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第134章 桃花情债
    快到人多的前院时,君瑶就与明长昱分开了。她穿过琴乐袅袅的大厅,偶尔听到一两句关于燕绮娘的传言。祭河仪式中,祭河花灯虽然沉没了,但燕绮娘的舞姿依旧令人折服,甚至让本就沉迷于她的男人神魂颠倒。否则一些风雅社的人,也不会特意写诗文来奉承她了。
    这三言两语的闲碎之词,倒是提醒了君瑶,那本从若丹处得到的文集,也有可能是出自风雅社的。
    思及至此,她就急着去找明长昱,哪知刚要出门,就被人拦住。她见拦住自己的是若丹的小姐妹,便侧身避开,谁知她往哪边走,这小姐妹就往哪边走,君瑶耐下心性,也不由动了几分怒火:“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姐妹有些惶恐,退后一步,却色厉内荏地瞪着她,手伸到她面前,说道:“拿来!”
    “什么?”君瑶不解。
    “公子何必装傻?”小姐妹昂起脑袋,“若丹曾给了你一样东西,现在也该还了吧?”
    “抱歉,”君瑶婉言拒绝,“我恐怕还要再借两天。”这本文集或是一条重要线索,若此时还回去,只怕不太妥当。
    小姐妹一听,柳眉顿时倒竖:“公子,你已拒绝了若丹,现在还留着若丹的东西只怕不太好吧?”
    花灯会时,她特意帮若丹给君瑶传手帕,谁知对方想也没想,直接将手帕扔了回来。整个河安都没有这样的规矩。若真看不上送手帕的人,也应该让对方的信任之人转交送还才是,哪儿有当面拒绝不给人脸面的?
    若丹得知被拒之后,伤心了一个晚上,现在也不出来见人。
    君瑶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对方在说什么。此处人多,且明长昱还在外等候着,她不想在这里与这位小姐妹起争执,无奈地笑了笑:“什么叫我拒绝了若丹?你将话说明白。”
    小姐妹气得双手叉腰,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君瑶,压着怒火咬牙说:“花灯节那晚,我替若丹送你手帕,你怎么当面扔了回来?这不是拒绝是什么?就算你是御史大人身边的,是京中的人,也不能这样轻看若丹吧?”
    君瑶哭笑不得,那时扔往船上的东西挺多,她怎么记得什么东西是谁扔的?
    见她但笑不语,小姐妹轻哼一声,“公子,请你给一个明白话,别让若丹这样伤心下去。如果你还想借什么文集,那你就自己去跟她说清楚。”她应付这样的风月情应付多了,说起话来也十分顺口,又盯着君瑶,怜惜哀伤地说:“说起来,这是公子欠若丹的债,桃花债。”
    君瑶腹诽,这小姐妹年纪不大,口才演技倒是不错。她眉心轻蹙着,往人少安静的地方走了几步,对小姐妹招了招手,想单独劝说她几句。
    小姐妹迈步“噔噔噔”地走了过来,见一旁还有屏风围出的空位,也不管君瑶是否同意,将她带进去,说道:“我这就去叫若丹过来。”
    说罢,转身就走。
    君瑶啼笑皆非,坐下喝了杯茶压压惊,不过小片刻光景后,若丹就抱着阮琴出现了。君瑶深深看她一眼,没看出她脸上的哀伤与凄楚,倒觉得她带着怒气和不甘不平。她走近后,直接对君瑶说:“公子,请将文集还给我吧。”
    “为何?”君瑶有些头疼,她自己是个女人,怎么还撩动若丹的心思呢?而且她平日言行并无越矩之处,怎么就让若丹看上了?她暗自轻叹,盖上茶盏,平静地问:“可是有人来问你要这文集了?”若是有,到可以顺蔓摸瓜,查出线索。
    若丹想也不想就摇头,低垂着眼说道:“没有,我就是不想借给公子了。”
    君瑶的语气一沉:“若丹,这是重要的线索,论理论法,你都该上交,不能私藏,否则会以包庇罪论处。”无奈之下,君瑶只要出此下策。
    若丹果然脸色一白,不甘心且委屈地问:“那公子为何要当面给我没脸?”说罢,又羞窘微怒地偏头,眼角染了泪水,手指甚至不悦地拨动着阮琴,克制着气闷。
    君瑶侧首,心绪九转起伏,若丹突然为难她,到底是因被拒而伤心失意呢,还是因此不甘心更多?只怕在她心里,她青涩懵懂的感情,并没有付诸太多给君瑶,纯粹是少年慕艾时的一种向往和暧昧。她恰好,将这向往投在了君瑶身上。
    思及此,君瑶反问:“那你为何要送我手绢呢?”
