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几个肿块连在一起,活似被谁打了一拳。
这还算好的,蔡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脸上有皱纹,蚊子不好下口。那些年岁较轻的帮众,特别是生得白胖易出汗的,均是鼻尖肿一块,脸颊肿两片,脖子下巴更是惨不忍睹。
蔡老爷子尚且能忍着不挠,其他人就没有这个毅力了。
越挠越痒,于是连同肿块在内的皮肤被抓得红一道白一道的,好些人还挠破了,脸挂血丝。
——看上去像是跟野猫一夜苦战。
碍于蔡老爷子面子,众人都在憋笑。
不过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原因自然是奉威镖局。
且说蔡老爷子受了内伤,又被蚊子折磨了个通宵,好不容熬到穴道自动解开的时候,身手难免迟缓,这一缓,就没能抓住身份败露急着逃跑的杜镖头。
那边长信帮主跑得也不慢,眨眼间蔡老爷子身边就只剩下龙头会的帮众了。
巧合的是,奉威镖局留在城里的这些人因被打劫钱袋知道了前朝孟国师出现,惊骇之下慌忙退走,直接导致蔡老爷子回来的时候,一个奉威镖局的人都没找到。
为免节外生枝再起风波,蔡老爷子索性把杜镖头的身份告诉了四帮十二会另外十四家的头目。
众人又惊又怒。
江湖人对官府很是抵触,连投入六扇门效力的都要被他们骂做鹰犬,更别提锦衣卫了。
自陈朝起,锦衣卫在民间就声名狼藉。昏君奸臣祸乱朝纲的龙套活儿他们包了,持强凌弱欺男霸女的事情也要掺和一脚,总之哪儿有不平事,哪儿就有锦衣卫的踪迹,陈朝如此,齐朝也好不到哪去。
听闻豫州道上最有威望的镖局竟然是锦衣卫的探子,气性大的江湖人当场抽刀,叫嚣着要砍死这群家伙为民除害。
一群吓得百姓不敢出门不敢做生意的地头蛇,张口说要为民除害,也是很滑稽了。
身在其中的人,丝毫不觉得。
哪怕有人心底觉得可惜不能搭上官面路子,明面上也得表现出义愤填膺,争着去杀为祸朝野的鹰犬。
蔡老爷子少不得说两句劝慰的话,让众人冷静,多为帮中弟兄着想,多为手下人的家眷着想。要在一个地界上混饭吃,就不能把官府得罪狠了。
众人又发了一通狠话,然后从善如流,全都带着人撤了。
江湖道义嘛,只要喊得响亮,自己也觉得自己很道义无可挑剔就行,谁还较真呢?那不是为难自己吗?
于是县城里一下清静了。
衙役捕快们松了口气,得意地回去表功讨赏,哪怕什么都没做,也不妨碍他们将打退闹事者保住县城铺子民舍的功绩戴在自己脑门上。
听着外面的动静似是恢复了正常,街上店铺终于纷纷开了门。
孟戚没打算立刻走,马车已经没了,他准备在城里买些物品。
之前街上铺子没开,出去也没用,索性在客栈里坐坐,没想到会有一番收获。
“没想到风行阁主竟是女子,大夫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是大夫。”
墨鲤无奈,又补了一句,“还是龙脉。”
龙脉不会被人的长相迷惑,更能看清本质。
“孟兄又是如何发现的?”
“大夫既然怀疑,那自然是对的,多看几眼就能发现了。”
孟戚觉得这是一个吹捧墨鲤,哦不,秦逯医术的好机会。
得了秦老先生真传的墨鲤,绝对是神医。
第201章 布而广之谓教也
城里药铺跟诊堂都关着门, 不愿意做斗殴受伤的江湖人生意。
墨鲤在心里默算随身行囊里的药材种类跟数目,发现需要补充的几味药在南边不是稀缺货, 于是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准备到下个镇子再找药铺购买。
他一转身, 就发现孟戚不见了。
疑惑地朝着来路走了几步, 随即在街边一家布庄里看到了孟戚的身影。
墨鲤想了想,天气渐热确实该多添置一套衣物。
——哪怕不出汗, 天天穿同样的衣服在路上奔波, 有些过于邋遢。
墨鲤进门的时候, 恰好看见孟戚点了一匹细布, 是竹青底色上绣叶纹的,看着十分素雅。
只有身怀功名的读书人、贵胄子弟, 以及七十岁以上的老者才能穿绫罗绸缎, 所以小城镇里的细布种类更多一些,有些细布一匹的价格甚至比绸缎还要高。孟戚一来就要了铺子里最贵的布,掌柜喜笑颜开。
“客官您再看这一匹, 价钱还要更便宜一些,瞧这料子多光洁细密,还有这质地……哎,虽然不是松江布, 但也差不了多少的。”
墨鲤原本不懂布料,竹山县毕竟是个小地方, 可是去过一次太京就不同了。
