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竹叶沙沙作响,柴碳还在炉子中噼里啪啦的散着热,明亮的小火星飞起,又是很快的暗下。
一如华容舟刚刚心间的情绪一般。
好不容易沉淀的平静的心被大哥轻飘飘的道歉就惊起了波浪,真的是太自虐了。
深深的屏了一口气,华容舟扬了扬手中的《起居注》打断了华容瑨的絮絮叨叨,道:“天色不早了,大哥快些休息;而这是我的东西,我就带走了……”
“舟舟……”华容瑨的声音多了几分的哀痛。
言罢之后的华容舟挥出了手中的《起居注》,将这本簿册子投注入火炉之中。
风儿吹过,烛火明明灭灭:“我的东西,我自当是有权去处置去处……更何况有的东西脏,大哥还是不要去碰了。”
《起居注》很快就在火中燃烧起来,可是华容瑨再是怎么呼唤华容舟,华容舟都不做回应。
“舟舟!”华容瑨惊得睁大了眼。
又是“砰!”的一声闷响,华容瑨从塌上滚下,不顾及什么体面,华容瑨忍着腿骨的剧痛向火炉那头挪动着。
看着大哥的手颤抖着伸进炉子中,走到门间的华容舟看得眼皮子直跳,生生的忍着想要往后退一步的冲动:“大哥莫不是不想要这双腿了?如果是,那便继续这般做贱自己。”
血流汩汩,从华容瑨白色的里衣上渗透了出来,可这伤好似不在他身上一般,那双手也被炭火烫的红了。
三下两下扑灭了《起居注》上头的火焰,咧着嘴喃喃道:“无碍……还好它没完全烧坏!”
《起居注》已经生生的烧去了一角,灰碳沾染在华容瑨的大手之上,手上又是深深的多了好些的烧伤痕迹。
看着自家大哥那么宝贝这本陈年的《起居注》,华容舟狠狠的抹去了眼角的湿红,不是为这情形而感动,不过是觉得气恼罢了。
她都已经被伤过了,现在大哥还扒拉着她表演什么兄妹情深。
晚了!
憋了一口气,华容舟的转过身去:“以后不要喊我‘舟舟’,能这般唤我的父王和母妃已经不在了,你不配!”
余音荡在竹屋之中,华容舟这次当真是消失在门外。
“舟舟……舟舟……”
华容瑨不改唇边的喃喃,痛心疾首。
好似舟上人飘荡波涛之间,上下漂荡,迟迟不得安稳。
若是以往的他猝然临之,肯定会不惊,可是现在的他满心都是离恨。
他同舟舟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啊……
怀揣着《起居注》,华容瑨不是不知道容舟心间的别扭,只是事到如今,他才知道容舟不肯说出是她献了血的原因。
他当初那么恨容舟,恨到整个平南王府都看得明明白白;容舟那么机灵的一个小姑娘,哪里会毫无意会。
更何况容舟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过错,才导致的私奔失败,心间对他是愧疚的,是自觉有错的。
可是容舟有什么错,只不过刚巧是她适时的出现罢了。
颢景帝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手中的《起居注》已经被烧去了半面,华容瑨小心翼翼的摩挲去上头的灰烬。
现在的容舟不再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这个大哥了。
而他……
也只能从这册子中寻见稍许的慰藉。
一切都是因果报应……
*
御书房内,气愤僵凝。
右相宋旧德一大早便是递了牌子要入宫来,此刻身后还跟着户部侍郎穆道原以及一白袍纤弱的男子。
天气渐渐的转寒,御书房之中却是早早的就烧了上好的金丝碳,让人一踏步进来就觉暖意融融。
即便如此,里头的人只觉心间万分的寒凉。
一般是御史负责弹劾,普通文官朝堂之上也能上书弹劾,但是要看弹劾对象,位高权重的官员大多是爱惜羽毛,所以弹劾之前要万分的慎重……
但是此刻右相宋旧德略过御史台,进宫递交了弹劾的奏章。
这弹劾之人位高权重,被弹劾之人也是位居高位。
颢景帝揉着眉头低沉道:“右相所言具实?说话做事都是要有证据的。”
言罢,颢景帝将目光对向了宋旧德身后的穆道原:你来说,你是如何知晓林尚书这事的。
这事林家瞒的死死的,怎会被这穆道原给查出来。
颢景帝的眼神又是深远了几分。
只见穆道原处变不惊,很快从怀袖中取出一面文书:“这是微臣从绥州林溪县查出的粮草走向,绥州大旱饥荒之年,十室九空,饿殍遍野,可根据记载,那年朝中一共是从国库中拨了八百万石,可是实际到了那处的不过一百万石。”
宋旧德适时的拱手行礼回道:“此外那一百万石的粮食中还缠着不少的劣质糟糠,据穆侍郎之前在绥州的记载,饥荒之年,绥州共是丧命一万六千余人,还有许多下落不明,想来也是落得个悲惨境遇……”
