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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蒙毅在心里叹息一声,终究没向蒙恬透露自己的愁绪,只对蒙恬说:“哥哥不必再送,我自去便是。”
    蒙恬见蒙毅这么说,也不再多问,勒马停下,目送蒙毅离开。
    蒙毅带着嬴政的赏赐回到别庄,扶苏看了看嬴政赐下的那些好东西,没有一一清点,只叫人放入库中。
    倒是那一匣子松香墨引起了他的兴趣。
    眼下大伙用的墨都是天然墨,品质不一,数量也不多。
    毕竟会写字的人本来就不多,能用得起绢帛、用得起墨更是少得可怜,需求不算太大。
    若是将来普及纸张,需要墨的人就多了,光靠天然墨可能不太够用,书写起来可能也不那么流畅。
    扶苏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本来想等年底宰了猪再考虑琢磨一下油烟墨制法。
    若是家家户户都养猪,猪油肯定会成为家中常备之物。往后读书人夜里苦读肯定要点灯,油烟墨最简单、最便捷的制法便是将碗倒悬在油灯上方,不管用的是什么灯油,时间久了碗里都会有一层油烟凝成的乌墨。
    自己用的话,制墨过程中的许多复杂工序其实可以省略,只要能用就成了。
    这样一来,哪怕是穷人买不起外面的墨,也能在家里自己制出比较原始的油烟墨。
    没想到父皇看到纸,也马上想到了墨上。
    松烟也是很适合制墨的东西,制出来的松烟墨天然带着淡淡松香,应该很受文人雅士欢迎。
    这两种墨扶苏正巧都见过,油烟墨的制法他知晓,松烟墨的制法他也了解过。不过既然已经有人向嬴政献上这种墨,朝廷肯定已经掌握了它的制作方法,扶苏也就不打算琢磨这事了。
    天下能人无数,本就不需要他事事操心。
    扶苏抱着墨匣,两眼亮亮地朝蒙毅道谢:“辛苦毅叔跑这一趟了。”
    蒙毅见他对嬴政赏赐的一匣子墨锭那么喜欢,心中莫名微酸。
    嬴政赏的东西不少,扶苏却一下子注意到嬴政亲自交待的这个墨匣,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们父子之间足够了解彼此。
    蒙毅顿了顿,说道:“这是大王亲自给你挑的。”
    扶苏由衷夸道:“父王一向思虑深远,想来是听说有造纸之法就想到以后可能会耗掉许多墨,特地早早命人去寻找制墨之法。”
    哪怕重活一世,扶苏还是觉得他的父皇是个高瞻远瞩的人。若非如此,他父皇怎么可能成为这个群雄并起的战乱时代的终结者?
    听着扶苏话中不自觉带出的景慕,蒙毅忍不住抬手揉揉他脑袋。
    既然已经送了一批纸到咸阳,扶苏也没什么事可忙了。他已与张良约好以三天为期各自画出《八骏图》,当即不多耽搁,和张良一样闭门作画去。
    不知不觉三天过去。
    这日一早,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作者有话要说:
    尉缭:我看懂了!公子在下好大一盘棋!
    扶苏:?
    第18章 分别
    一大早,扶苏听着雨醒来,舒展一下筋骨才到三人平时雨天练剑的地方。
    张良和李由早到了,正拔出剑在那里比划。经过半年的切磋和较劲,两个人的剑法都大有提升,扶苏看了一会,叫人把自己的琴搬出来,和着雨声给他们弹琴助兴。
    雨声淅沥,琴声淙淙。
    两人听见琴声,都没停下,只是出剑比刚才和缓了些,不像在撕斗,倒像在舞剑。
    一曲罢,张良与李由停了下来。
    张良把剑交给从人,对扶苏说:“换一下。”
    扶苏把琴让给张良,拔出了自己的剑。
    张良弹的琴曲激越高昂,仿佛把屋外的雨都带急了,原本小小的雨珠成了豆粒大小,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屋檐。
    扶苏与李由对练,两个人的年纪差摆在那里,使的剑法自然有些跟不上张良的曲子。李由全程都收敛着出招当陪练,扶苏也没着急,稳稳当当地和李由比划着。
    许是因为突然来了一场雨,一会可能没法出去,三个人轮流弹琴兼练剑的时间比平日里要长些。
    到谁都懒得动指头了,扶苏才表示该停了。
    云阳县早已入秋,有雨其实挺寻常,不过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突然,这才叫人感到不太习惯。
    扶苏和张良一起坐到檐下一起看雨,只见雨势又从大转小,把整个庭院变得朦朦胧胧。
    “我的《八骏图》画好了。”张良与扶苏坐了一会,突然开了口。
    “我的也画好了。”扶苏应道。
    张良又叫人把琴抱了出来,对扶苏说:“画《八骏图》的时候,我忽然有了灵感,写了首《奔马曲》。”
    张良坐下弹琴。
    琴音自他手底倾泻而出。
    曲首平静之中逐渐有了喧嚣之意,宛如青青草原之上有马群由远而近地奔来;到曲中孤峰突起,宛如万马奔腾;转到曲末,天地倏然一静,宛如万马齐喑。
    这曲子乍一听像是在描述马群的来去,细品之下,又像是在讲述人间的兴衰起落。
    扶苏夸道:“好曲子。”
    “听会了吗?”张良转头看扶苏。
