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任勤勤用完了早饭,端起自己的碗走进了厨房。
    沈铎晕头涨脑地跟了过去。
    “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任勤勤洗着碗,眼也不抬,“从哪儿往后?我又不知道你的记忆是在哪里断片的。”
    沈铎此刻做什么事都慢三拍,就像一只树懒。
    有关昨晚的回忆像一锅打翻在地的饭菜,零碎的片段都被打乱了顺序,一时半会儿很难连贯起来。
    但基本可以归纳为几大类:他帮郭孝文挡酒,他和郭孝文拥抱大笑,以及,他在池塘里扑腾!
    “谁干的!”沈铎沉着脸。
    “你自己跌进去的。”任勤勤关了水龙头,朝他冷笑,“你喝醉了就跑去花园里拔草。我去阻止你,你又吐了我一身。”
    “……”
    “然后你就开始吟诗。先从‘纤云弄巧,飞星传恨’开始背起,一路背到《春江花月夜》。我要拉你走,你不肯,和我拧着,拖着我们俩一起跌进了露台上的一个小池子里——你都不记得了?”
    “就这样?”沈铎一脸放空。
    任勤勤道,“你背到‘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时候,我忍无可忍,把你的脸摁进了水里。然后你就消停了。”
    “……”
    “你醉成那鬼样,我一个人搞不定你,就请小杨留下来帮忙。”任勤勤继续洗盘子,“你后半夜又起来闹了两回,一会儿要出门跑半马,一会儿又站在客厅的茶几上高唱《我的中国心》。我和小杨男女混合双打,才勉强把你拿下。”
    客厅确实一片狼藉,书本和摆设落得满地毯都是。
    “不至于吧……”沈铎嘀咕。
    任勤勤一声嗤笑,盯住他双眼,“你还记得什么吗?比如你对我说过什么话?”
    沈铎自暴自弃,“你有话不能一口气说完……”
    啪——任勤勤重重地将杯子顿在料理台上。
    沈铎宿醉后的脑子好一阵剧烈抽痛。
    很好!
    他果真给忘了!
    “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动身了。”任勤勤黑着脸走出厨房。
    “去哪里?”沈铎茫然。
    任勤勤气不打一处来:“沈老逝世七周年,你要在南明山寺给他做三天法事。几杯酒就忘了?今天是第一天,你这个孝子就因为醉酒把早课给翘了,真是服了你了。”
    沈铎想了起来,揉着眉心。
    任勤勤看他这苦兮兮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
    “走吧。”她说,“我陪你去。”
    *
    夏末的山林郁郁葱葱,千年古刹香火缭绕,林风和鸟声倒衬得寺院更加清幽。
    沈铎住在附近的酒店里,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去寺里和僧人们一起做早课,然后再守着他们做法事。
    任勤勤有工作在身,只在第一天的时候和沈铎一起给沈含章敬了香,就返回了市里。
    “法事完的那天,我再来给沈老磕头吧。”任勤勤说,“这几天你好生吃斋念佛,顺便再好好回想一下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什么。”
    沈铎一头问号,有点不安。
    等法事做完,就该动身去k国参加投标了。项目组成天加班,任勤勤也跟着忙碌起来。
    人一旦忙起来,倒是将沈铎的酒后失忆给暂时抛到了脑后。
    横竖这个男人是自己的,肉烂也烂在锅里,不急这一时。
    就算沈铎实在回忆不起表白的事,任勤勤也有办法让他再求自己一次。
    这世间最美妙的事,莫过于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从此以后,“我”成了“我们”。所有的事都由他们两人一起去完成。
    不急,任勤勤对自己说。
    她和沈铎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恋情明朗,竞标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学业也一帆风顺。这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倒让任勤勤生出一股不自在。
    所有曾困扰自己的事都已解决。人生似乎一下失去了奔头。
    什么毛病?任勤勤拍了一下头。
    日子过得顺,难道还不好吗?