颢景帝仔细的阅看了上书的奏折。
这事是崇朝国一大阵痛,天旱地燥,粮食欠收,朝中拨下了救济粮,可是最后还是有那么多的百姓饿死。
一直安静藏于二人身后的华容琅静静的等着颢景帝最后的宣判,但是他心间这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他现在所做的无疑不是在顺水推舟。
顺着颢景帝的心思,颢景帝要对林家下手,林箜雀作为户部尚书更是打头阵。
堂堂户部尚书自己贪污了赈灾粮,这事若是查出来,何人也保不住林家。
届时必将是百姓震怒,朝堂喧嚣……
可唯一难办的便是太子这一边了,若是太子受了林家的牵连,必定是东宫位置不稳;可宫中除了五皇子,就无其他的皇子。
两辈子了,华容琅心间都不清楚,为何颢景帝会对林家出手,一出手也是心狠手辣,看样子是丝毫不顾及太子同皇后的体面。
现在不过是赌一把,赌一把太子在颢景帝心中地位到底是值不值破了一个林家。
宋旧德又是从怀袖中取出一面折子,递了上去,高声言道:“除却端元三十年时林家涉及到的贪污一案,近年来林家在上京城中的做派也极为不端正。”
“强抢民女,百姓民愤,以及买卖官位,扶持亲眷。”
封章奏劾,宋旧德这一封状弹,将早已准备好的章疏密封后转呈颢景帝。
宋旧德为朝中右相,现在却是略过御史台“实封言事”,看来这几人当真是存着要让林家倒台的打算了。
半晌,颢景帝收了手中的章疏,对照着宋旧德嘴里一项项的罪状一一看来,最后冷厉的寒眸直直的对着右相和穆道原身后的华容琅。
宋旧德义愤填膺,而华容琅微微抬头看过,却发现颢景帝是正看着他的。
龙座之上明黄色龙袍的男人威武严正:“这事……朕还会查探。”
收拢了章疏,在场几人不明颢景帝的态度如何,只是恭敬的立在一边,但见宋旧德是愤慨上了脸。
“老臣还有事禀告……”
“那穆侍郎退下吧。”
穆道原给了华容琅一个眼色,当即是拱手退步离去。
穆道原一走,御书房更是通透开来,华容琅的一袭白衣更显清减。
“老臣今日还要举荐华家二公子华容琅,华容琅他同穆侍郎携手查出林家这么多案子。”
颢景帝的目光瞬间就变得锐利起来,像是无形的刀子细细密密的划过眼前白衣少年的周身。
“看来平南王府还当真是出类拔萃,人才济济啊,就连右相前几日都是亲自递了折子上书言明你是个人才,可以重用……”
“说吧,你是怎么查到的林家这事的,还有你是谁家儿郎,竟是瞧不出上京还有你这等才人。
华容琅敛去眸光中的几缕讽刺,面上蒙上一层少年人初初触碰龙颜的诚惶诚恐。
“草民惶恐,草民是平南王府的二子,平南王的嫡弟。”
“好了,右相所提举荐之事,等朕再为查探清楚再言。”
一锤定音,颢景帝看着宋旧德道:“右相也退下吧,你留下……”
御书房现下只剩华容琅。
“你同林家有仇?”颢景帝淡然的看着华容琅,轻飘飘的接过刚刚断下的话头。
华容琅话说不出来了,在颢景帝的严苛目光之下,华容琅有些战战兢兢的杵着。
“草民不敢……”
“呵……”颢景帝冷言道:“若是不敢,你连林尚书的事情都敢伸手去查。”
在颢景帝的威慑之下,华容琅悬着一口气:“草民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得了官位……先靠着举荐的由子入朝,来年殿试再正了文名。”
“殿试……”颢景帝皱着每天,突然想起来:“朕记得,你就是景辞口中那位文采斐然的上京麒麟子。”
“陛下谬赞。”
“果然英雄出少年啊。”感叹一句后,颢景帝看着华容琅道:“但这举荐所得的官位有没有,还需将林尚书的事情查探清楚,你且回去等着。”
华容琅松下一口气,颢景帝这反应想必心间是有了计量的。
有了计量就好。
只是这辈子还需安排的更快些。
他已经等不及再用七年时间把林箜雀拉下位子,当即回道:“草民明白。”
“不过朕可以先给你个小恩典,文人爱书墨,不若朕将《康建文选》的真迹赏你,如何?”
“多谢陛下!”华容琅当即是惊喜的行了大礼,但是面上颇为为难的神色流露了出来:“其实草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草民想趁着这个机会见一见国子监的胞弟……”
……
里头的人仿佛相交颇深,喜公公一直提着浮尘,在外头弓着腰候着。
一个时辰过后,里头颢景帝低沉的声音袭来:“小喜子!”
喜公公立刻迈着老腿进去:“奴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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