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叹道:“汉室衰败非一朝一夕之过,不在桓帝,不在灵帝,是因人各有私心,结党而存,同乡为党,同门为党,一姓一党,君无权柄,地方自强,正如当年周天子,想要扶持汉室,除非能有一人效法周公,涤荡天下!”
张超的气息忽然乱了起来。
李澈又道:“讨董是大事吗?今日讨了董,明日又来谁,不除去病根,总会复发,时机难得,不趁着天下英雄未起之时动手,莫非府君以为等那些士族掺和进来之后,还能指望他们像府君这样忠义吗?”
张超被说得有些犹豫起来。
八尺的汉子一脸胡须,喜怒都不大明显,看在别人眼里的有些犹豫,实则就是十分动心。
臧洪冷眼看着,并不插话。
他已经看透了自家主公,知道自己就算开口也讨不了什么好,反而会被带了节奏。
张超被说动了。
所谓战备,一是屯粮二是囤兵,囤兵和屯粮是两相冲突的,当兵吃粮,消耗很快,所以这时候没什么势力会养兵,基本都是到了战时临时凑起的人手,李澈却要张超反其道而行之,屯粮也囤兵。
这下就连臧洪都坐不住了,他很怀疑李澈到底是什么居心,马上就要入秋了,正是农忙时节,九千新兵已经是把广陵郡内的闲散人员全征过来了,能干活的成年男子有几个肯放下一家生计来当兵的?少不得就要强征,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
李澈等臧洪说完,才慢慢地道:“兵是练出来的,一群只会种地的农夫上不了战场,但也不能说放弃秋收,这样,先把人征集起来,等农忙的时候军中统一组织下地,三班轮换,每操练三日就做一天农活,人多起来干得也快。”
众人都是一愣。
这会儿人的脑子还很死板,兵是兵,农是农,当了兵吃主家粮,哪还有返回去种地的道理?
但李澈这么一说,好像……也可以?
至少张超就十分信服,立刻让人去组织此事。
自从跟了李先生,不,自从李先生跟了他,连带着他的办事效率也蹭蹭上涨,基本上有什么事都不会拖过第二天。
李澈想了想,又道:“此外,还要劳府君多注意一些邻近州府,知兵之人难得,如能寻到,莫要怠慢了。”
广陵粮多人多,但不出武将,军中那几个花架子还不如张超自己能打,这也是很无奈的一件事。
张超自己就练武,对文人谋士十分敬重,却有些不待见武将,也可能是因为广陵没什么厉害武将的缘故。
一场会议结束,张超带着人心满意足地走了,唯有臧洪留了下来。
李澈笑道:“子原兄还有话说?”
臧洪冷冷地说道:“先生觉得讨伐董卓不会成功,所以唆使主公谋私,但若有旁人成功,到时候下罪主公,只望先生也莫要缩头。”
李澈眼睛都不眨一下,只道:“秦失其鹿,汉室将倾。”
臧洪气噎,拂袖而去。
李澈也不管他,端起桌上已经冷了的茶盏,忽然想起刚才臧洪义正辞严说话的时候,好像就站在他的茶盏边上。
李澈立刻把茶盏放下,想了想还觉不放心,索性随手砸了。
李凝从帘子后露出一个脑袋来,见人是真的都走了,这才大步走了出来。
一地都是碎瓷,李凝忍不住说道:“好好的东西说砸就砸,下次就该给你全换成粗陶,砸多少都不心疼。”
李澈笑了,说道:“好,下次换。”
李凝问道:“我刚才都听见了,如果没有带兵的人,我……”
李澈拉住她的手,把她带到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了,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江湖厮杀和战场是不一样的,我答应你,如果有需要你的时候,一定让你去。”
李凝只好点点头。
她这会儿个头不高,武功也最多和张超持平,想要练回先前的水准,至少也要五六年,五六年后,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广陵是大郡,有了秋收的保证,连张超都没想到短短一个多月竟征集了三万新兵,加上先前的九千还有广陵先前的人马,整合五万。
五万大军听上去不少,但广陵的军备跟不上,很多人手里连个铁器都没有,是用木头削尖凑数的,李澈想让张超去搞点副业,然而话没说出口就想起张超还有个在兖州的兄长。
张邈刚刚听说自家弟弟在徐州大举征兵的事情,就接到了家书,张超阐述了一番李澈的理论,怂恿自家兄长和他一起干,并在末尾非常不好意思地提出了借钱。
张邈:“……”
钱还是要借的,就是五万头猪也能把张超生吞活剥了,征集了军队又拿不出粮饷很容易出事,这时他倒没怎么想广陵的富裕,只当自家弟弟脑子不灵光,捞不来钱。
只是张邈严肃地考虑了几天,还是觉得这事不能干,他不是张超,和附近州府乃至徐州牧都没什么交情,他和兖州刺史豫州刺史的关系都不错,背地捅刀非朋友所为,且如今各地都有讨董之势,张超不去,他就一定得去了,人言可畏。
但张超并不关心自家兄长的心路历程。
张邈那边的钱一到位,他就欢欢喜喜地给五万大军换上了盔甲武器,几个谋士见他心意已定,也只好听从,众人商议不多久,决定对堂邑下手。
堂邑距离广陵不远,也是个大郡,只是有几家豪强,速战速决之下,连个风声都没露出去。
这时候人都要脸,张超也没好意思打自己的旗帜,正好五万大军凑来的装备都是杂牌,他便不报名号,直接下城,邻近州府通讯不便,不少人便认定是黄巾军干的。
黄巾军首领虽然已经死了,但四分五裂之下,倒是各地都有余党,张超动手的时候已过了秋收,关东大部分的兵力都在酸枣集合起来准备去讨伐董卓,虽然得知黄巾军作乱,但大部分人都不赞成此时回援,大势之下,唯有堂邑郡守不肯丢了地盘,于接到消息当日带领兵马回城救援。
然后被打了个懵。
黄巾军转战多年,战力不下西凉铁骑,但近些年已经大不如前,老兵死伤得多,也有一部分成了带兵的人,新兵大部分也就是农民出身,所以黄巾军变得越来越好打,但这伙占据堂邑的黄巾贼不同,他们面色红润,体力充足,盔甲齐备,兵器个个都是铁器,简直就像是洗劫了哪家大郡一样!
