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镕心里踏实了:“早些回去歇着,进宫赴宴很辛苦,诸事小心。”
扶意问:“明日你在哪里当差?”
祝镕笑道:“自然是在宫里,我们虽然碰不上面,但若有事,我会出现护驾,所以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害怕,有我在。”
扶意笑着点头,故意道:“那表哥也请早些歇着。”
祝镕冲她皱眉,扶意知道,他不爱自己喊他表哥,可就是故意又道:“表哥,我先走了。”
说罢小碎步一路跑开,追着香橼去了,风里留下淡淡清香,是那日江上留在祝镕记忆里的气息,他四下看了眼,转身往祖母屋子里去,心里也定了主意,忙过手头几件事,他要好好考虑和扶意的将来。
那一晚,因遇见祝镕,满心欢喜,扶意睡得极好。
隔天清早,全家女眷便盛装打扮,齐齐聚在前厅,一屋子人鸦雀无声,安静地等待内宫宣旨。
宫里任何事都讲究秩序规矩,进宫赴宴,哪一家什么时辰去,走哪条路,过哪道门,一举一动皆要听凭旨意。
这几日,芮嬷嬷教了扶意好些宫里的事,她都谨慎记在心里,但此刻,少不得还是紧张。
终于,晌午前,宫里的太监宣旨,宣忠国公府女眷入宫。
祝家宅门外车马齐备,不似平日里祖孙母女能亲昵挤一车,连一家子人的车马轿子如何排序,谁在哪一乘轿子哪一辆马车里,都已事先禀告上去。
门帘放下,扶意的车架动起来,她不自觉地抓紧了手中的帕子,纪州的家人若是听说,必然要吓得不轻,她这个乡下丫头,竟有一日要进皇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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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还是幼时的模样
祝家车马逶迤而去,皇城里自有一番富贵繁华,但留在家中的人,也不会辜负了大好佳节。
主子们俱不在府里,如翠珠她们要在清秋阁摆酒菜热闹一番,各处的下人们,都纷纷自行张罗着过节。
这一边,柳姨娘和楚氏送行归来,沿着花间小径往回走,小声商量着要不要去看一眼平珒,忽听得身后有人喊:“柳姐姐,您可大安了?”
二人回眸看,见是东苑梅姨娘,穿着玫红如意裙从草木间走来,娇俏美艳,窈窕多姿,如这满园春花儿一般。
论身份地位,她们本该是妯娌,但彼此都明白,小妾姨娘的,谁也不比谁强些,连声嫂嫂都叫不上。
柳姨娘前几日叫大夫人动了家法,又是打板子又是跪墙根,倒是仗着年轻,没几日就好了,今日还能恭恭敬敬到门前送行。
“姐姐气色不大好,可是身上还有伤?”梅姨娘说,“别怪我戳您的痛处,我们本是一样的,换做别人,谁又能真心疼呢?”
楚姨娘轻轻拉了柳氏一下,柳姨娘便也客气道:“我们怎么能一样,梅姐姐是贵妾,如今二老爷五日里总有三日在你的屋子,二夫人将二老爷的起居餐饭都交付你打理,阖家都是知道的。”
梅姨娘上前挽着她说:“可别说什么贵妾,这小老婆还分什么贵贱?何况你们都是有儿女的,将来总有傍身,我就不一样了,二老爷如今越疼我,将来夫人就越不待见我,我若有福走在二老爷前头倒也罢了,不然这苦还在后头呢。”
柳氏与楚氏揣摩着她话里的意思,这梅姨娘像是有备而来,娇艳艳的人往她们跟前一站,扬眉道:“我今日豁出去,说这些话,只为我们做妾的打抱不平。难道我们天生贱骨头,要给人当妾做小,当初领我们进门时,什么不是说得天花乱坠。如今可好了,两位姐姐为大老爷开枝散叶,生下那样好的儿女,却反过来遭大夫人作践,今日打板子明天跪砖头,是要活活作践死人吗?”
柳氏紧张地朝四下看,这话若是叫大夫人听去,她可就活不过明日了。
梅姨娘却越说越起劲:“作践我们也罢了,何苦作践孩子,好好的姑娘公子,又是打又是骂,哪里有公侯世家的派头。别人家府里庶出的小姐公子,可都是一样的金娇玉贵,不说别人,你们就看大儿媳妇,难道在宰相府里,也动不动叫嫡母朝打夕骂?偏就我们家,好好的五哥儿,养成那样……”
楚氏道:“你可别说了,这不该我们说的话。”
梅姨娘却抓着柳氏的手说:“好姐姐,你就甘愿眼睁睁看着小公子,叫大夫人生生作践?”
