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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节

    “你不必顾我。”公子见我醒来,道,“你但睡便是。”
    我自然不会听他的,伸个懒腰,起床穿衣。
    公子虽已经没了官职,但仍有北海郡公的爵位,并且还不低。故而这般大事,自然也少不得他去。
    如从前准备朝会一样,青玄给他取来了郡公的祭服,还有早膳的食盒。都放下之后,他说要给公子去准备车马,溜走了。
    懒货。我腹诽着,与公子一道用过早膳之后,拿起那些做工精细的物件,好奇地看。
    郡公的祭服,比从前公子当什么亭侯时的祭服隆重多了。从印绶到冠冕,都做得精细,华丽讲究。当然,别的人封郡公时,年纪多已是五六十。故而我从前总觉得这是老者的装束,不想公子如今这般年轻,已经穿上了。
    “莫看了,时辰不早。”公子站到镜前穿上,要从我手中取上衣。
    我却不让,道:“我来。”
    说罢,我像从前一样,将上衣披在公子身上,整了整,系上衣带,然后一件一件地为他穿上去。
    “霓生,”公子忽而道,“你不必再为我更衣。”
    我讶然:“为何?”
    “你不是奴婢。”
    我心中一暖,道:“我可想为你更衣。”
    “为何?”
    因为那样才好上下其手。
    我一边给他系着腰带,一边说:“你忘了你怎么说青玄了?连更衣也更不好,这祭服这般繁复,我不帮你,你定然穿得乱七八糟。”
    “不过是个祭服,有甚难。”公子一脸不以为然,唇边却带着笑意。他没有再阻止我,跟从前一般由着我将每一处皱褶整理好,而后,在镜前坐下,束发戴冠。
    待得一切完毕之后,我重新又给他整理了一次,见得无误了,送他出门外。
    因得我这本尊的模样不能被人看到,故而我只能送到卧房门前。
    “你还是去歇息吧。”公子转头来叮嘱我,“好好等我回来。”
    我乖巧地应下:“知道了。”
    公子满意而去。
    我站在门前,看着他推开院门出去,未几,院门关上。
    这院子里又剩下我一人。青玄是公子的随侍,自然送公子入宫去了。
    望了望天色,还早。
    我当然要好好等着公子,只不过公子要出去许久,我还可以再做些事。于是,我回到房中,拿出易容的胶粉和妆粉,用水调匀,装扮一番。
    待得我将白色假发掺到发间梳成髻,没多久,镜中就出现了一个老妇的模样。
    我回到公子的房中,打开放着我那些衣服的柜子。
    公子虽然收下了我所有的衣服,不过他毕竟对我干过的事不甚了解,有些衣裳,他不会知道是什么用途。
    比如,除了沈冲送我的那套漂亮得穿不出去的衣裙,我并非没有女装。
    那是一身粗布衣裙,我在尚方被卖的时候穿在身上的,洗干净之后,我一直留着。它颜色素净得很,做得也宽大,如今我将它穿上身,仍算得合身。我还给它配了一块巾帼,也是老妪爱裹的样式,戴在头上,仿佛一个丧夫的老寡妇。
    我又翻出一条缠腰的布带,展开翻了翻,从隐蔽在针缝处的内袋里,扯出一样物什。
    那是一面绢幡,料子很薄,便于收藏。绢幡上,一面写着“风水堪舆,面相掌纹,命运数理“,另一面则上书几个大字”终南半仙徐”。