    “自然是……自然是想得到公子青睐。”若丹抿唇,面色泛红。
    君瑶站于临窗处,可依稀看见街头攒动的人群中,明长昱的马车在街道尽头等着。车马虽安静,车帘虽轻垂,可风起时,明长昱静然等待的模样,对君瑶来说,是一种无声的守候和催促。
    君瑶的心轻轻一颤,悸动无声滋长,莫名的情绪自那人的眼底萦绕而来,缠绵悱恻。
    所以君瑶想快刀斩乱麻,她再次反问若丹:“你想得到什么样的青睐?想让我娶你?”
    若丹哪里想得那么远?她抱着阮琴,一时怔住了,片刻后才迷惘地问:“不……不行吗?难道公子觉得我只是一个艺女,所以……”她紧紧只是想与君瑶相好而已,这苑中这么多姑娘都有相好的,难道她不行?
    “并不是,”君瑶说。
    “那是为什么?”若丹不解。
    君瑶被问住了,她进退两难,斟酌了几句话,都没说出口。对方到底是一个在耍脾气的单纯的人,若说出了狠话,真的打击了她该如何?也不知为何,君瑶眼珠一转,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是个断袖。”
    说出这句话,她愣住了,旋即耳尖与脸上一热,有些难为情,情不自禁往窗外看了看。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与如织的人群,她却一眼触及到明长昱撞过来的眼神,心头又是悸然一跳。
    她强自平静地移开眼看向若丹,若丹却是比她更惊讶些,嘴微张着,没发出声音。
    君瑶立即露出几分伤感:“若丹姑娘,你会因我是断……断袖……”
    “不会不会!”若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看君瑶的神色也多了些疼惜与自责,“公子是这样好的人,不仅女人喜欢,就算是男人,也会疼惜公子的。”她紧紧抱着阮琴,抿唇低声地说:“我第一次给人扔手绢被拒,也是一时气不过……”再加上小姐妹的怂恿……
    “那……你可将文集一事,告诉了别人?”君瑶有些担忧。
    “没有,”若丹笃定地摇头,君瑶这么一说,她更不会告诉别人了。
    其实告不告诉别人,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君瑶蹙眉沉思,若这本文集,当真是有关案情的重要线索,那么在它丢失的那一刻,写出这本文集的人,就会尽可能销毁其他相应的证据。
    君瑶轻声一叹:“若丹姑娘,有位公子在等我,我必须走了。”
    若丹局促地侧身避让,抱着阮琴低头,轻声道:“公子,是若丹莽撞了。请公子……不要怪罪。”
    “无妨,”君瑶突然想到什么,“风雅社的人,可会去你们居住的院子?”
    若丹摇头:“不会的。”
    那这本文集,可是燕绮娘丢的?君瑶无声自问。
    离开出云苑,明长昱的马车已经驶入街道尽头,君瑶上了车,便见明长昱轻阖的眼睛缓缓睁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怎么这么久?”他问。
    君瑶支吾着:“遇到一个人,问了些关于案情的事。”
    “问案也会惹上桃花债?”他微微凑近,直视她的眼睛。这双漆黑明湛的眼里,染上了慌乱,急忙避开他。
    他侧首,依旧直视她:“还说自己是断袖?”
    君瑶暗自惊讶,看来出云苑中有明长昱的耳目,否则她与若丹还有那小姐妹的话,怎么明长昱知道得那么清楚?她皱眉,委顿地说:“侯爷,我惹了麻烦,你还取笑我?”
    因无奈委顿,她的声音轻柔低软,听着娇软,明长昱凝睇着她,轻声说:“我只想知道,与你断袖的人是谁。”
    君瑶绷直了背脊:“那不过是我信口胡诌的。我是女的,我怎么会是断袖呢?侯爷这么在意,难道侯爷有这个心思?”