柳姨娘推开她,满心怨恨交缠,又苦于胆怯懦弱,侧过身道:“你别说了。”
“别说什么,我偏要说?”梅姨娘道,“我若是姐姐,闹破天去,我要把一双儿女养在自己膝下,哪怕给他们当奴才呢,好歹知冷知热能养活大,那日二老爷寿辰,我瞧见小公子那身子骨……”
“别说了!”柳氏喝止她,“你在东苑风光得宠,又何必来可怜我们,请回吧。”
说罢拉着楚姨娘,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见她们走远,梅氏卸下了一脸刁钻,无奈地叹了口气,二夫人交代她的事,她也算做到了。
且说柳姨娘和楚姨娘一口气回到兴华堂,刚进院门,就听见孩子的咳嗽声。
柳氏着急忙慌赶来,见药碗摔得稀碎,汤药洒了满地,平珒身上也一片狼藉,他咳得小脸通红,一双没有光芒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怨恨和惊恐。
“这是怎么了?”柳氏心都碎了。
“小公子不肯吃药,闹脾气呢。”负责伺候平珒的婆子,没好气地说,“您不必大惊小怪,我们这就收拾了。”
她一面吆喝小丫鬟:“再去拿药来。”
柳姨娘急道:“他不想喝药,就别给他喝
,你们总喂他吃药做什么,该给他吃饭给他喝汤,哪有吃药能养大的孩子?”
那婆子瞥了眼柳氏,根本不把姨娘放在眼里,哼笑一声:“您这儿和我们说不上,小哥儿身子弱,打从吃奶起,就一碗一碗的药给奶娘灌下去,怪只怪您这肚子里没养好,如今倒派上我们的不是?您有话,只管和大夫人说去,大夫人若觉得我们伺候的不好,该打该罚该撵走的,也不用您跟着动气。”
“你这叫什么话,难道我……”柳氏气得眼中含泪,一时结巴了。
“没事了没事了,你们好好照顾孩子。”楚姨娘赶来,将她拉走了,出了门一直隔开两条回廊,才说,“你何苦开罪她们,叫她们去大夫人耳边编排几句,又拿家法治你,你就真不怕被打死了?”
柳氏跌坐在廊椅上,揪着自己的领口,泣不成声:“她到底、到底想怎么样……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好可怜……”
这会儿功夫,忠国公府的车马,已经在宫门前停下。
祝家地位显赫,家宅所在之处,自然不会远离皇城,三百年家业,与大齐同岁的豪门显贵,自不是一般门庭能相比。
扶意跟随众人,规规矩矩不敢僭越半步,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过了多少重宫门,终于来到了御花园。
她不经意抬头,但见太液池上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边际,从岸上蜿蜒至湖心的长桥,仿佛要通向仙境,而湖心的花园,正是皇后摆宴所在。
韵之走到扶意身边,轻声道:“那岛上,三百年前原有一座宫殿,叫上阳殿,后来被一把火烧了,太祖就把中宫建在紧挨着大殿的地方,便是现在的涵元殿。”
三百年前太祖的故事,扶意听过不少,秋皇后是个传奇人物,不仅匡扶太祖赢得天下,更有魄力遣散六宫,从此与太祖一夫一妻直至终老。
后来太宗卫皇后,也受婆母秋皇后影响,在位期间,推行女官女学,那时候的女子,能像男儿一样念书,乃至出将入相,享受官位俸禄,只可惜……扶意没赶上那个年代,而后来的皇帝们,渐渐连这些事也要从史书里抹去。
有内侍迎来,恭请老太太和大夫人一行,扶意收敛心思,随众踏上长桥。
一路走来,但见脚下锦鲤翻腾,五彩斑斓,仿佛追随她的脚步,直到上了岛。
岛上偌大的花园,搭了戏台,摆了席面,已有散开的年轻女孩子们凭栏观海,扶意听见有人说:“这湖水像烧滚了似的,鱼儿们都疯了吗?”
她不敢张望,跟随众人来到御前,跪拜叩首,被宫女们引着,和韵之她们坐在了一旁。
后面陆续有人来,扶意才敢悄悄看了眼,上首雍容华贵的杨皇后,果然与大夫人容貌相似,再往下看,却仿佛见到眼熟的人。
但这位身穿织金祥云大袍,云鬓高髻,头戴金凤,托腮的手上染着血一般鲜红指甲的贵妇人,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位。
只是乍一眼看,才有几分相识之感,扶意心中一个激灵,难道是贵妃闵氏?之所以有相识之感,也许是因为少夫人和闵家女儿,又或是……
“胜亲王府到。”只听得内侍唱报,一众宫女引来闵王妃母女,在座的纷纷起身相迎,扶意也跟着低头躬身站起来。
但听皇后慈爱地说:“尧年快来我身边坐,你爱的戏就要开场了,怎么来的这样晚?”
