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个奇怪的地方。”
“万象阁。”墨鲤将旁边的字也跟着念了出来,“祭天观星用的?”
孟戚点头道:“钦天监在城外有专门的观星台,原本宫里再有个类似的地方也不出奇,这座楼阁原本就是陈朝一位笃信长生道术的皇帝修建的,养了一些方士在宫中炼丹,楚朝的时候改作他用,没想到陆璋又改回来了。”
“陆璋并不相信这些?”墨鲤想到今年上元节时分,有星孛出现,皇帝大怒的事。
如果宫中养了方士,陆璋又很重视这些,那时候倒霉的就不仅是钦天监了,还有那些没能“预测”出不祥之兆的方士。
“方士虽然有很多流派,信奉不同的祖师爷,用的手法也杂,不过他们互相之间还是有联系的。如果陆璋倚重方士,青乌老祖就不用费事扶持皇子上位了,直接利用陆璋更容易,只需说某地有楚朝未尽的气运,就可以蛊惑朝廷发动苦役挖河开山。”
“那这万象阁必然有别的用途。”墨鲤很快领会了孟戚的言外之意。
孟戚微微点头,继续指着地图道:“从位置上看,万象阁在皇宫的东南角,距离万和殿并不远,楼阁四面空旷,又建得很高。楼阁后面就是通往外城的青云门,更有定远、安平两条水渠,只要打开皇宫内的闸门,即可一路进入渭水……大夫,你觉得这里像是什么地方?”
“逃跑的好地方。”
墨鲤沉吟一阵,又补充道,“如果地下有密道,那就更适合了。”
孟戚收起地图,胸有成竹地说:“陆璋很有可能就藏在那里,密道有八成可能跟万和殿相通,禁卫军巡逻的时候,会连万象阁一起囊括在内。万和殿一旦出现异动,禁卫军拦不住青乌老祖,陆璋就会躲出去。这世上的人都有个习惯,所谓前车之鉴后车之覆,被自己打倒的敌人因为什么失败,自己便会特别注意,甚至提防得特别夸张。”
吸取节度使割据导致国家分崩离析的经验,建了新朝就拼命削弱武将的权势,结果最后因为军队太弱被游牧民族击溃而亡国。
因为皇帝滥杀功臣导致君臣离心的,自然要拼命笼络人心,但这只是陆璋表现在外的行为,还有一些事不足为外人道。
凡是谋朝篡位的,可能在顺利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就不停地在脑子里预想着假如他被人逼宫,要如何反击,如何抓住叛逆了,如何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逃命……
“……可能是个乌龟壳,还埋了火药。”
墨鲤听到孟戚这么嘀咕。
前方禁卫军数量确实很多,宫墙四面也布置了弩箭。
“现在怎么办?”
“等。”孟戚认真地说,“就差青乌老祖来砸这个乌龟壳了?”
孟戚遗憾地摸了摸衣袋,竟然什么吃的都没有。
这时候如果有一袋糖炒栗子,热乎乎地剥上两粒,跟大夫分着吃,好歹能打发时间。
“大夫,你那个位置不安全,附近宫室的人站在高处能看到。”孟戚光明正大地示意墨鲤挨近自己。
死角的范围就那么点大,勉强容一个成年男子站着,如果是两个人,估计就得——
墨鲤挑眉道:“你变小了让我抱着你?”
孟戚:“……”
“我指的是沙鼠。”墨鲤慢悠悠地加了一句。
谁要抱着/背着一个胖娃娃去殴打皇帝啊!
第131章 乃不得其法
等青乌老祖出现的时间是枯燥的。
墨鲤有些纳闷, 因为怎么算青乌老祖都应该已经进了皇城。
他们比青乌老祖迟一步离开上云山, 通过密道进皇宫,又在东宫耽搁了一阵,青乌老祖只是去找个二皇子,确定一下对方的生死,怎么会这么慢?
“可能青乌老祖比我们想的要聪明一点吧, 也用了迂回的办法。”孟戚闷闷地说。
他的声音是从墨鲤头顶传来的。
死角范围就那么点大, 国师不肯变沙鼠, 也不能变胖娃娃, 就只能学壁虎了。
仗着轻功高内力深, 身体紧紧贴着墙面,单足撑在墙壁拐角处,就这么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缩在那里。
这还是因为皇宫里的墙很高,不然都藏不下。
墨鲤没有理他, 他正用指尖轻轻捏着自己双眼中间的鼻梁末端,那里有好几个穴位, 用灵气刺激能变得清醒一些。
“大夫, 我饿了。”
“……”
“大夫,我们已经两三天没吃东西,没有休息了。”
孟戚见墨鲤不为所动,语气一变, 用哄劝的口吻道, “不如我们轮流休息,大夫靠着墙睡一会, 我来看着前面万和殿的动静。”
墨鲤没说话,他觉得孟戚肯定还有下文。
果然,孟戚下一句话来了——
“或者变小一点,让我抱着大夫。”
墨鲤心道,绝不。
不管是背着胖娃娃殴打皇帝,还是变成胖娃娃殴打皇帝,都有损颜面!