    明长昱正色道:“我看你模样周正,清俊英秀,很是不错。”
    “我是女人,”君瑶辩解。
    “那也不错。”明长昱眼神深邃,别有深意地噙着笑。
    君瑶语塞,连忙伸手推开他,自己坐直了,思绪打结混沌了片刻,才找回神智转移话题:“调查这么久,不妨将案情理一理吧。”她轻咳一声,“尤其是案情先后的时间。”
    明长昱盯了她一会儿,慢悠悠地端坐好,轻轻“嗯”了一声,似隐着不悦。
    君瑶理了理思绪,轻声道:“就从接风宴开始说起。在接风宴上,赵无非醉酒回房休息,直至苏德顺去休息室中取走花灯这段时间,他还活着。其后出云苑大部分人前往襄河街,虽出现花灯沉没的意外,但花灯节一直持续到次日。而这一晚,负责主办祭河仪式的官吏、出云苑的艺人,都没有离开,留在了祭河用的画舫上。次日一早,赵无非的尸体被发现,你让章台安排人看守好出云苑的相关场地。那时出云苑去祭河的人,还没回来。”
    她微微垂眸,沉思道:“最可疑的时间,是苏德顺运走花灯到赵富去休息室寻赵无非的这半盏茶之间,这期间,赵无非是离开了,还是被害了、亦或者是被杀后再让人带走?”
    仅仅半盏茶时间,想要杀人藏尸,且避开人的耳目尚且有一定难度,若要将活人带走,也不太容易。但这并非完全不可能,若是如此,凶手是如何办到的?
    “但凡做事,就会留下痕迹。当晚雅居外设宴开席的人不少,来往伺候的人也络绎不绝,无论赵无非是被人带走,还是自愿与人离开,都可能会有人或多或少留意到。如你所说,带走赵无非的时间,只有半盏茶,这期间,都有哪些人不在席上呢?”明长昱说道。
    君瑶蹙眉思索,也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当时有人已经离席了。”
    明长昱颔首:“知县严韬离席后,去了休息室,顾恒子与他一同离了席。直到将要去襄河街,他才出现。这两人在此期间,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此外,还有一些散开走的世家的人。”
    “还有留下来梳妆打扮的艺女,以及洒扫收拾的佣仆。”君瑶补充道。
    实在是千头万绪,偏偏赵无非遇害的时间太蹊跷,一来不能确定具体时辰,二来牵扯的人太多太繁杂,三来又尚未知晓被杀害的地方……
    君瑶畅长叹一声,用手撑住下巴:“赵无非,到底是在哪儿被害的?”
    大约是奔走了许久,滴水未进,她微抿的唇有些干燥,唇边泛起淡淡的白色。明长昱从暗屉中拿出水袋,倒了杯水递给她。君瑶正口干舌燥,一杯水递到眼前,执起杯盏的手指修长干净,轻捻着杯盏,似信手摘取淡青树叶。她接过来一饮而尽,道了声谢。
    “你可还记得死亡时间?”明长昱问。
    这倒是提醒了君瑶,她缓了缓神,说道:“验尸单上验明的死亡时间,是戌时三刻,误差大约半个时辰。”她默默在心底推算了半晌,喃喃地说:“如果按半个时辰的误差来算,赵无非死亡的时间,是酉时六刻到戌时初。”
    明长昱又从暗屉中拿出纸笔,在纸上画出一条线,将线分为几段,并标明时间:“接风宴从酉时开始,出云苑放烟火的时间是酉时六刻,烟花结束后前往襄河街,从出云苑至襄河街,大约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君瑶盯着他绘出的时间线,继续说:“赵无非中途离开,这么算下来,他遇害的时间,要从他离席开始算,直到众人到达襄河街。”
    明长昱颔首,他蘸墨润湿笔尖,写下几个人名:“严韬、顾恒子离席,有一段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之后他们回归,与赵松文等人同行前往襄河画舫准备祭河。”他将当时同行的官吏与世家子弟写下来,“这些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在此期间,他们没有机会杀害并带走赵无非。”
    君瑶轻轻按住纸张一角,盯着纸上的几个人名,“那……赵无非是在哪儿被害的呢?”
