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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那又如何?”沈冲道,“她本是女子,若非那日她穿女装,我几乎都忘了此事。”说罢,他转向我,问,“喜欢么?”
    说实话,我更希望他送我的是金银。不过就算是金银,既然是沈冲所赠,我也断然舍不得拿去换钱。
    “甚是喜欢,多谢表公子。”我真心实意地说。
    桓瓖在一旁对公子揶揄道:“你看,你这主人当了许多年,还不如逸之有心,不若就将霓生送他得了。”
    说者无心,我却心头一荡。
    公子看他一眼,道:“你府中侍婢最多,要送你送。”
    桓瓖却愈发来劲:“给我也好。我院中的若霞也甚好,温柔体贴识文能歌,只是不会问卜。我今日就将她送来,与你交换。”
    “你的人你自留用,有甚好换。”公子嗤道,说罢,不理他,对我道,“既是逸之好意,你收下便是。”
    我只得再谢过沈冲,将漆盒收下。
    夜里,我侍奉公子入寝之后,回到侧室的厢房里。
    沈冲送的盒子还放在案上,我无所事事,看着它,忍不住打开。
    这衣裳确实好看,用料也是上乘。似乎唯恐受赠的人不识装饰,还配上了花簪手钏。
    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少顷,还是决定将衣裳取出来,走到镜前。比了一下,长短宽窄正是合适。
    坦白说,我对我的身形不算自卑。虽然它这两年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比如它没有长出公子那样的喉结,还有日渐鼓起的前胸,平日出去,我就算用布带缠上,也越来越不顶事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穿过女装,倒并非桓府之意,而是我习惯如此。穿上男装,可以做许多女子不便去做的事,比如同公子赴宴,随他出征,何乐不为?
    有时,我甚至觉得公子也并不将我看成女子。他可以与我像友人一般说许多话,而不必似男女之间那样忸怩。
    沈冲也一样。
    我喜欢这样,哪怕心底知道我穷尽此生也够不着他,也至少能做到自在一些。
    心里想着,我将脱下男装,将衣裙穿上。出乎意料,颇为好看。衣裙色泽雅致,不花哨,配饰可繁可简,即便我的脖子上只有一颗玉珠,也丝毫不悖。
    镜中的人长着一张熟悉的脸,模样却全然陌生,教我感到新奇。
    穿女装似乎也不错……我心里道。
    可惜沈冲金枝玉叶,终究不知人间疾苦。这般衣裳都是闺秀穿的,我一个侍婢,再喜欢也穿不出去,唯有等到将来离开这里……我想想,不禁叹口气。
    到了那时,我就算天天穿它,也只能在乡野里自娱自乐,沈冲是看不到了……
    公子和沈冲立功受封,光耀门楣,桓氏和沈氏自是大喜。除了在府中大宴宾客,两家还挑了吉日,一道入宫去见太后。
    当日,殿上喜气洋洋,笑语连连。两家分坐左右,沈贵妃也来了,笑盈盈地与大长公主一道陪坐在太后身旁,身上的锦衣珠玉葳蕤生光。
    沈太后年近七十,说话缓声缓语,头发皆白。大长公主五十多岁,与太后有几分相似,保养光洁的脸上画着时兴的细眉。
    沈氏只有沈冲一个儿子,其余皆是未出嫁的姊妹。而桓肃和大长公主有三个儿子,除公子之外,皆已成家。长子桓攸娶于河东许氏,有二子二女;次子桓旭娶于南阳樊氏,育有一子一女。
    两家都把孩童带了来,在堂上嬉闹,沈太后亦不嫌烦扰,笑眯眯地给他们赏赐小食。
    “子浩怎还不来,”沈太后问沈贵妃,“他去了何处?”