纵然不懂织料里面的门道, 大致好坏却是能看出的。
譬如掌柜竭力推销的那匹细布, 是极正的月白天正青色,比一般的月白更浅淡,然而问题也出在这个色上。
堪比魏塘纱的细布料子,很薄,色还这么浅,非常容易弄脏。
如果要做内衫或亵衣,这匹布的价钱又高了,在小城镇之中,这种布料很难卖出去,因为缺乏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大部分人都爱那些绣纹繁复颜的织料,除了家中有孝的,其他人根本不看这种素淡的料子一眼。
“什么价钱?”墨鲤上手摸了摸。
这匹布的颜色,让他想起从潭水底部仰望透入水面的月辉,是夜色被照亮后水波流动的浅蓝。
掌柜瞅了瞅两人形貌,报了四两银子的价。
“松江布六钱银子一匹,运到太京卖一两,掌柜这价格高了吧?”孟戚熟练地讲价。
“瞧您说的,现在要买也买不着松江布啊!南边地儿出的东西,有门路才能弄到呢,松江布物美价廉,别的布可不是。”掌柜看了看周围,见外面没人这才尴尬地笑道,“小老儿不是漫天要价,新布的价钱减不了。”
新织的布便似新粮,都是最贵的。
布会褪色,米会发霉,都不经放。
“行,再拿两匹,价钱……”
孟戚还要继续讲价,墨鲤已经打断道,“不,就这两个色各一匹。”
一匹布恰好能做一套衣服,没有第二个人的份额。
孟戚不甘心地问:“大夫与我穿同样料子做的衣服不好吗?”
“会拿错。”
墨鲤揭穿某人暗中打的主意。
外衫比较宽大,只要外形差得不多,基本都能穿,少有不合身的。
孟戚装作没有听懂,一本正经地问掌柜,铺子里做成衣需要几日。
“这……客官这可真是不巧了,原有一个裁缝一个绣娘的,可是都回家探亲去了,没三五天都回不来。”掌柜陪着笑,十分担心孟戚二人因为这个不买布了,连忙补充道,“这条街走到底,就是李裁缝家,他家的活计做得又快又好,价格也公道。您不必担心,保管不会耽误您的事。”
孟戚趁机追着掌柜免了三百文钱,然后照墨大夫说的,按花色一人一匹买了。
他将布料扯开,往肩上一披,潇洒自在地出门了。
墨鲤:“……”
买布料的人基本不会扛着布离开,因为有马车牛车搬运。穷人赶集用布当钱,裹在身上的倒是有,像孟戚这样“糟蹋”细布的,掌柜从未见过。
“大夫?”孟戚回头唤了一声,神情坦然。
墨鲤思忖,可能在国师心里,十两银子以下的织料都能随风飞扬。
“大夫的不好拿吗,不如……”
“别!”
墨鲤赶紧阻止,他怀疑自己若是慢一步,孟戚可能就要同时披两匹布招摇过市了。
一匹布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可以抱,也能扛。
问题是墨鲤背上已经有个行囊,再扛一匹布,少不得要调整行囊的位置,避免压到里面的药材。
眼见着孟戚半点不在意他人目光,就这么披裹着继续逛街了,墨鲤一时无言。
魏晋名士放浪形骸,披头散发者有之,赤足敞怀者有之。比起衣衫不整不穿鞋,披块布算什么?
墨鲤低头看布。
“大夫快些来,还得寻裁缝做衣裳!”
那边孟戚催促着,最终墨鲤将布匹折了三道,挂在臂弯之间抱着。
这般伸手细拈,更觉布料柔软光洁。
若不是路途遥远,墨鲤都想再买几匹,给秦老先生唐小糖都做一套衣裳。
——竹山县什么都好,只是物产委实太贫瘠了。
墨鲤走在后面,眼睁睁看着路上行人惊异地扭头,目光追着孟戚不放直至撞到墙壁或者摊位。
“孟兄这是何必?”墨鲤无奈道。
“要不是铺子里没有兜罗棉或织金料,再者大夫也不喜欢,买了是白花钱,否则那个披着更好。”
孟戚啧了一声,做势拂袖,布料自然随着他的动作鼓动飞扬。
“日光一照,灿然生辉。”孟戚微微眯眼,臆想着墨鲤穿上那样的衣裳,是何等光彩照人。
再摸摸钱袋,不觉哂然。
可怜,人穷志短。
龙脉是山,山穷水尽就不妙了,水都尽了还怎么养鱼?养不起了!
“既然四帮十二会、锦衣卫、风行阁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那就不遮掩了,索性借这些人之口,把可能隐藏在小城里的魑魅魍魉惊出来。”
墨鲤一点即通,这是指飘萍阁、圣莲坛,以及它们背后的人和隐藏的秘密。
前朝国师,真的是一个很好用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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