堂邑郡守带领一万人马意图围攻有三万广陵兵囤积的郡城,显而易见被包了饺子,大部分的兵力倒戈,堂邑郡守本人也被生擒。
张超有些不好意思见他,于是只把人关起来,好吃好喝好伺候。
两个大郡入手,李澈的目光立刻就放到了整个徐州。
徐州牧陶谦没有参与关东联军,徐州范围内有不少黄巾余孽,陶谦认为不该轻举妄动,但李澈想动一动他。
第136章 三国(3)
赶在这个时机动手,李澈自然有李澈的考量。
倘若汉室尚有一丝希望,张超以一地郡守的身份去打临近郡县,都是一桩大罪,然而如今的汉室已经不再是昔年的煌煌帝国,各地郡县人马都握在士族手里,只要先一步占下徐州,就算朝廷真的派人来问罪,只要张超扛得住,根本没人会和他硬碰硬。
两郡之地,六万人马,粮草齐备,没有长线作战的准备,即便兵力足够,没有一年半载也打不下来。
正在这时,北边传来消息,报称袁绍奉天子诏率领关东联军与曹操合兵,檄文天下,请各镇官兵共兴义师,讨伐董卓。
袁绍出身极高,祖上四世三公,声名赫赫,按家世,唯有同为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能与之并论,然而杨氏一身安危系于汉室,又没什么可用的人才,实打实强大的袁氏才是金字招牌。
袁绍登高一呼,各镇诸侯齐齐响应,从他亲弟袁术到冀州刺史,豫州刺史,兖州刺史,另有十几位郡守率兵赶到,少则一两万兵马,多则三四万人,齐奔洛阳城。
声势很大,但李澈并不担心,三五十万义军的粮饷花销不是小数目,袁绍作为义军首领,却也不会花这个冤枉钱,董卓只要据城而守,要不了两三个月,义军也就散了。
显然董卓也明白这个道理,西凉铁骑死守洛阳不出,长沙太守孙坚倒是一员名将,自请缨去攻打汜水关隘,不久因军粮延误,导致军心涣散,战败于华雄之手。
后有猛士关羽温酒斩华雄,引得战神吕布亲出,随后关羽与两个兄弟鏖战吕布,将其惊走,义军一时声威大振。
张超有点慌了。
拿下堂邑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屯粮征兵,得兵马共计八万,打徐州十分够呛,陶谦本身就是打过黄巾的猛人,手底下兵马虽然少一些,但个个身经百战,战力直逼董卓的西凉铁骑,他的八万人马水分极大,战力却要打个对折,他根本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和陶谦拼命。
原本按照他的思路,李先生说义军至少要打一段时间,他把堂邑收拢到手,再休养生息练兵,至少把新兵练出个人模样来,赶在义军回程之前拿下徐州,他也就稳了,可如今义军眼看着就要攻破洛阳,他还在这干晒着呢!
张超满腹心事去找李澈商议,又被灌了一脑袋水回来。
李澈想下徐州,根本没往硬碰硬那里琢磨,徐州本被黄巾占据,陶谦从黄巾军手里打下了徐州,才获封徐州牧,他在徐州可谓人人爱戴,徐州兵马个个恨不能为君死,这样的情况下,拿张超的那点人马去拼,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
李澈派人去联络了距离徐州不远,最大的一伙黄巾军。
这伙黄巾军号称地公将军之后,首领也姓张,对外不称名,自称张三,手下兵马近万,近年来被陶谦打得挺惨,只能率军占下吴郡的一块地盘,和陶谦隔州对峙。
离了徐州,张三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吴郡是人口大郡,地主豪强众多,小一点的坐拥几千护院,大士族一旦征兵,一下子就能征两三万!