    他气质清隽,相貌俊秀,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实则剑法卓绝,更重要的是他临危不乱、遇事不慌,行事又洒脱坦然。
    和这样一个人相处过后,很难不喜欢他。
    巧的是,扶苏也有着相仿的特质。
    在云阳县住了小半年,张良时常在想,要是他家不是五世相韩,扶苏不是秦王之子,他们兴许会成为世间最要好的朋友,因为他们能了解彼此所有的想法,能与彼此分享所有的感悟与乐趣。
    只可惜人不可能选择自己如何出生。
    即便如此,张良也觉得他们应该已经算是朋友。
    如果他不当扶苏是朋友,他会选择找机会杀了扶苏,绝不让敌国多一个明显有明君资质的未来储君;而扶苏,应该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因为半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了解彼此了。
    张良注视着扶苏。
    扶苏没有直接回答张良的问题,而是叫人把自己的琴也搬出来。
    他轻轻抬手,试着把张良的《奔马曲》弹了出来,第一遍,他弹得有些磕磕绊绊,弹着弹着,外面下了一早上的雨渐渐停了,四周只余下琤琮琴声。
    在扶苏弹第二遍的时候,张良的琴声加了进去,明明是初次合奏,两个人的琴音却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曲中那一段听着竟真有千军万马之势。
    一曲终了,两个人久久无言。
    兴许是因为已经太了解彼此,所以有些话哪怕没说出口,彼此间也已知道对方的决定。
    张良道:“既然都画好了,我们得把画拿出来好好比比。”
    扶苏没意见,命人去自己书房取画。
    张良自也命人去把自己的画取了来。
    两幅画并排在书案上摊开。
    张良画的是八匹高大的骏马,它们形态各异,动作不一,但都栩栩如生,瞧着像是要从画中跑出来一样。
    很难想象这样一幅画,竟然是张良在短短三日内画出来的,在这期间他甚至还有感而发写了首琴曲!
    扶苏的画却掺杂了更多传说内容,据传穆王八骏之中有一匹叫奔霄,可以夜行千里;有一匹叫翻羽,跑起来可以比飞鸟还高;还有一匹叫扶翼,身上长着肉翅……总之,每一匹马都格外神异。
    扶苏在画中把这些神之又神的描述都画了出来,不管是马的神态还是它们的身形都画得细致又漂亮,瞧着让人很想逮一匹当自己的坐骑。
    张良看完了,忍不住道:“你话得像是亲眼见过一样,难道你梦里的仙人还带你去瞧过它们?”
    扶苏莞尔:“是。”
    他确实见过类似的马,名字虽不同,外在看起来却差不离。倘若把他师父当“仙人”的话,这些东西确实都是“仙人”带他见过的。
    仙人授梦之事说多了,连扶苏也有些怀疑那些记忆是否是一场梦,毕竟他如今修为全无,也无法继续修炼,和普通人相差不远。
    他比别人多的,也只有那么一场漫长的“梦”而已。
    不过扶苏答得干脆,张良反倒觉得他在开玩笑。
    两个人叫上其他人赏了画,被他们逮来的“评委”各有看法,有的觉得张良画得更好,线条鲜明有力;有的觉得扶苏的画极具想象力,瞧着叫人心向神往。
    如此评议了一轮,也没分出个高下来,扶苏和张良也不在意,决定交换画作,往后各自留着对方的画。
    扶苏又叫人学着装裱画作,把他和张良的两幅《八骏图》好好装裱起来。
    如此忙碌几日,云阳县正式迎来了忙碌的秋收。
    在秋收开始之前,明眼人都已经看出学田和庄子上的田地明显会大丰收,但是等割下地里的庄稼、单独把粮食弄下来一看,不少人都被震住了:都是一样去种,施用了粪肥的田地明显产量要高出一大截!
    虽然粮食还没晒干,算不准最后能入库的有多少,但是已经能明显看出,人家的产量至少比他们高两三倍!
    也就是说,能养活五口人的地,人家至少能养活十口人!
    张良等人跟着扶苏一起去看庄户们满脸喜悦地称粮食。
    结果一出来,所有人对扶苏所说的“仙人授梦”之事越发信服,回到家更是让自家孩子平时盯紧自己负责养的耕牛,看到牛粪必须第一时间捡回家!
    多捡一坨牛粪,来年可能就能多一斗米啊!
    有些早就相信扶苏的,已经准备和别庄的庄户们一样在收割完庄稼之后就往田里施粪肥,种些耐储存或者易腌制的蔬菜好过冬。
    只要地力跟得上,撒些菜种又不费事,哪怕吃不完,猪也可以吃的。
    至于要再犁一遍地,那就更简单了,不是有公子给他们做的新犁吗?
    一时间,云阳县的百姓们都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收割的收割,犁地的犁地,播种的播种,整个云阳县好不热闹。
    扶苏对收成翻倍的结果并不意外,不是粪肥的用处特别大,而是原产量的基数太小。
    基数只有那么一点点,田地的肥力上去后可不就产量翻倍吗?
    至于产量往后还能不能再往上提,现在暂且不用去思考,慢慢来就好。
    扶苏和张良他们在田间走了数日,回到别庄后怀德来报说两幅《八骏图》装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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