    法事的最后一天。任勤勤提前下班,去接沈铎回家。
    出城的时候,日头西斜,阳光的颜色已逐渐转暖。任勤勤开着她那辆难得见天日的小跑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她扎着头巾,戴着墨镜,放下了顶棚。风吹过她的衣襟,车载音响里放着她喜欢的歌。
    路过的车辆里传来口哨声。
    任勤勤笑了笑,一脚油门。保时捷小跑轻易地就将那辆本田抛在了身后。
    暑假还没结束,古寺里游客络绎不绝。
    烧化池边,沈铎白衣黑裤,正同僧人还有保镖一道,将给亡父的祭品丢进火里。
    青烟滚滚,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那一股股热浪。
    感受到了任勤勤的视线,沈铎回过头来。面容沉静肃穆,如古潭之水。
    东西都烧完了,沈铎对着熊熊火焰双手合十,深深鞠躬,高大削瘦的背影有些寂寥而虔诚。
    法事完毕,沈铎和主持在厢房里小坐,品一杯茶。
    主持道:“沈先生心事重重,法事做完了,可你的愁眉还没有解开。”
    沈铎说:“我天生爱皱眉。”
    主持笑着摇头:“愁由心生,而显于面相。”
    “大师,”沈铎笑道,“天下哪个成年人没有一点半点愁?”
    主持道:“但我看沈先生的这个愁非同一般。你想必也清楚,自己心中正因什么事而惴惴不安。你眼中甚至有惶恐之色。你在害怕。”
    沈铎沉默了。
    片刻后,他才说:“我最近非常幸福,得到了我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恐慌。大概是从来没这么幸福过,怕乐极生悲。我并不担心自己受苦,却担心自己力量不够,不能保护我在乎的人。”
    主持从容道:“人因弱小而恐惧,却也因恐惧而更加强大。你既然有保护他人之心,便也会因此生出超乎寻常的强大力量。只是,沈先生,一个人再强大,他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你不妨将目光放远一点。你想保护的人,也想保护你。”
    大殿外,任勤勤正拿着一把竹扫帚,帮沙弥扫着落叶。
    年轻女子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松松地扎着,身影窈窕。那沙沙扫地声同山林里的鸟语蝉鸣融为一体。
    沈铎辞别了主持,走出大殿,走到任勤勤跟前。
    “开你的车回去?”
    任勤勤点头,把钥匙丢给沈铎。
    沈铎又把手摊开。
    任勤勤脸颊微热,把手递了过去。
    沈铎牵起任勤勤的手,踩着落叶而去。
    *
    保时捷小跑疾驰在返回c市的高速路上。
    暖金色的夕阳中,车身色彩艳丽无比,说不出来地惹眼。
    夏末,郊野的绿意正争分夺秒地燃烧着生命。又是富庶之地,乡村里精美的屋舍连成一片,琉璃瓦在骄阳下闪闪发光。
    “有月季花就好了。”任勤勤忽然说。
    “想到了伦敦的郊外?”沈铎立刻就知道任勤勤在想什么,“这个时节,牛津的花大概也已经落了。”
    “难怪人总恨花无百日好。”任勤勤感叹,“要是每天都能花好月圆就好了。”
    沈铎说:“没有苦日子做对比,你也不会觉得好日子有多甜。”
    这倒是真的。
    “你刚才和主持说了什么?”任勤勤问,“你的眉头到现在还是皱着的。”
    “没什么。”沈铎淡淡道,“我只是在反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多心呢,还是太过自大自负了。”
    任勤勤说:“你紧张,我能理解。毕竟这是你很多年前就在筹划的项目了。从说服股东,到亲自写策划书,一路走到今天,这项目就像你的孩子。如今孩子要上考场了,做家长的能不担心吗?”
    “我担心的,倒不是项目本身。算了,不说这个了。”沈铎转了话题,“徐明廷这两天还有来骚扰你吗?”
    “什么叫骚扰……”任勤勤好笑,“其实这几天我也在想,我真的有喜欢过他吗?我当初是喜欢他的人,还只是向往他所代表的东西?从容、优雅的品质,优渥、祥和的生活……”
    她望向沈铎:“我早就已经过上这样的生活了。所以我对徐明廷的崇拜和迷恋,已经过去,不会再回来了。这次竞标回来,他要是还没明白,我会把话摊开,和他说清楚的。”
    “哪怕以后不能做朋友了?”
    “我不像你。”任勤勤说,“我很擅长交朋友。我以后的朋友还多着呢。”
    沈铎手握着方向盘,直视前方。这男人专注开车的模样始终那么英俊迷人。
    “你骨子里还是慕强的。”沈铎说,“你只会爱上让你敬仰钦慕的男人。当你发觉自己和徐明廷平起平坐了,你就对他不再爱慕。你的内心渴望被征服。”
    任勤勤耳朵微烫。但是她知道沈铎说的是对的。
    “所以,我也不能松懈……”沈铎话说一半,突然皱眉。
    “怎么了?”
    沈铎不答,手在驾驶盘上飞快地操作。
    “请注意,您已超速!”车系统突然发出警报。
    任勤勤倏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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