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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节

    第97章 上药
    谢危走进去时也没想到吕显此刻会在这里, 但转念一想姜雪宁该也不认识他,便没多言。听见吕显说出此言,他沉默片刻, 把眉头一皱, 道:“姜家一个小姑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吕显当然还记得姜雪宁。
    这位姜二姑娘往日被燕世子带着,来他府里买过琴,拿走了那张“蕉庵”, 谢危暗地里还不满过一阵。可他说的是小姑娘不小姑娘的事儿吗?
    认识谢危这么多年,这府里连个丫头都没有。
    谢居安潜心佛老之学,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连什么猫儿狗儿鸟儿都不养, 这偌大的府邸上上下下恐怕就墙根边打洞的耗子能逮出几只母的来!
    带个姑娘回府,那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
    吕显的目光落在姜雪宁身上, 但见这姑娘比起上次见着时更加出挑了些,腰肢纤细,身段玲珑, 眼珠黑白分明, 本是清澈至极,然而因着那桃花瓣似的眼型,又多了几分含着娇态的天然妩媚。
    从五官和神气上, 这实算不得一张端庄的脸。
    眼下这才近十九还不到双十的年华, 就已经这般,待得再长大些那还了得?
    他心里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斫琴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
    但毕竟是在外人面前,这年头的小姑娘都聪明着, 吕显便没再说什么,强行将自己跌到地上去的下巴捡了回来, 一副歉然模样向姜雪宁拱了拱手,道:“请恕吕某眼拙,太惊讶竟没认出来,原来是姜侍郎府上的二姑娘,上回那张‘蕉庵’用着还好吗?”
    天知道姜雪宁看见吕显时才是差点没吓掉魂!
    旁人不知道吕显同谢危的关系,可她是知道的。
    那一瞬间差点露出破绽来,还好吕显看见她十分惊诧,谢危的注意力又在吕显身上,没留神看她,这才让她有了喘息之机,立刻调整掩盖过了。
    听吕显问起蕉庵,姜雪宁定了定神,回道:“多谢吕老板当初帮忙张罗寻琴,琴是古琴,自然极好的。吕老板也在谢先生这里,是送琴来吗?”
    吕显一怔,立刻笑起来:“是啊是啊,近来有一张好琴的消息,不过主人家好像不大愿出,毕竟是受居安所托,所以来商量商量。”
    这是顺坡下驴,他对姜雪宁没有半点怀疑。
    姜雪宁却从他直呼谢危的字,判断出这二人关系的确匪浅,但到这里便没什么话了。
    谢危则转身向她道:“伸手。”
    姜雪宁一头雾水,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谢危长眉轻蹙,竟掀开她衣袖来看。
    雪白的手臂上干干净净倒没什么伤痕。
    他又道:“另一只。”
    这下姜雪宁隐约察觉到点什么了,右手垂在身侧,有些不大想伸出来。
    谢危眼底似乎有些愠怒闪过。
    但对着她也还是压了下来,没有发作。
    眉眼轻轻一低,他略略向前倾身,也不再同她废话,抓了她垂着不敢伸出的右手,将那层层叠叠的衣袖卷起来一些,便看见了她腕上那道带血的抓痕。
    姜雪宁头皮发麻:“都是刚才不小心……”
    谢危却放了她的手,指了旁边一张椅子,道:“坐。”
    姜雪宁简直跟不上这人的想法,又或者说根本摸不透这人的想法,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却看见那吕显杵在旁边,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古怪,好像看着什么三条腿的兔子、长角的乌龟似的,稀奇极了。
    她满腹疑惑,又不敢说。
    谢危叫她坐,她也只好忐忑地坐了。
    斫琴堂乃是谢危常待着的地方,靠窗的长桌上还置着斫琴用的木材与绳墨,甚至还有绕成一圈一圈的废掉的琴弦搁在角落。
    装着药膏的匣子则放在长桌不远处的壁架上。
    谢危走过去便取了过来,一小瓶酒并着一小罐药膏,折了一方干净雪白的锦帕,略略蘸上些酒,到她面前,又叫她伸手。
    姜雪宁有些怔忡。
    毕竟她同谢先生这阵好像有许久没有说过多余的话了,对方忽然来搭理她,还要给她上药,实在让她有一种如在梦境般的受宠若惊。
    当然,还是“惊”多一些。
    她愣愣地伸出了手去。
    那方沾了酒的锦帕便压在了她腕上的伤口上,第一瞬间还没觉出什么,可等得两息之后,原本破皮的伤口处便渗入了灼烫的痛楚!
    直到这时候姜雪宁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上头蘸的是酒啊!
