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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节

    马车已经备好。
    前线有燕临。
    他进得房中,便朝她伸手:“走。”
    姜雪宁还在低头看琴谱呢,见他向自己伸手,下意识先将手递了过去,才问:“干什么?”
    谢危凝视着她,拉她起身。
    声音平静,内里的意思却惊心动魄,只道:“带你去杀人。”
    第241章 杀周寅之
    在听闻真定府忻州军有异动时, 才在保定府歇了没几天的天教义军,差点没吓疯!
    这几个月来他们几乎都已经习惯了背后的追兵。
    总归对方好像故意掐算着什么似的,每回虽然追着他们打, 可也给他们留够了修整的时间, 不至于使他们过于疲于奔命而损耗太多的战力。
    所以这消息传来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
    紧随而来的, 便是灭顶的危机感:难不成忻州军要跟他们来真的了?终于打到了京城,对方觉得他们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万休子自打被谢危放出来后, 一双手几乎已经废了, 延请多少名医也没治好, 一把年纪还要随军作战,再好的养生之道都撑不住。
    几个月下来, 哪里还有昔日的神气?
    只是一路被催逼着眼看着又打回了京城, 他竟想起当年挥兵北上时的盛势与辉煌, 到底激起了几分血性,便是死, 他也要死在那九五之尊的龙椅上!
    于是即刻下令, 拔营行军,根本不管身后追的是狼还是虎,疯狂地朝着京城进攻!
    保定府的城防, 如何能与京城相比?
    倘若他能先一步攻下京城,挟重兵守城,未必不能拒谢燕大军于城外,为自己博得那仅有的一线生机!
    上头的教首为了执念而疯狂, 下面的教众却因即将到来的追兵,涌起强烈的求生之欲, 自知再无别的选择,反倒咬紧牙关, 在攻打京城时展现出了惊人的战力!
    京城四座主城门。
    天教义军根本不分化半点兵力,一到城下,便径直对准南方城门疾攻猛进,俨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用最短的时间将之拿下!
    万休子本以为或恐要花费很多时间,可没想到,原本他以为坚固的城防,这时候竟跟纸糊的差不多,一捅就破!
    脆弱到不堪一击!
    城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所有人几乎都露出了狂喜之态,包括万休子在内,一片沸腾的振奋,甚至都没心思去想,这样的胜利来得是不是太容易。
    倘若是对京城足够熟悉的谢危在此,必定能一眼看出其中的端倪:倘若朝廷有心要守,凭借天教这帮人的本事,即便可以凭借人数的优势获胜,可要打开城门最少也得花个三天五夜,决计不会如此容易。
    兵者诡道。
    只怕真正的后招不在城门,而在城内!
    升起的朝阳破开了黎明前的黑暗,金红的光芒洒遍皇宫金色的琉璃瓦,上头凝结着的白霜很快消融,只映照出一片耀目颜色。
    太极殿前,一片空阔。
    穿着一身龙袍的沈琅赤脚站在台阶的最顶上,披散着头发,双目却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一轮渐渐变得刺眼的朝阳,似乎等待着什么。
    *
    周寅之不知道皇帝的计划,究竟能不能成功。
    或者说……
    已经与他干系不大了。
    作为新任的九门提督,他没有被分到城中伏击天教,而是被分来防守东城门。所率之兵,不足一万,且少有军中真正的好手,倘若谁选从这里破城而入,下手狠些,几乎可以使他们全军覆没!
    身旁一名年轻的兵士握着枪的手在发抖。
    周寅之却拿起装了烈酒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似乎也想借此驱散那随着秋意侵袭到身上的冰寒。
    没有人知道,他已暗向忻州军密送过三封降书。
    只是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自从发现幺娘失踪后,他便知道,厄运早晚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一生汲汲营营,永远都在算计,为了往上爬,为了当人上人,可一位一位主子换过去,不过也只是一个接一个地低下头去。
    半生筹谋,究竟选错!
    南城门那边传来了已被攻破的消息。
    全军上下一片悚然。
    周寅之的目光,却始终放在前方,终于在两刻之后,一匹哨探的快马自前方疾奔而回,惊慌地大喊:“来了,来了!忻州军也来了!”
    那名年轻的兵士顿时问:“大、大人,怎么办?”
    周寅之道:“慌什么?”
    他将搁在城门楼上的绣春刀一抓,佩在腰间,竟然转身便向着城下走去,冷肃的面容看不出波动,只道:“燕世子与谢少师所率乃是忠君勤王之师,追讨天教逆贼而来,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遭人面面相觑。
    周寅之下得城去,已经振臂一呼,大喊道:“开城门!”
    东城门有多少兵力,守城的兵士心里都有数。
    天底下谁能不怕死?
    若说先才还未听闻天教已经从南城门攻入城中的消息,他们或恐还有几番犹豫,想想要不要舍命一搏。可如今南城门已破,作为提督的周寅之更下达了如此命令,那一点犹豫,也就被强行驱散了——
    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不会担责。
    于是左右兵士,终于用力地将城门拉开!