    沈贵妃柔声答道:“陛下令子浩监督祭祀仪仗,子浩一早便去了,想来还未事毕。”
    太后颔首:“这般也好。子浩平日总爱置弄花草书画,这般年轻,太闲散终归不好。”
    沈贵妃忙道:“太后所言极是。”
    沈太后又看向公子和沈冲,让他们二人过来,问长问短。
    “早知去河西还要真上战场,就不该由着你们去。”沈太后叹口气,对沈延埋怨道,“都是你起的头,朝廷出征是朝廷的事,何苦将逸之也送去?还带得元初跟着,拦也拦不住。”
    沈延赔笑:“侄儿也不知是这般险情,且逸之元初也是一片报效之心,岂有阻拦之理?”
    “外祖母不必担忧。”公子道,“我与逸之如今已安然回来。”
    太后瞪他一眼:“我还未说你。那时你瞒着家中去请战,可知我等着急?偏偏圣上也不听劝,教我等担心受怕数月。”
    公子笑了笑,只得道:“是外孙不是。”
    “太后,逸之元初此去皆立了大功,朝野何人不称道?”沈贵妃在一旁帮着劝道,“此亦太后福泽所致,太后当欣喜才是。”
    太后闻言,这才面色稍解,少顷,却对大长公主道,“我记得你说过元初有个侍婢,方士特寻来为他消灾解难,可有其事?”
    众人皆朝我看过来。
    大长公主道:“正是。”说罢,对我道,“云霓生,上前来。”
    我只好走出去,在太后面前见礼。
    太后将我端详,道:“你便是云霓生?”
    我答道:“奴婢正是。”
    太后颔首,让宫人赐我绢帛,道:“你平日须得尽心护主,不可违逆。若有功劳,我自不亏待。知晓了?”
    我心里翻个白眼。
    公子平安归来,桓府对我挡灾得力的表示,便是回来那日赏赐的一顿好酒好肉,仿佛开了大恩一般。还不如当初手快些,把秃发磐的人头割下来。
    我答道:“奴婢知晓。”说罢,行礼谢恩。
    第15章 问意(上)
    “外祖母,”这时,公子道,“此番霓生随我去西北,也立了大功。”
    “哦?”太后问,“是何大功?”
    “元初平安归来,自是大功。”大长公主接过话,微笑着对我说,“霓生,太后的话都记住了了?”
    我答道:“记住了。”说罢,行礼退下。
    只听太后在身后道:“我可是糊涂了?总觉这婢子面熟……”
    大长公主道:“母亲哪里话,母亲这般康健,怎会糊涂?”
    大长公主实在谦虚。太后已经问我问过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记不清我的名字。
    我路过沈冲身旁,发觉他也看着我,微微笑了笑。
    我亦回以微笑,站回仆从的队列中时,心情已经转好。
    太后拉着公子的手,询问了一番西北之事,叹口气:“我这般年纪,还有甚可图?惟愿儿孙平安。若这表兄弟二人早日成家,也了却我大半心事。春时圣上为子浩定下了中书令周珲的闺秀,可元初与逸之年长于他,反仍无所着落。”
    此言出来,众人皆笑。
    我警觉起来,再看向沈冲,只见他神色无奈。
    太后向沈延和杨氏问道:“上回说的那绥阳侯陈植之女,却是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杨氏道:“陈氏闺秀甚好,只是问了生辰请卜者贞问,不甚合适。”
    太后皱眉:“怎又不合适?问得甚卜者,偌大个天下,怎挑了三年也挑不出吉利的来?”说罢,她对杨氏道,“君侯在朝中忙碌,儿女之事疏于大意,乃是寻常。为人母者,当多加操心才是。”
    沈冲的生母是沈延一位姬妾,在沈冲出生后不久即去世。杨氏并非沈冲生母,闻得此言,神色讪讪,只得唯唯应下。
    “姑母何必着急?”沈延道,“寻不到合适的便迟些,总不会缺了。”
    太后道:“不急不急,逸之今年二十了,你二十之时,两个女儿早已出世。”
    沈延只得赔笑称是。
