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昭迎风跑了一阵,跑出满身大汗,却不觉疲惫。反而将胸口憋闷的郁气散了不少,心下一阵说不出的畅快。
她听着周围商贩的叫卖声,下意识地摸自己的钱袋,才发现自己还牵着顾五郎的手,连忙将人松开。
顾风简虽然跑了一阵,但此刻气息稳定,呼吸流畅。他终于直白发现,身体健康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他先前确实懈怠了,应该锻炼起来。否则以后换回自己的身体,陪宋初昭跑一阵,对方还没热完身,自己就先趴下,未免太令人羞愧。
宋初昭未发现他认真的思考,兴奋地说道:“顾五郎,你太厉害了吧,真能说得他们哑口无言!我还以为他们要继续装傻,故作不知。”
宋初昭扬眉吐气,不忘数落那几人:“我和谁都能讲道理,偏偏和他们这帮喜欢偷换概念的家伙讲不了道理。好像只要搬出圣人说过的话,他们就一定是对的。可圣人还说人非圣贤呢,他们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顾风简笑说:“他们既然假意听不懂别人的话,我便用他们能听得懂的话来说,左右不过是扣帽子嘛,谁人不会?”
对付沽名钓誉之徒,自然有叫他们闭嘴的方法。
宋初昭用手比了比,夸奖道:“人人都会扣帽子,可是都不如五郎你扣得端正,扣得严实,扣得爽快!你扣的帽子,怎么就那么好看呐!”
顾风简听她夸人的方式如此新鲜,享受道:“还有吗?”
宋初昭毫不犹豫又给他来一段:“主要还是他们技不如人!虽说文无第一,但是文有优劣嘛。你与他们比,自然高下立分!五郎啊五郎,你可真是我的好五郎!”
顾风简浅笑吟吟地点头:“嗯。是吗?”
宋初昭琢磨了下,觉得自己最后一句有些失言,趁着顾风简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转移了话题,说道:“不过我知你平日,不是这样争强好胜的人。这次出头,纯粹是为了给我出气。多谢你!”
顾风简说:“你不想叫我为难,我自然也不能叫你在我面前被人欺负。”
宋初昭摆摆手道:“我没有被欺负啊,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同他们争吵罢了。他们这样的人,骂又骂不醒,还多得数不清,只将他们当做路边讨人厌的杂草好了,我总不能看见一棵草,我就去踩一脚。”
顾风简问:“那你现在高兴了吗?”
宋初昭大笑道:“高兴啊!我笑得脸都要抽了!”
顾风简点头:“说明你还是想骂他们的。”
宋初昭顿了顿,嘿嘿附和道:“这样说,倒也没错!也是他们唯一还有用的地方了。”
两人靠近路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宋初昭还是未能平复心情,没一会儿又热情地侧过身同身边的人搭话:“说实话,我更想不到的是,顾五郎你也会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同那些人大动干戈。我还以为凡事都惊扰不了你,你是一个万般坦荡潇洒不羁的人!”
顾风简挑眉:“失望了?现在不觉得我好了?”
“哪里!”宋初昭踮起脚尖,将手伸过头顶,示意说,“原先觉得你像谪仙人,现下觉得你高大伟岸啊!”
顾风简一直表现得过于镇定,连对跟宋初昭交换身体这样诡谲的事情都不见有多少慌乱,面对宋家各种不平也始终淡然处之。宋初昭一度觉得,哪怕泰山崩于前,顾风简恐怕都不会皱一下眉毛。
顾风简说:“我也不过是个庸俗的人罢了。”
泰山崩于前他可能真的不会皱眉,毕竟泰山与他何关?
顾风简说:“见你被人欺负,被人诋毁,被人坏了心情,我会不高兴。我既然不高兴,自然要生气。我的脾气,未有你想的那么好。”
顾风简以为,宋初昭接下去该问句“为什么”,结果宋初昭深深凝望了他一会儿,表情变幻莫测,在内心完成了极其复杂的情绪转换之后,只汇聚成一句话:“顾五郎,你真是一个好人啊!”
顾风简:“……”这句话他真的已经听倦了。
宋初昭的肚子适时叫了两声。
顾风简仿佛无奈:“你饿了。”
宋初昭想起自己的一桌菜,遗憾叹道:“唉,说了请你吃饭,结果又没吃上。”
路边的麻油面香,混着猪油的食物香味一起飘过来,勾得宋初昭越发嘴馋。她都觉得自己老久没吃过好东西了。
顾风简说:“你若只是想请我吃饭,那吃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无人打扰就好,我也与你静静坐着吃顿饭。”
顾四郎找到他们的时候,二人已经坐在街边的小摊上。
他们手里各自拿了一块油饼,点了碗热汤,中间还有一盆油亮的烧鹅。边吃边喝,玩得还挺有滋味。
顾四郎在空着的位置上入座,两手环胸,表情严肃,等他二人解释。
结果宋初昭瞥了他一眼,招呼都没打一声,继续吃自己的。
顾风简也视若罔闻,只默默将烧鹅架子上剩下的最后一个鹅腿,撕下来放进了宋初昭的碗里。
顾四郎:“……”
你二人可以。
搞得好像我要抢一样。
可我不是你们四哥吗?抢怎么了?都不给面子的吗?
顾四郎气道:“五弟,你好歹理理我成不成?我这么大块一人,你也能装作看不见?”
宋初昭诚实地说:“这个自然是装不了的,这不就叫你发现了吗?”
顾四郎:“你知道我方才去哪里了吗?”
宋初昭:“我哪里知道?你又没与我说。”
“我听说你与人打架,急匆匆地跑去救你!”顾四郎拍桌道,“你点了一桌的菜,还是我付的银子!”
