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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节

    当然也有些纨绔子弟来请他。
    彼时谢危尚未参加科举,但在金陵已素有才名。萧定非想自己绣花枕头一包草,这些个人附庸风雅少不得又要写诗作画,不如喊上谢危同去,正好他难得也在。
    可没想到他去到院中时,竟见门庭紧闭。
    院中一干仆人都在忙着扫雪。
    萧定非觉着奇怪:“这雪尚未停,看着还要下些时日,你们便是这时扫干净了,过些时候又堆上,岂不白费功夫?”
    度钧那院子的人,都寡言少语。
    也无人回答他。
    倒是廊上剑书端了碗刚药走过来,看见他,脚步一顿便道:“定非公子,先生今日不出门,您请回吧。”
    萧定非纳罕:“他病了?”
    剑书道:“偶感风寒。”
    萧定非顿觉无趣,肩膀一耸,便欲离开。只是临到转身的那一刹,眼角余光一晃,竟瞥见剑书端药打开门时,门里飘出了一角厚厚的不透光的黑色帷幔,大白天里,隐约有几线灯烛的光亮照出来。
    他心里顿时跳了一跳。
    很快那门便关上了。
    萧定非却觉出了几分奇异的吊诡,然而好奇心起时,也不免思量思量自己在教中是什么位置,终究不敢问什么,更不敢多在这院落中停留多久。
    外头扫雪的仆人仍旧忙碌。
    他压了自己暗生的疑窦,赶紧溜了出去与那帮纨绔赏雪。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日所见的那一幕仍旧时不时从他心头划过,在他记忆的深处留下一个巨大的谜团。
    本来今日这么大的事情,谢危一箭射伤他,显然是要来找他的。
    可眼见上清观大雪,萧定非冥冥之中便觉得此人端怕不会来。
    至少白天不会来。
    果然一直等到天色发昏发暗,整座道观完全被黑暗笼罩,前面才有一盏昏黄的灯笼,照着已经被清扫干净的甬路,朝着他这间屋子过来。
    剑书、刀琴两人都跟在他身边。
    一人提灯,一人撑伞。
    到了阶前,将灯笼一挂,油伞一收,才上前推开了房门,先瞧见了他,倒是极为有礼地唤了一声:“定非公子。”
    萧定非已经躺回了床上。
    屋内烧了暖炉,热烘烘的。
    他仅穿着白色的中衣,原本射穿他肩膀的箭矢已经取了出来,伤口涂了上好的金创药,早止住了血,只是大夫嘱咐不要随意动弹,须得静养。
    谢危随后才进来。
    面容平静,目光深邃。长衣如雪,木簪乌发,确是一副真正世外隐士的雅态。
    剑书在他身后将门合上。
    明亮的烛光照在窗纸上,倒驱散了几分外头映照进来的雪光,让他的面容看上去越发平和。
    谢危道:“你腿脚倒很好。”
    萧定非吊儿郎当地笑:“可跑起来也没有先生的箭快。”
    谢危却不笑:“可惜准头不够,怎没把你脑袋射下来?”
    萧定非知道他对自己有杀心,凝视着他,半开玩笑似的道:“谁叫我于先生还有大用处呢?我便知道,谢先生是最恨我的。”
    谢危一手搭在桌沿,未言。
    萧定非面上也没了表情,只道:“谁叫我用着你最恨的名姓呢?”
    这么多年来,只怕是听一次,便恨一回,一重叠一重,越来越深,永不消解吧?
    第133章 不眠夜
    萧定非。
    萧氏, 定非世子。
    多尊贵一名字?
    顶着它,天教上上下下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等到将来更有说不出的妙用。
    只可惜, 有人厌憎它。
    宁愿舍了这旧名旧姓还于白身, 受那千难万险之苦,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
    与谢危相比,萧定非一向是那种与他截然相反的人。
    但不可否认,他是受了此人的恩惠。
    因此在面对着谢危时, 他也从来不敢有太多放肆,更不敢跟对着天教其他人一般乖张无惮——即便教首做得干干净净,当年那些个知道真相的人相继死于“意外”。
    对他这句隐隐含着嘲讽的话, 谢危不置可否, 只是道:“我曾派人去醉乐坊找你,醉乐坊的姑娘说你去了十年酿买酒, 待找到十年酿方知你根本没去。”
    萧定非靠在引枕上:“这不是怕得慌吗?”
    谢危盯着他。
    他放浪形骸地一笑:“听说公仪先生没了音信,可把我给吓坏了。”
    谢危波澜不惊地道:“公仪先生在教首身边久了,到京之中我自不能拦他, 也不知他是做了什么, 竟意外在顺天府围剿的时候死在了朝廷的箭下,我骤然得闻也是震骇。只是事发紧急,朝廷也有谋算, 连公仪先生尸首也未能见到。只怕消息传回金陵, 教首知道该要伤心。”
    岂止伤心?