种地种不出那么多粮食,想抢又没有好下手的对象,自从到了吴郡,这伙落难黄巾几乎没吃饱过肚子。
黄巾军是真的惨,坐拥民心大势,却在首领病逝以后四分五裂,各地作战,几乎聚拢不到一起去,更别提下州占府这样的事情,这和世道有关,黄巾军农民出身,能坐上高位除了靠资历就是靠一些不成文的小聪明,少有真正有能力的统率者,导致在占据了极大优势的情况下还被打得犹如丧家之犬。
李澈联络的当然不是张三,而是张三手底下的几个将领,张三这人自认是黄巾首领后裔,自然不会和张超这样的官员合作,他手下的人就不一样了。
谁都不想饿肚子,谁都想风风光光衣锦还乡,万数的黄巾军又怎么样?没了张三这个首领,黄巾军就能改头换面成为一郡官兵,这等好事简直求都求不来!
张三从死之后,几个将领立刻收拢了底下人手,把李澈说的利弊掰开揉碎了讲,从白天直讲到傍晚。
没法子,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农民,能听懂人家文绉绉的话就怪了,就连他们,也是理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说通了之后,除了一小部分张三的铁杆支持者不能接受之外,绝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这事可以干,毕竟那边开的条件太好了,别的不说,光是清白户籍和一日三餐这两点就已经足够诱惑。
要知道这会儿大部分百姓都是一天一餐,除了下地干活的人可以吃两餐之外,老弱妇孺几乎都是喝碗稀粥糊糊嘴,尽量躺着不动弹,勉勉强强生活下去罢了。
而张超的军队,一日三餐!
即便广陵和堂邑都颇为富庶,这个条件也算优越了,更何况是一群饿了几年肚子的黄巾军呢?
至于打仗,这年头哪里不打仗?临死吃顿饱饭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奢望。
强援到位,徐州的仗仍然不好打,但张超占据两个前期优势,一是他本身就是徐州境内的郡守,各地对他这张脸是不设防的,二是他虽然大肆征兵,拿下堂邑,但风声守得极好,也是这年头人都死板,宁愿死在家乡也少有想离开的,这样一来即便是陶谦隐隐约约知道张超在征兵,也只当他想赶袁绍义军的末班车,而没有多想。
毕竟张超那个脑子,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波来。
抱着如此想法的陶谦很快遭受了迎头痛击。
广陵距离徐州治所下邳不远,经宿迁入下邳急行军只要三日,由黄巾军挑头,近十万大军来势汹汹,连下数座城池,在陶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兵围下邳。
陶谦是有兵,可谁也不会把兵放城里,反应过来的陶谦和反应过来的徐州军一下子被切断了联系,李澈自己没去,只让人传话给张超,要他围住下邳打援军,只要稳得住,陶谦迟早要开城门。
对一个体恤百姓疾苦的老人来说,他无法眼睁睁看着百姓困守城中直至饿死。
张超其实也做不到,他浑身上下都是缺点,有时候也不大听话,故而临行之前李澈给他下了一层摄心术,虽然这样会导致张超反应越来越慢,脑子越来越笨,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围城五日,陶谦尚对自己的徐州军有信心。
围城十日,城中已经出现争抢粮食的苗头,陶谦渐渐担忧起来。
围城二十日,城中余粮逐渐减少,百姓家家封门闭户,生怕被人抢了粮。
按照李澈的预估,下邳至少也该能支撑上两三个月,义军远在洛阳,远水救不了近火,陶谦迟早要放弃,然而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好。
虽然秋收刚过,城中应当有不少余粮,但陶谦素来谨慎,粮食刚征上来就立刻送至粮仓由徐州军接管,也就造成了城中余粮不多,拼命在外围企图打开缺口的徐州军才是真正的粮多不愁。
然而就是十万头猪,徐州军一时半会儿也杀不过来,何况同为徐州军,广陵和堂邑两郡的人马战力也不低,倒是被拉来凑数的新兵夹在黄巾和老兵中间,损失不大。
这是李澈的战术。
这会儿打仗讲究一个可循环利用,两军对垒下死手的是少数,毕竟保命重要,一旦自家出现颓势,军队就容易倒戈,真正可用可信的老兵都是宝,所以战场相交,前几日都是新兵炮灰互砍,重头戏总在后头。
除了这一点,这时还讲究“斗将”,顾名思义,两军交战之前,各自派人出来斗一斗,为自家提升气势,派出来的将军厉害,能把对面斩杀马下,声势就大,打起来也就更容易获胜,正如关羽温酒斩华雄,三英战……这个不算,假如吕布不是天下闻名的悍将战神,三打一还让人全须全尾地跑了,反会倒折自家气势。
徐州军里倒有好武将,张超手底下却没什么能用的,索性省略了斗将的环节直接动手,因为他把精锐都挡在前面,一时对上徐州军的炮灰,可谓连战连胜,徐州军气势萎靡之下,连换人都不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