宋初昭总算停下手,期待问道:“那菜呢?”
顾四郎:“送回家里去了!”
宋初昭失望。
送回家去,顾夫人一定不会让她吃那些油腻的肉。
顾四郎大为受伤。他看出来了,他还没那点儿肉来得稀罕。
草草吃完了午饭,宋初昭准备送顾五郎回去。若是再晚,她怕要被贺老爷给手撕了。饶是现在,周围的金吾卫也已经对他们上了心。
从贺府那边转了一圈之后,宋初昭才与顾四郎回家。顾四郎一路跟她打听与儒生吵架的那事,可惜宋初昭没记全顾风简说的那几段话,不好意思复述,只能对他敷衍。
顾四郎觉得被她嫌弃,心中说不出的忧伤。
等二人到国公府时,食肆的那半桌菜,也送到家了。
顾夫人见着顾四郎便抓住他问:“四郎,你买那么多吃的东西带回来做什么?我顾府的厨子比不上外头的吗?还全是那些油腻的东西,告诉你多少回了少吃!”
顾四郎说:“是五弟买的!”
“这里头全是肉,你五弟又不爱吃肉,怎可能买这些东西?”顾夫人板起脸道,“四郎,你这样可不对!说谎就罢了,竟还冤你五弟!”
顾四郎气得头疼。
他怎就这么冤?
第40章 来信
不出意外,顾风简在食肆里那激荡的一骂,传了出去。
宋初昭本以为这不算大事,激不起什么风浪,毕竟宋三娘这个身份发疯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却不想后续的影响十分汹涌,且愈演愈烈。
但这里头起主要作用的,不是顾风简,而是她。
京城里不乏才女。宋诗闻就是一位颇具才名的姑娘,坊间还有许多真真假假分不明白的貌美佳人。如今多一个宋三娘,压根儿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普通老百姓,更是没点关心的热情。
至于宋三娘说的那几句“大逆不道”的话……可是那些话,多少人曾在心里悄悄想过呀?虽然只是悄悄而已,虽然只是午夜梦回里都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宋三娘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他们能赞一句有勇气,或者贬一句过于天真,但依旧不影响她们继续将类似的想法当做一种偶然失控的荒谬。
是她,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支持了顾风简的言论,甚至主动为他开脱,才让众人梦中的虚幻泡影成了现实。导致一大帮文人深受刺激,还有一帮妙龄少女深陷震撼。
也导致了事情的余韵久久不散,让众人有了激情讨论的正当理由。
宋初昭很有自知之明,在顾国公发话之前,主动将自己关在家中,表示正在反省。
可是这回,顾国公并未表示出任何诡异之处,也没再做出深夜找她谈心的举动。甚至见面时连提都未提,大有支持她胡闹的意味。
宋初昭那是受宠若惊啊!
她见过许多人家,若是族中出了个这样偏袒女人的儿子,他们只会觉得对方是在给祖宗丢人。
哪怕是现在,也有不少人正如此认为。
顾家人对儿子怎么就那么宠爱呢?真该叫她爹娘过来学学!
宋初昭这两日表现得乖顺,对国公夫妇的态度自然就软化了不少。顾夫人见她整日关在屋里,闷得慌,便鼓着勇气,喊她到自己屋里来聊天帮忙。
宋初昭未觉出不对,欣然答应了。
然而顾夫人叫她过去,并没什么事真要她动手,宋初昭只能坐在边上,无聊地看她绣花穿线。到了后面,开始不可抑制地发起呆来。
宋初昭托着自己的下巴,感慨道:“顾五郎,真是一个好人。”
顾夫人捏针的手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宋初昭忙改口说:“哦,我是说,宋三娘,真是一个好人啊。”
顾夫人失笑道:“你这孩子。想见他就去见呗,呆坐在家里做什么?”
宋初昭坐正身体:“我没有想见他的。”
“你有。”顾夫人道,“你都念叨她了,怎么会不是想见他呢?”
宋初昭反驳道:“只是提一句而已。”
“哪里是一句!”顾夫人用小拇指指向身边的侍女示意,说,“你问问她,你方才是不是魂不守舍。”
宋初昭看向后者,那婢女笑道:“公子是未发现自己牵肠挂肚的模样吧?”
宋初昭心说,自己惦念家里那几块肉的时候,恐怕比现在要真情实意的多。你们太不懂昭昭的心了。
顾夫人说:“你喜欢她,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娘又不是四郎,还能笑话你不成?”
宋初昭想也不想便道:“我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我也会在他面前提起四哥,提起你啊。”
“胡说!我看你提起四郎才是突然,方才坐在那里,分明就是在想三姑娘。”顾夫人看了她一眼,说,“当你时不时要念起一个人的时候,定然是因为想她,放不下她了,这不是牵肠挂肚又是什么?什么喜欢呀,两情相悦呀,都是从放不下开始的。念念不忘得久了,人自然就刻心里头去了。一面心里想着,一面又假意说自己不喜欢,那都是男人在外骗人用的。五郎你可不要学他们啊。”
宋初昭将信将疑道:“啊?”你可不要唬我!
与此同时,贺府,春冬也托着下巴,坐在顾风简对面,脸上痴痴傻笑,嘴里忽然冒出一句道:“我们五公子,真是一个好人啊!”
顾风简表情崩裂。他从今往后都不想再听见这句话。
春冬未察觉到他周身阴沉下来的气质,换了个姿势,两手搭在桌上,继续笑说:“当然,我们姑娘也是很好的,只不过,能发现我们姑娘好处的男人不多,不是人人都像我们公子一样有眼光。如此才显得我们公子是个难得的好人啊!”
顾风简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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