    我去院子里找了根竹竿,将绢幡撑好挂在上面,再看看镜子。再修饰一番,觉得满意了,自往院墙而去。
    第185章 相士(上))
    我妆扮费了不少功夫, 到了街上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了。
    公子住的这个地段,家家户户非富即贵, 街面上不会有什么闲人, 这般时辰更是清静。我为了不惹人注目,只好挑着不通车马的窄巷走。
    此番新帝的登基大典在太庙举行, 我要去的地方, 也是太庙。不过跟公子不一样,我不能进到太庙里面。
    跟我一样, 那些达官贵人的侍从和车马, 也不能进, 到了太庙外的宣阳门前, 他们就要从车上下来, 自己走进去。于是, 京中几乎所有贵胄高门的仆从都会聚集在宣阳门外, 成千上万。
    这般盛大的典礼, 对于主人们来说是露脸的机会,对于各家仆从来说也是难得的玩乐机会。因为要一直等着主人出来, 所以他们可以不必干活, 想睡觉或聊天都可以。而达官贵人们家的仆从, 虽是奴籍, 但大多比寻常人家手头还宽裕, 于是, 雒阳的商贩闲人便也找到了商机。每逢皇家的婚丧嫁娶之事, 这些仆从聚集的去处必然也似过节一样,各路商贩必成群结队去赶热闹,卖吃的,杂耍的,讨钱的,开赌局的,应有尽有。
    既然三教九流扎堆,便必然少不了算命的。不过神婆神棍的行当,做的大多是回头生意,喜欢定点摆摊,不像商贩那样在人群里游走兜售,会来这种地方找生意的人其实不多。
    故而我甫一出现,许多人便好奇地看了过来。
    我一脸慈祥之色,一手挑着绢幡,一手却拿着根竹杖,在地上戳戳点点,像一个失明的老妇,微驼着背,慢慢悠悠地在人群中游走。路过之处,旁人皆好奇地看来,我也不吆喝,径自前行。
    虽然扮成了个算命的神婆,但我当然并不真的是来给人算命。
    这些车马虽然停得乱哄哄的,不过并非全然没有章法。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各家主人在那太庙里尚且按着地位品秩排出三六九等,这些仆人自然也不例外。一等一的重臣和贵胄的随从车驾,大多也聚在一处。
    我望着车马和衣着最鲜丽的那些人走去,背后有人想算命叫我留步,我也佯装眼瞎耳背没有理会。
    “……有瞎又聋的,看个甚的相。”有人在背后笑道。
    其实我辨认哪些车驾是哪家的,倒不必去细看那上面的装饰,只须看车驾边上的人就知道了。虽然三年过去,但熟人着实不少。从前公子赴各种宴会雅集,来往宾客都是最上等的达官贵人,我跟着他,自然也认识不少这些人的随侍。
    走没多久,熟人渐渐多起来。我甚至瞥见了公子和沈冲的人。青玄靠在马车上,正跟裘保和沈冲的侍卫唐荃聊着天。
    我不打算去招惹他们,点着竹杖拐个弯,往别处走去。
    我要找的,是东平王的人。
    这太庙里每逢举办大典,只有皇家的车驾能进去,故而就连东平王这样的重臣,也只能跟别人一样,把车舆和随从留在宣阳门外。
    虽然从前公子与东平王交往甚少,以致我不大认得他府中的人,但这并无大碍。东平王一向喜欢排场,如今得了势,自然更不会收敛。果然,当我往着那看上去架势最大最为华丽的车驾走过去的时候,只见一个豪奴打扮的人正撵着一个讨钱的乞丐,骂道:“……东平王的地界你也敢找晦气,再来就扒了你的皮!”