“你想想看,变小之后,我们武功还在,说不定还要灵活很多……”
“你为什么不变?”
“陆璋怕我。”孟戚理所当然地说。
没有人会怕一个孩子,国师这张脸还是挺重要的。
“你可以到时候再变回来。”墨鲤不由自主地跟他斗起了嘴,“你不肯做的事,却叫我来,你在打什么主意。”
“大夫这么说,就真的冤枉我了。”孟戚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墨鲤神情不变,根本不为所动。
孟戚摸了摸鼻子,暗忖大夫真的是他见过的人里面,心志最坚定的人了。
昔日的友人,虽然也有坚定的信念,但是他们有的是睿智清醒,仔细分析之后不被利益跟外物诱惑,有的则是摇摆一阵之后又坚定地回到原来的道路上。
墨鲤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他特别能沉得住气。
打起仗来,这绝对是个好品质。
勇士死于刀剑之下,而智者终败于谋。
——始终冷静沉着的人,或许不能名扬天下,却也很难吃败仗。
唔,这不就是我吗?孟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中有了笑意。
墨鲤看不到孟戚的表情,他敏锐地感到某人好像忽然变得高兴起来了。无缘无故的,这又是怎么了?
“你说我冤枉了你,你却……很高兴?”
“哦,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想到当年我领兵打仗,未尝一败。楚朝史书跟文书里竟然没写?太子都不知道!”
“……”
墨鲤脑中浮现出了胖鼠义愤填膺,腮帮子都气得鼓起来的模样。
他继续捏了捏鼻梁,驱散这莫名其妙的画面,严肃地纠正道:“我们只是去阻止青乌老祖的阴谋,顺带再揍陆璋一顿,不是打仗。”
孟戚瞄着下面的墨鲤,心道有些事比打仗还难,比如怎样迷惑意中人,让他动摇。
“如果我变成沙鼠跟大夫在一处,青乌老祖出现之后,我还得找个隐蔽的角落穿衣服?总不能不穿衣服就动手吧,青乌老祖要怎么想?”
墨鲤:“……”
理是这个理,可是仔细一想,这话很不对劲。
什么叫做跟大夫在一处,要是人来了首先得急着穿衣服?
孟戚继续说:“幼童也不能变,会暴露的。”
“怎么说?”
墨鲤一愣,刚才的理由不还是国师的脸比较重要可以吓唬人吗?
“我胖啊。”孟戚振振有词地说,“你幼时也比现在胖不少,这里高度足够,缺的是宽窄,成人能隐匿的角落,孩童未必可以,难道不是吗?”
“……”
墨鲤目测了下这处死角的范围,觉得某人变小之后根本没有胖到这个角落塞不下,完全是睁眼说瞎话!哪里有那么胖?!
是软乎乎的胖娃娃,又不是一头小猪。
墨鲤抬头瞪着孟戚,想要说什么,终归是词穷。
——龙脉年纪大了之后,可以这样不要脸吗?
如果孟戚知道墨鲤心里在想什么,必定会反驳,这跟年纪大有什么关系?胡说,没有这回事!他说的都是实话!
墨鲤在行囊里找了找,翻出一块桂花糖,这还是在雍州时买的。
他把糖往上一抛,淡定地说:“只有这个了,你吃吧。”
在遇到墨鲤之前,孟戚五天不吃东西都没事,饿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他不想让墨鲤继续沉浸在齐朝这堆烂摊子里。
眼见无法转移墨鲤的注意力,大夫丢了块糖给他之后,又开始发愁出神了,孟戚把糖塞进怀里,装作已经吃了,用含糊不清的语调说:“在陆璋死之前,齐朝总还能再延续个几年,不至于立刻天下大乱。大夫无需再想了,即使你治好了太子的病,太子身边依旧缺乏能人志士,齐朝的危局仍然不能化解。你的老师不是对你说过,医者治病,治不了命。”
“有些遗憾罢了。”
墨鲤惋惜道,“他若是早些遇到我,或者那些太医敢下方子,不至于转为沉疴。即使他不是太子,是路边一个百姓,我亦有惆怅之感。”
医者对于救得迟了、来不及再救的病患,都会忍不住叹息。
“对了,之前在东宫的时候,太子说陆姓之人迟早保不住皇位,我看到大夫神情间的变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孟戚探究地问。
墨鲤有些惊讶,他当时情绪变化不大,那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孟戚竟然注意到了?
墨鲤心情复杂,不是因为孟戚提到的事,而是发现孟戚始终留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甚至神情的细微变化。
如果这是敌人,那相当可怕了。
换成意中人的话……
且说孟戚看到墨鲤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愉悦,看来大夫终于明白思慕之心,倾慕之意会让一个人的心神牢牢地停驻在对方身上。
看,大夫的神情好似都严肃了几分。
“原来我做得不够。”
墨鲤的声音响起,孟戚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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