    此事,众人心照不宣,但其中缘由都知晓。沈冲的婚事迟迟未定,与什么卜者无关,原因全在沈延。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一心想给他找一门上好的亲事。至于人选,他也早就已经想好。皇帝的第十四个女儿南阳公主,在众多公主之中,最受皇帝疼爱。她的母亲陈贵人,出身贫寒,原是皇帝做太子时的宫婢,因生下南阳公主和八皇子广陵王而受封,甚为得宠。可惜陈贵人在皇帝登基之后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只留下一双儿女。众多皇子皇女之中,皇帝对南阳公主和广陵王最为关照,尤其是南阳公主,皇帝时常亲自过起居之事,可谓视若明珠。
    可惜南阳公主今年才十三岁,皇帝一直未许议婚。沈延的算盘不过一个等字,待公主议婚之时为沈冲求娶,到时有太后保媒,当不会落空。
    此事我早已知晓,对我而言倒是无甚所谓。天底下没有人会想跟公主争郎君,即便那是夙暗恋的梦里人。
    我不是偏执之人,不会做不切实际的打算。反正我过几年之后便要离开,在这之前,我只想专心致志地把他看个够,当然,若有时机,发生些什么更好……将来天各一方,我在乡间就算每日淡出鸟来,晚上也有美梦可做……
    我瞥一眼大长公主,只见她听着沈延与太后说话,喝着茶,似笑非笑。
    正好,我还知道,对于南阳公主,桓肃和大长公主恰好也有所打算。
    公子虽至今不曾定亲,但如果说主公和大长公主全无考虑,那是不可能的。桓肃和南阳公主的舅父新野侯陈衷一向有来往,而桓府中的仆婢们在私下里也早已传得有眉有眼。公子配公主,众人每每说起时,无不艳羡慨叹,男默女泪。
    沈冲无奈,对太后道:“姑祖母怎只说我?元初也未定,姑祖母也该操心操心他。”
    太后嗔道:“你休得来替你父亲障眼,元初之事,你又不是不知。”
    众人欢笑不已。
    “姑祖母有所不知,就连我也总被人问起三表兄定亲不曾。”说话的是沈冲的妹妹沈嫄,她瞅着公子,笑得娇俏,“可三表兄总不理会。”
    公子弯弯唇角,不置一词。
    太后道:“不理会乃是正经。婚姻乃父母做主,岂有私相授受之理。日后再有人撩拨你,你便用这话回绝,堂堂闺秀,切不可胡乱生事。”
    沈嫄吐吐舌头,红着脸应了声。
    太后说罢,她却转向大长公主:“虽说元初不可二十五岁前成婚,然早些议亲定下又有何妨?该操办了。”
    大长公主放下茶杯,缓声道:“此事,我与伯敬亦曾商议,仍觉得过早,还是过两年再议。”
    太后颔首:“也好。”
    *****
    在宫中逗留整日,回到桓府时,已是夜里。
    公子那宝贝的青云骢近日食欲不振,他刚回府,便去了马厩。我则回到房中,为公子预备一应洗漱安寝之事。
    可才进门不久,大长公主院中的人来找我,让我过去一趟。
    我不知何事,只得跟去。
    大长公主和桓肃居住的庭院甚是漂亮,雕梁画栋,便是夜里掌着灯,也能看出园景如画。这府邸说是桓府,其实该叫大长公主府。伺候她的人如宫中之制,内官家令一应俱全,皆宫人服色。
    后堂里,只有大长公主一人。她坐在上首的软榻上,正闭目养神,两个侍婢正给她捏肩捶腿。
    我进来之后,好一会,大长公主才睁开眼,微微抬手,让左右退开。
    “元初可歇息了?”她从内官手中接过茶杯,轻抿一口,问道。
    “禀大长公主,”我说,“公子还未歇息,奴婢来之前,他去了马厩。”
    “这般夜里,他去马厩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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