    那乞丐抱着头,在众人的笑话声中,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我看了看那豪奴的模样,认出来。
    此人叫李岩,我前番尾随皇帝回朝的大队人马的时候,曾经留意过东平王手下的人。这个李岩是东平王的随侍,在东平王面前颇为得宠。
    “那算命老媪!”正待走过去,我忽而闻得有人在背后招呼。
    我继续走。
    “瞎老媪!”那人又叫大声些,李岩也听到了,转头看过来。
    我停住步子,用竹杖点着地,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只见是几个正扎堆坐在一起的仆人,一边吃着干果一边看着我,饶有兴味。
    说话的那人,也是个熟人。他是乐浪郡公府里的仆人,叫吕义。名里虽带着义字,但此人做人却是另一副模样。他曾通过桓府里的熟人找我算命,枉我一番辛苦给他支招,告诉他怎样拿到主人的赏钱过年,不料等到给钱的时候,二十钱里竟有十钱是掺了铅的□□,我这么一个诚实守信的弱女子,他也来坑我,简直丧尽天良。
    就在我要去找他的时候,听说他去别人果园里偷果子,被看果园的恶犬追了五六里地,臀上还被咬了一口。而我在不久之后,又是帮沈冲去慎思宫救人,又是去宫里救火,无暇找他理论,后来我装死逃逸,这事也就过去了。
    不想今日倒是碰了头。
    我装瞎地睁着两眼,用过药的嗓音干哑缓慢:“是谁人在唤老妇?”
    “我!”吕义笑嘻嘻,“老媪,来给我看看相!”
    我说:“郎君要看福寿还是看姻缘?”
    吕义道:“都看!不瞒老媪,我今年三十了,还未娶上妇人,就想问问何时能娶妻发财?”
    周围人哄笑起来。
    “笑甚!”吕义骂了两声,回过头来,颇有些看笑话的模样,“老媪,打算如何看?”
    我伸出手,道:“你且将脸凑近前来。”
    吕义一愣,凑过来。
    我将他的五官摸了摸,片刻,露出惊诧之色:“这位郎君想来从前让人看过相。”
    吕义不明所以:“看过。”
    我说:“这就对了。郎君印堂那黑气,当已积攒了三年,其性缺金,故久而不散。不知郎君当初看相时,可有钱财上的亏欠?”
    吕义的神色变了变。
    这时,一个嗤笑的声音传来:“这老媪,你既然眼盲,怎还看得出那印堂发黑?”
    说话的却是李岩。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道:“莫不是讹人?”
    我说:“老妇终南山修习道法四十年,从来凭的不是肉眼,而是心眼。这位郎君眉间的黑气,肉眼看不到,在老妪这心眼中却是纤毫毕现无疑遁形。”
    “李大莫打岔!”吕义忙道,“阿媪,快说我那黑气,该当如何?”
    我叹口气,道:“郎君命格非比寻常,每年三百六十日有三百零六日犯太岁。相士看相算命,乃触动了天机之事,所有钱财回报,亦冥冥中供奉上苍神仙。郎君这贡物不足,神仙便要降灾。郎君那臀上才落了个狗咬的大疤,想来就是不久之后的事。”
    吕义面色一变。
    旁人奇怪地问吕义:“甚狗咬大疤?”
    吕义不多说,忙在我面前跪下一拜:“阿媪……老神仙!乞老神仙就我一命!”
    第186章 相士(下)
    我说:“你犯的虽是天算,但也并非无法可解, 只是……”
    吕义见我停住, 忙问:“只是何事?老神仙明示!”
    我说:“只是老妇若予你化解之法, 亦乃触动天机。神仙帮了忙, 便也要供奉偿还。只是此番, 恐怕比你前番那相士耗费的资财更多。”
    吕义即道:“不知须得多少资财?”
    我说:“须得足足一百钱。”
    吕义惊了一下,眼神肉痛。
    我仍和颜悦色:“不过此事自是在郎君你。郎君面上这黑气, 倒是不会要命, 只不过会阻碍些时运, 诸如出门失财,入室得病, 乘舟落水,登高失足, 娶不上妇人。都不是甚大事,等上十年八年便也过去了……”
    “小人岂敢吝啬钱财,还请老神仙明示!”吕义当即从腰上取下一只钱袋, 倒出里面的钱物, 恭恭敬敬地捧到我面前。
    那都是些碎金碎银,不多, 成色也普通,不过大概能值上一百钱。
    我仍旧装着瞎,将这些散碎金银细细摸了摸, 然后抬头对着上天, 口中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词。末了, 我神色平静下来,对吕义道:“此事倒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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