冒雨走了进来。
    “这个细妹真是鬼精得很。老七一砸了杯子,她就拔腿往外跑。好在给我追上去抓……”
    任勤勤猛地抬腿屈膝,重重踢中了男人。男人的眼珠都要瞪脱眶,弯腰抱住肚子嚯嚯地喘气。
    沈家大堂兄喝了一声,扑过去将任勤勤拽住,铁扇似的手掌高高扬起来。
    任勤勤扯开嗓子尖叫。
    “你做什么?”老叔公跺着拐杖喝道,“她就是个小孩子!我们沈家是正经生意人,不是黑社会!”
    大堂兄沈钦一脸晦气,将任勤勤推给手下:“捆好了!娘的。说好只收拾老七的,怎么还多了这么一个麻烦?”
    他鼻孔里喷着气,弯腰将沈铎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
    沈铎低垂着头,仿佛已失去了意识,头发下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不要动粗!”老叔公道貌岸然地讲着大道理,“那是你兄弟!他不仁,但是我们不能不义。”
    沈钦得了沈大伯一个眼色,朝老人挤了个别扭的笑脸出来:“叔公放心啦,吓唬一下而已。”
    “阿公辛苦了。我送您回去。”沈大伯扶着老人朝外走,不忘叮嘱了长子一句,“老七的人都处理好了吗?”
    “除了这个细妹,其他的都在屋里,我的人在外面看着的。”沈钦说,“老七带来的助理也被控制住了。女人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等明天发现不对劲,老七早就被送过去关起来了。那娘儿俩没了老七这个靠山,还不是只有听我们的安排?”
    沈大伯点了点头:“动作利索点,不要节外生枝。”
    沈钦的手下正拿一根绳子捆任勤勤。
    小姑娘哭哭啼啼扭来扭去,嘤嘤哼哼个没完:“好疼啊,小哥哥你要勒死我了。呜呜呜,人家都透不过气来了……”
    王英那一招“琼瑶哭”,任勤勤只得了四分真传,但胜在年轻,妙龄少女梨花带雨,很有说服力。
    那小伙子被她嘤嘤得心慌意乱,一时忘了自己弟兄才中了这小姑娘的断子绝孙腿,手不禁放轻了两分。
    捆完了,任勤勤被丢在角落里。
    等送走了沈大伯和老叔公,沈钦将手一挥:“都出去。我和老七有话要谈。”
    一个沈家弟子不放心:“大哥,大伯让你不要耽搁,尽快把人押上船送走。”
    “现在风这么大,出海喂鱼吗?”沈钦骂他,“都去外面守着!”
    等闲杂人员散尽,大门一关,沈钦像一头恶犬盯着肉兔子似的,注视着瘫靠在椅子边的堂弟,一脸横肉的脸上露出狰狞笑意。
    他抬起腿,一脚就将沈铎踹翻过去。
    “你行呀,老七。我看你现在还怎么横?”
    沈铎并没昏迷,可药物让他晕沉乏力,肩膀上挨了一脚,倒在地上半晌没法动弹。
    “什么狂人?你就一条疯起来见人就咬的疯狗!”沈钦红着眼骂道,“你们父子俩还真把‘鲲鹏’当作自己一房的产业了?做你的春秋大梦!家业是祖宗传下来的,我爸才是长子,这一切本来都全该是我们这房的!二叔当年夺了我爸的位子,我们现在夺回来,这叫物归原主!”
    沈铎半阖着眼,俊脸苍白而漠然,仿佛已放弃了挣扎。
    任勤勤也不嘤嘤了,安静如鸡地缩在一旁。
    暴雨冲刷着屋顶,雷声时远时近,老天爷正在敲锣打鼓,拼命地为这一幕狗血剧渲染气氛。
    “没有我们父子卖命,鲲鹏能有今天?贪污?我们明明拿的都是应得的那一份!”沈钦怒火上头,一掌打翻了桌上的茶壶,茶水泼了沈铎一头一脸,打湿了他的白衬衫。
    “你这狗杂种的过河拆桥,占便宜了还不卖给乖,提着刀子就朝老子的后脑勺砍,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你继续狂呀?你再狂还不是被我们一杯茶就药倒了!”
    沈铎的眼皮终于动了动:“你们折腾了半天,也只使得出给人下药的把戏了。沈家的长子长孙,也就这么点脑子!”
    沈钦抓着沈铎的领子把他拎起来,满嘴獠牙眼看着随时要咬破沈铎的喉咙。
    沈铎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同对方形成鲜明对比,他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想要做什么,只管说就是。这里就我们两个,过场那么多做给谁看?”
    沈钦冷笑道:“想知道我们怎么处置你?放心,你要我们的命,我们却会给你一条活路。你不是狂名在外,很爽吗?我就让你爽个够!”
    任勤勤自角落里悄悄抬头,望了过来。
    读条结束了,终于要放大招了?
    “我们一根寒毛都不动你的,就是请你换个地方住。”沈钦笑得十分诡谲,“南岛有一家精神疗养院,沈家是大股东,环境又好,不会亏待了你。‘‘鲲鹏实业’的新老总因为身体状态无法继续担任董事长一职,隐退疗养’——你觉得这个安排爽不爽?”
    沈铎慢悠悠地说:“你们说我有病,我就真有病了?”
    “你没病,但是我们有药呀。一针下去,要你多疯,你就能多疯!”沈钦发出反派标准的桀桀笑声,“而且,光是我们说不算,要是连你亲妈都这么说呢?”
    沈铎的眼皮终于狠狠地抽了一下。
    “你没结婚,最近的亲属就你妈和你姐了。你要是患了精神类疾病,她们俩就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你妈要说你有病,那你就是真的有病。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想出这个办法对付你?”
    “因为你们已经黔驴技穷了。”沈铎冷声说。
    沈钦将他狠狠掼在地上:“因为连你亲妈都恶心你,沈铎。你害了自己的叔伯还不算,连自己舅舅也要往死里整。真是个六亲不认的畜生!二婶也觉得不能放任你继续发疯下去,不然你会拖着所有人往海里沉!”
    低沉的讥笑声自沈铎胸膛深处发出:“你们贪污受贿,和蒋家里应外合挖空公司的时候,也没把我当亲人。我为什么要和贼做亲戚?”
    沈钦被触动了痛处,破口大骂:“你小小年纪就能弄死你妹妹,你才不是个东西!二婶早就恨死你了,只恨不能让你给她小女儿偿命!”
    沈铎的脸沉在了阴影里,闭上了眼,不再出声。
    沈钦见自己一剑刺出了血,更加得意,俯身凑过去:“你也不要怪我们绝情。只有把你摁死了,我们才能有好日子过。你自己作死,谁也救不了你……”
    话音刚落,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一个青年挟风带雨地闯了进来。
    众人:“……”
    “大少,出事了!”可惜,来人是个小马仔。
    沈钦松了半口气,骂道:“手断了不会敲门吗?出了什么事?”
    马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道:“老七的那个助理居然偷偷报了警,说我们这儿有人闯入,劫持了老七。现在警员上门了。银叔不知情,又找不到七少,还真的请他们进来了。”
    沈钦用当地语破口大骂:“我去处理这个事。你们把人守好了!等我的通知,情况不对就提前把人送走。”
    大门一锁,屋内就剩两个五花大绑的人大眼对小眼。
    敌人离去,沈铎脸上终于透出几分颓意,眉头皱出深如刀刻的痕迹,很为当下这情形发愁。
    任勤勤率先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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