    “第一个可能,休息室,”明长昱正色道,“就算只有半盏茶时间,如果凶手精心策划的话,也足够了。其次,在其他地方。最后,就是在离抛尸最近的地方,杀人后即刻抛尸,最方便也最容易清理现场。”
    即杀即抛,听着冷血悚然,但的确很有可能。凶手抛尸在襄河之中,就可能趁着本身就要去襄河放灯的时机,将赵无非杀害。若是选择其他地方,岂非绕了远路,还浪费了时间?甚至会因绕了路,去了别处而引人怀疑。
    所以,目前分析来看,最有可能的两个地方,就是赵无非休息室,以及襄河附近某处。
    襄河之畔,通宵达旦都有人放灯游玩,凶手怎么避开人的注意抛尸入河的?
    看来势必要再去襄河街一趟。
    想到赵无非尸体僵硬的状态,君瑶眉心一蹙,心头一个闪念,迟疑地说:“赵无非失踪后,赵松文派了不少人搜寻……”
    就算理清了部分思路,也依旧迷雾重重。
    明长昱将纸笔收好,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轻声道:“慢慢查,来日方长。”
    松松系好的发髻被他揉散了,君瑶将发带多绕了两圈。她疲惫地靠在车壁上,慢慢卸去身上的力量,背脊也瘫软下来。
    明长昱吩咐人放慢车速缓缓前行,君瑶的身体随车身轻轻摇晃着,脑海中依旧思索着案情,耳边街头的嘈杂之声渐渐虚无,在她耳畔荡漾而过,竟让人听着昏昏欲睡。
    她抿着唇,强忍下一个哈欠,说道:“凶手在哪里抛尸比较安全?”
    襄河街之繁荣热闹,两岸楼宇排闼,屋宇林立,河边行人无数,摊贩绵延不绝,凶手总不能带着尸体到襄河上游扔尸体吧?何况襄河上游都快出城了。
    “明日或可去画舫看看,”明长昱蹙眉,却依旧轻声提示她。
    君瑶缓缓睁开眼睛,懵然点点头,下意识回忆起当晚泛舟游河的场景,当时河面灯影潋滟,桨声琮琮,彩舟星起,犹胜画图盛景。那时她满心里荡漾着与他泛舟同游的丝丝雀跃,浑然徜徉忘我,对那艘画舫的印象,倒是疏淡了。
    只依稀记得,那画舫似水上行宫,雕梁画栋,流光溢彩,掩了大半光影灯火。而不少船舫,因顾忌着那是官府用于祭河的船,且船上多是官吏,所以不敢擅自靠近,都与它保持着距离。
    “那画舫是官府的,我如今的身份不便上去,我会让人跟着你。最好将隋程也一起带过去。”他温声交代着。
    目前县衙与郡守府的那些册子,隋程都不曾真正查看过,或许就算查了,也不会查出什么端倪来。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线索与秘密,明着去找必然也是阻碍重重。也不知明长昱迄今掌握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将君瑶送回关家院子,临走前将一份食盒递给她。
    在外逗留奔走许久,除了与明长昱一起吃了些东西外,君瑶滴水未进。检查问案时,还能暂且忽略饥渴,但一闲下来,腹中就开始唱起空城计。往常回来晚时,关家的厨房也会给她留食物,但靠柴火温热过久的食物,滋味与口感当然比不上新鲜的。如果没有明长昱留下的食盒,君瑶肯定将就了,但美味当前,何必委屈自己的胃呢?
    小院中微风抚树,灯火如星,隋程早已入房休息,章台与李枫等几人在院中巡查。君瑶与他们打过招呼后,拎着食盒进了房。
    食盒盖子一打开,先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盒中放着三个保温小盅,看起来分量不大,但足够君瑶吃了。她就这鲜笋鸡汤盅,吃着凉拌川穹,再配上清淡小米粥。食盒之下,压着一份卷宗,卷宗大多是河安官吏的脚色,大约与案情有关,其中还添加了一些秘闻,十分生动狗血,看到精彩处,君瑶喝一口汤,啧啧两声。
    吃了半饱,她半躺在榻上,抿着碗里的鲜笋汤,轻叹一声。若今后也能这样临窗享受美食,看几份案情卷宗,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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