闵王妃的声音响起,扶意幼年的回忆顿时变得清晰,只是没有了当年的温柔可亲,不过是气息端庄地说着:“她在家给您挑端午节贺礼,挑花了眼,就怕娘娘不喜欢。”
“这孩子,最孝顺我。”又听皇后道:“都坐吧,郡主到了,开戏。”
扶意再次落座,回忆着幼年时光,夏日艳阳下,小郡主抓着鲤鱼开怀大笑,她忍不住抬眼看,见皇后身边坐了和自己一般大的姑娘,那明亮的双眼,还是幼年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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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舜日尧年
大戏开场,锣鼓声声中,扶意渐渐放松下来,小心谨慎地打量这岛上的一切。
这园中园,湖中岛,亭台如画,枝叶繁茂,仿佛高墙深宫中一片世外桃源,三百年前太祖皇帝独具匠心,扶意心中暗暗可惜,也想亲眼一睹昔日上阳殿的雄威。
但想到这里,不禁又笑话自己,她一个乡下丫头,即便满心期盼朝廷能恢复女官女学,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走入内宫,来到这皇后妃子所在之处。
而事实上,若非祝家接她来京城,她甚至走不出纪州,什么满腔抱负、雄心壮志,都是空话。
细想来,哪怕朝廷恢复了女官女学,她真的能像先代前辈们那样,治国平天下吗?
思量着这些事,一时美景也顾不得看,台上的戏更不知唱的什么,待扶意回过神,一曲终了,内侍官呈上曲目,请娘娘们点戏。
皇后道:“请贵妃点吧。”
扶意闻声抬起头,此刻在座众人都看向上首,她也不必太紧张。
但见贵妃满身珠光宝气,织金大袍在阳光下炫目耀眼,反观皇后,一袭绀青鸾袍,袍上神鸟如意皆不过是银线所绣,虽不及织金富贵,然气度雍容、仪态庄重,真乃国母风范。
先帝长寿,因而当今虽近天命之年,继位才堪堪十年,皇后与贵妃在此之前,早已跟随昔日太子。
储君虽是未来之君,但历朝历代的太子在顺利登基之前,日子都不好过,或被兄弟灭杀,或遭父君废弃者大有人在。
皇后与贵妃,可谓是陪伴丈夫共同度过了那不安彷徨的岁月,皆是拥立当今的功臣。
到如今,皇后要再次为自己的儿子守护东宫,贵妃却要为皇四子争夺大权,曾经的盟友,一夕之间成了完全对立的敌人。
扶意在纪州时,就听爹爹门下学生议论过此事,说朝廷上已分出几派势力,他们若有一日入朝为官,却不知该立于何处。
“这些都听腻了,也没什么新鲜的。”贵妃丢开曲目,满不在乎地将众人扫了眼,目光落回皇后身上,又落在安国郡主面上,笑道,“尧年,坐着怪闷的吧?”
安国郡主起身回话:“娘娘不喜欢刚才那出戏?”
贵妃说:“倒也不是,见你们年轻孩子干坐着,怪心疼。你也去吧,公主和几家小姐们都散去玩儿了,这岛上园子不小,逛逛也能走上半天。”
皇后满目慈爱:“贵妃说的是,太液池里有鱼,后边还养着孔雀仙鹤,和姐姐妹妹们玩儿去吧。”
她一面看向闵王妃:“可是你不点头,这孩子不敢动。”
闵王妃含笑道:“这孩子最会在您跟前学乖巧,平日里哪天不是脱缰的野马。”
皇后看向在座的人,说道:“孩子们都玩儿去吧,我们这里隐隐听着笑声也热闹,就仔细别掉进水里去,太液池可深了。”
扶意随众人起身领命,内侍官和宫女前来带路,女孩子们一离了御前,便三三两两地散开,岛上顿时热闹起来。
宫里的人,对待韵之姐妹,皆是恭敬有加,主动送来鱼食,问小姐们要不要喂锦鲤玩耍。
慧之在扶意身边,轻声说:“言姐姐,这太液池是活水,可湖里的锦鲤,一代一代,已经养了三百多年,你信吗?它们怎么不游走呢?”
扶意摇头不知,她这会儿看什么都新鲜,又哪里知道什么宫里的神奇。
慧之拉着她到岸边看,宛若方才一路从长桥过来,锦鲤翻腾相随,此刻扶意一近水面,原散在各处吃食的鱼儿们,纷纷聚拢而来。
韵之她们跟来看,欢喜不已,立时将手中的鱼食洒入水中。
别处喂鱼玩耍的小姐们,见鱼儿不吃食,都纷纷往这边游,她们面前冷冷清清,只有祝家女儿们脚下的湖水沸反盈天。
韵之也高兴,和妹妹们将鱼食悉数撒入湖中,回身想再问宫女要一些,便见闵初霖带着她的一群“跟班”,赫赫扬扬从远处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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