    前方烟尘滚滚而来。
    三军整肃阵列城下。
    周寅之也不知自己赌的这一把究竟是对是错,可到底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在远远看见那辆马车驶到城门前时,他微微闭了闭眼,竟然将刀往地上一拄,朗声道:“下官周寅之,恭迎少师大人与世子还京勤王!”
    谢危轻轻撩开车帘,听见他声音,唇边浮出一分笑意,先从马车上下来,但暂未搭理他,只是向车内递出一只手去。
    姜雪宁好久都没听见过这个声音了。
    当日尤芳吟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骤然又从脑海中划过,她搭了谢危的手,跟着也下了马车。
    在看见谢危从马车上下来时,周寅之觉得是意料之中;然而当他看见谢危并未回应他,而是向车内递过去一只手时,心便陡地沉了一下;紧接着再目睹昔日旧主姜雪宁扶着谢危的手从车里出来,一股先前本已被烈酒驱散的寒意,便骤然回到了心头,让他如坠冰窟!
    刀琴剑书侍立一旁。
    谢危没有说话。
    姜雪宁注视着他,来到了他面前,又看了看他身后这洞开的城门,便突地笑了一声:“不愧是周大人,能屈能伸,能为皇帝卖命,也能为命卖了皇帝!”
    周寅之想过,天下人,无非以利而合。
    只要他还有利用的价值,便不会立刻被弃置。
    届时先归附谢危燕临,即便吃些苦头也无妨,只要能保住一条命,过后总有慢慢斡旋筹谋之机。可千算万算,怎会算到,这种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谢危竟是带着姜雪宁一道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他实在太清楚了。
    垂在身侧手指因强烈的不甘而紧握,这一瞬间,周寅之的脑海里掠过了太多太多。
    然而越是在绝境,越想要垂死挣扎。
    他眸底掠过了一抹异色,抬首看着姜雪宁,一副悔恨模样,道:“忻州之事,是下官害了尤姑娘。只是彼时下官家中妻儿皆在京城,大小一应利害皆受朝廷掣肘,实在别无他选!今日姑娘与少师大人还于京城,下官念及过错,悔之晚矣,是以开此城门,愿能弥补一二,只望姑娘念在往日情分——”
    话到此处,却陡然转厉!
    先前拄在地上的绣春刀径直出鞘,周寅之面上的悔恨哪里还见得着半分?竟是趁着姜雪宁站得离他最近时,以说话忏悔的方式放松她警惕,持刀向她而去,欲要在这绝境之中将她挟持,为自己换来一条生路!
    然而刀琴的刀比他更快!
    “当!”
    电光石火间一声利响,面容冰冷不带一丝笑意的刀琴,分明离姜雪宁还要远一些,可竟偏偏抢在了周寅之刀至她脖颈之前,将他刀刃重重挡开!
    手腕再转,更趁势划下。
    锋利的刀尖瞬间在周寅之手臂之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
    另一侧剑书则是趁势以剑鞘击中他腿部,随后一脚踢出,力道之狠几乎准确地击碎了他的膝盖骨,使得周寅之整个人立刻站立不稳,重重扑跪在地!
    刀也脱手飞出!
    周寅之几乎不敢相信,这原本站在两侧的二人会有这样快的反应,仿佛是提前料到他会出手,早就在防备他一般!
    刀琴曾目睹他对尤芳吟下毒手,以至于他空有一身卓绝的武艺,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么个活生生的姑娘香消玉殒。
    因为当初他赶到时尤芳吟就已经被挟持。
    可如今面对着面,凭周寅之这点本事,要在他面前对姜雪宁动手,简直痴人说梦!
    眼看着周寅之那惊怒交加、不敢置信的神情,刀琴只冷冷地道:“早在方才来路上,宁二姑娘已经提点过,说你禀性难移,若知自己难逃一死,势必不会束手就擒,必会铤而走险。如今,果然应验。”
    周寅之万万没有料到。
    他回想自己这一生,姜雪宁的确算他一任旧主,可拢共也就办过那么几件事,真论交集实则不多,对方怎会对他之行事,如此了如指掌?
    而且……
    他咬紧牙关,死死瞪着她,声音似滴血一般从喉咙里出来:“姑娘答应过的!那封信!你明明允诺过,只要我肯为内应,出手相助,便不计过往,饶我一命,也放过幺娘与她腹中的孩子!”
    姜雪宁怜悯地看着他:“所以你竟信了?”
    这一瞬间,周寅之面色铁青。
    姜雪宁却只是抬起头来,看着这道已经大开的城门,想世人很是荒谬,慢慢道:“也是,我这样的人在周大人眼底,当是良善好欺,所以一旦坏起来骗人,反倒不易使人相信。”
    她想,时辰也不早了,还是不要耽搁后面的大军入城。
    于是便向一旁的剑书伸出手去。
    剑书将剑递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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