    小姑娘家家细皮嫩肉哪里受得了这苦,吃痛之下眼泪花都一下冒了出来,顿时起了身,把手抽回来捂住,退得离谢危远了些,甚至有些委屈下的愤怒:“你干什么!”
    一只沉甸甸的锦囊从她袖中掉出来,落到地上。
    谢危还捏着那方锦帕,一时皱了眉:拿酒清理伤口是会痛些,可有到这地步,用得着这么大反应?
    “噗嗤。”
    旁边不远处不知何时搞了把瓜子来正嗑着的吕显,看着这情形,一没留神直接笑出声来。
    谢危弯身捡起了地上那只锦囊,听见这声音,转过头就看见他,眉峰间顿时染上几分冰霜,冷了些,淡淡道:“你怎么还在?”
    “……”
    吕显一颗瓜子卡在喉咙,差点没被噎死。
    他无言了好半晌,微微笑起来,心道:那我他娘现在出去行了吧!
    一把炒瓜子朝桌上一扔,哗啦啦撒一片,他风度翩翩地起了身,微微一笑道:“我去外面等,不打搅了。”
    吕显真出去了。
    姜雪宁却还是站着,万般警惕地看着谢危,泪意也没法逼回去,毕竟真疼。
    谢危却是掂了掂那锦囊,掉下来时洒落几颗,一眼就看出来是剥好的松子,不由看她道:“去冠礼还带这些东西。”
    姜雪宁瞪他不说话。
    谢危便一回首先将这一小袋松子搁到案头上,眸光微微一闪,道:“那该是燕临给你的了。”
    提到那少年,姜雪宁沉默下来。
    谢危的心里似乎也不好受,好一会儿没说话,才叫她道:“过来。这么点疼都受不了吗?”
    你祖宗的臭男人活该找不到老婆!!!
    姜雪宁差点要气死了。
    她又急又恼,可看着谢危手上那方沾酒的锦帕,更忍不住发怵。僵持了半晌后,道:“我可以自己来。”
    至少下手不那么黑。
    谢危凝视她有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把那锦帕递了过去。
    姜雪宁接过,但还是半天不敢下手。
    谢危淡淡道:“你准备在我府里过夜不成?”
    姜雪宁一听,心便灰了一半,干脆把胆子一放,全当这只手不是自己的,轻轻把那沾酒的锦帕覆了上去。自己动手好歹有点准备,痛归痛,但咬咬牙还能忍。
    只是待把那一道抓痕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她整个人都跟虚脱了似的。
    到底还是谢危来给她上药膏。
    这种时候,姜雪宁未免有些恍惚。
    上一世,没出事没谋反之前,世人眼中的谢危都是个圣人,贤者,叫人挑不出错处,人人即便不能真的亲近他,也愿意多同他说上两句话。
    是太过完美,以至于有些不真实。
    出了事了,谋了反了,世人眼中的谢危又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反贼、叛臣,怀着野心的豺狼,披着圣名的奸佞。
    是太过污浊,又好像有些失之偏颇。
    重生回来前,她也觉得是后者。
    重生回来后,却有些不确定了。
    好像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真像个迷。
    不过想想又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勇毅侯府的事情已经出了,接下来便等一个结果。
    好好坏坏,都该算是结束。
    她只想要收拾收拾自己的行囊,离开京城这步步杀机的繁华地,去过上一世没有过过的逍遥日子,什么谢危啊,萧燕啊,皇宫啊,都该是要抛之于脑后的。
    姜雪宁出了神。
    谢危给她上完药膏时便发现了,淡淡出声拉回她神思:“猫儿狗儿这样的畜生不通人情,便是豢养在人家,然凶性天生难除尽,往后不要离太近。”
    姜雪宁抬眸看他。
    略略一想便知道了,谢危对她的态度又转了回来,多半是因为先前廊下那只猫吧?
    她默然许久,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终于还是道:“宝樱有事帮了我,那日回去她正好来,所以才把先生给的桃片糕分了她一半……”
    谢危背对着姜雪宁,将药膏罐子放回匣中的手顿了一顿,然后道:“知道了。”
    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姜雪宁觉着自己该说的好像也都说完了,便把自己方才卷起来的衣袖慢慢放下,起身告辞,只是待要离开时,想起那漫漫不知方向的前路,脚步又不由停住。
    她好像鼓足了勇气,才能止住那股战栗,转过身来问:“先生现在还想杀我吗?”
    “……”
    谢危才刚关上匣子,这一瞬间好像也有别的什么东西跟着被锁进匣中。
    他回眸,眸底深暗无澜。
    一时竟好似有些倦意,道:“当日说的话那样多,你便只记住了我说要杀你吗?”
    姜雪宁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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