    只怕还要震怒。
    公仪丞素来为他出谋划策,乃是真正的左膀右臂,去了一趟京城, 不明不白就没了,说出去谁信?
    萧定非向剑书伸手:“茶。”
    剑书白了他一眼, 却还是给他倒茶。
    等茶递到他手里,他才道絮絮跟剑书说什么“你人真好”,然后转回头来咕哝道:“京城是你的地盘,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不敢去怀疑公仪丞是你弄死的嘛。”
    谢危一笑:“我竟不知你何时也长了脑子。”
    萧定非喝了口茶,难得得意:“只可惜没跑脱,但反正试试又不吃亏,万一成功了呢?”
    谢危道:“可是没成。”
    萧定非便腆着脸笑起来:“那什么,先生可不能这么无情,毕竟此次我也算是立了一回功的!”
    谢危挑眉:“哦?”
    萧定非一边喝茶是假,实则是悄悄打量着谢危神情,面上半点也不害怕,心里却是在打鼓。
    过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全浮现在脑海。
    他又想起白日里被射死在山谷内的那一地曾经相熟的天教教众,绞尽脑汁地琢磨,怎样才能在这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危机的局面下,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他道:“那张遮的身份是我揭穿的!”
    谢危道:“是吗?”
    萧定非道:“真的,而且不早不晚,就在今天。我是什么人,我有多听话,先生您还不知道吗?这么多年了,保管错不了。打从一开始他们说要去劫天牢,我就觉这事儿不大对。待见到那姓张的带了个姑娘出现在庙里,还说什么‘山人住在山里’,这狗官必定瞎说啊。但当时又看见小宝在,便没声张,以为您暗中有什么谋划。直到今早看小宝把姜二姑娘带走了,又在这观里看见了您写给冯明宇吴封那俩孙子的密函,我才把姓张的揭穿了。”
    要说这一次从京城到通州,沿途险峻,错综复杂,有谁看得最清楚,只怕真非萧定非莫属。
    谁让他两边都知道呢?
    有些人既当兵又当贼的人,且还喜欢自己演左右互搏的好戏,兵抓贼、贼坑兵,让两边以为是对方与自己作对,却不知中间另有推手。
    公仪丞死,是一切的开始。
    不管是否出于冲动杀了此人,谢危后续的一应计划足够缜密。
    但顾春芳举荐张遮进来横插一脚,是第一个意外。
    谢危若凛然出言回绝,不免惹人怀疑,是以干脆将计就计,计划不便,只放张遮入了棋局,又命了小宝暗中窥看。
    不想很快又多了姜雪宁,是第二个意外。
    境况便变得复杂起来,若贸然揭穿张遮,则与他一道的姜雪宁会受牵连,只怕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所以他自请率人去围剿天教。
    这时出现了第三个意外,在勇毅侯倒了之后,萧氏力图得到丰台、通州两处大营的兵权,在皇帝面前立功心切,竟请了圣命,与他兵分两路前去剿平逆乱。
    三个意外,一重叠一重。
    谢危一要保姜雪宁,二要除张遮,三要对付萧氏,四要借朝廷削弱天教势力,面临如此复杂的局面,几经谋划,便心生一条狠计,一式险招。
    他先故意落在萧远后面,任他前去。
    暗地里却安排了两手人,一边伪装是天教这边的叛徒,向萧远提供天教落脚在上清观的绝密消息;一边却以度钧山人的名义密函警示天教,先言自京中回来的人里有朝廷的眼线,再将萧氏来袭的事情告知,使他们早做准备,以炸药埋伏,届时诱敌深入。
    之所以并不直接言明那朝廷的眼线便是张遮,是因为姜雪宁还在。
    张遮深入天教,焉知他会知道多少?
    若一个不小心为他窥知隐秘,只怕他才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是以张遮必要除掉。
    永定药铺有人接应之事本来是假,是有心算计;密函里故意提到有眼线,是为了让天教对张遮生疑,控制他行踪,却不至于直接对他下手,以至牵连与他同行的姜雪宁。
    等小宝带走姜雪宁,张遮便可杀去。
    这时再将他身份揭穿,天教必然暴起取其性命。纵然将来朝廷追究下来,也与他谢危没有太大的干系。更何况并不是他逼张遮前去,相反举荐他的是刑部新任尚书顾春芳,要追究要追究不到他的头上。
    于是,若计划顺利,张遮身死,萧氏中伏,而天教残余的逆党也将被随后赶来的他带人除个干干净净。
    届时,萧远不死也会因贪功冒进吃个大亏。
    而后来赶到的他则是隐身在鹬蚌之后的渔翁,藏在螳螂与蝉之上的黄雀,会成为唯一的得益者,大赢家。
    满盘计划,借力打力,铲除异己,可称得上是天衣无缝!
    谁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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