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节下课,她没有惯例的复习上课的内容,只是趴在桌上,紧闭着双眼,周遭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没有人敢跟她说半句话。
连同学这是在调戏她吗?
近些日子那么频繁的说她漂亮,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又羞又恼,小心脏跳得很起劲,必须遮挡住自己的脸,她害怕一面对他,气血就翻涌衝上颈部、脸颊、脑袋,造成一次次的短路故障。
一旁的连健皓很是紧张,却也半声不敢吭,他觉得似乎是做错什么了,但他的小侦探脑袋也推算不了女人风起云涌跌宕起伏的心思。
终究,麦星婷发现这不是办法,认真的开始检视自己到底在干嘛,试图分析自己的心思。
她在课本的空白处拿出自动铅笔写下:
『心情不好的理由→被连同学说好看
被说好看为什么要生气→因为……』
因为……
麦星婷在课本上点啊点的,竟然想不出什么理由。
首先这句话的本质是正面的夸奖词汇吧!面对负面评价会產生负面心情也是理所应当的,但为什么她面对他的正面词汇也有着相同反应呢?
这不应该啊!
难道是她自己打心底承担不起他说的那句好看吗?
麦星婷虽然没觉得自己好看过,但也算净白、整洁,她难道那么没自信到觉得自己不配吗?
她是认真疑惑,想了一整个课堂,习惯性的用笔敲着自己的脑袋瓜,可能敲穿了还是猜不透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不管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因为别人称讚自己长得好看就不理人家,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于是放学时候,她整个身体在座位上向左转了九十度,认真的、郑重的面对着他。连健皓如临大敌,看着麦星婷莫名其妙的前置动作,不禁也防备的转向她,只是背部向后紧紧贴着窗台,无助的双手摆在胸前,彷彿他是躲避球场上的最后一个人,必须要接下这颗高速奔驰杀伤力极强的球,才有办法存活下来。
「连同学。」麦星婷衝着他笑,笑得温柔婉约,却令人不寒而慄。
「嗯?什么事?」他的表情控管得很好,努力淡定如常。
「谢谢你,你也很好看。」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诚恳。
连健皓愣了,瞬间刷红了脸,他本来可以咧着笑顏冷哼说道:『我本来就好看,你怎么现在才发现……』之类的,但他就是看着麦星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麦星婷笑着,那是奸计得逞的笑脸。
为了弥补刚刚上课耽误的课业,他们多花了半小时坐在位置上复习。
外头放学的人潮很吵,他们却很安静。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下换连健皓一手撑着发红的脸颊,目光时不时往她认真复习的侧脸扫过去。
她装作不知道。
他们放学去了图书馆翻阅报纸,七年前的五月份,把各家的报纸都翻遍了。那年世界发生了大事,群起的青年革命,温和天真的诉求,政府的强硬应对,报纸头条天天都是后续的新闻。
一个人的生命在这样的背景下,好像不怎么重要。
终于在其中一份报纸的小角落,发现了七年前五月二十号深夜的这起事故,地点对上了,死亡时间对上了,死者没有全名,写的是孙姓男子,但这个姓氏,已经可以证明很多事情了。
「是巧合的机率有没有?」连健皓苦苦的笑。
「自然是有的。」但是趋近于零。不对!变因那么多,没法计算。「或许我们能找到的线索,最多也是这样了。」麦星婷说。
他们不是真的侦探,他们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找刑警帮忙查什么纪录,陈年旧事,再查也没有证据了,况且人已死,也没办法定案了。
他们一边走出图书馆,一边进行最后一次的梳理,之前的猜测他们彼此了然却没有说破,这回就当作给彼此对个答案,对完答案,这件事情就此揭过,他们不过是局外人,没有资格再做什么,保持原样才是对命运安排的尊重。
「期中考结束,鄂老师在办公室改作文,看到孙瑞的作文于是跟邻座讨论了起来,对桌的陈老师听了个大概,惶惶不安,但又不愿突兀的去看那篇作文。于是当鄂老师委託陈老师叫宅急便的时候,他悄悄的调包,神不知鬼不觉,在监视画面上也没有缺漏。」连健皓说。
「拿回家之后,陈老师研读了孙瑞的作文,发现这个肇事逃逸事件是他以前犯的事。孙瑞的文中怪罪犯人,也怪罪自己。陈老师是多疼爱学生的老师啊!一想起自己居然是让学生自责了七年,往后馀生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元兇,他的愧疚感汹涌,写下了对不起三个字,制定了自杀计画,一定要让自己的尸体在那个公路上的定点被发现,场勘的时候遇到你的阻挠,但最后看着你我回家,他还是完成了自己的计划。」麦星婷接着说。
「我猜当初陈老师也不愿肇事逃逸,兼职造成他睡眠不足,应是精神不济才撞上了孙父。但当时女儿刚出生,长辈的医药费全压在他身上,倘若他在此时缠上官司,全家人都活不下去。于是他才决定肇事逃逸。」换连健皓说。
「写下对不起三个字,却不在遗书上把自己的罪状写清楚。不愿让人发现与那篇作文的关联,却又在孙父葬身的地点自杀。陈老师大概是想要赎罪,却又害怕活着的人必须永远担负家人是杀人犯的罪名。」麦星婷说。
「有些过错,永远都弥补不了的。」连健皓满是感慨的重复着陈老师说过的话。
「或许这就是他赎罪的方式。」麦星婷沉沉的说着,只是他没有勇气再付出其他的了。
「没有试图弥补什么,只是拯救了自己,他这叫做自私。」连健皓不太领情。
陈老师不过是拯救了七年来一直愧疚不已的自己。
湿透的柏油路,在路灯映照下闪亮亮的。原来刚才下过雨,幸好是停了,麦星婷没有带伞,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他们并肩走着,影子拖得长长的,天气越发的冷,他们靠得很近,彷彿这样才能互相取暖,互相依赖着。
这样的秘密只有他们担着,只要有一方放手就得负担起所有重量,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必须互相依赖着。
莫名其妙的,明明连朋友都称不上。
可是朋友这种东西,好像也不是很有必要区分界线,每个人的感受不同。要是像郑伯良和孙瑞这种人,说不定放眼望去讲过几句话的都可以称为朋友。
但麦星婷不是,她的心很小,装不下太多人。叨叨念念的说要摆脱自己的奇葩本性,多交点朋友,享受一下青春年华,可事实上根本做不到。
她根本就不是那种爱交朋友、爱社交的人。
要维持舒适的友谊需要耗费多少心力,需要多少的逢迎和委屈,从幼稚园到国中,这们多年来,她已经嚐尽了。
然后她遇到了连健皓。
一个让她不费力的人。
麦星婷看了他一眼,他很高,她必须仰头才能看见他若有所思的侧脸。
「连同学。」她缓缓开口。「我们是朋友吗?」
「啊?」他原本淡然的笑脸突然有些慌乱。「什么啊?星婷,你这是在发朋友卡吗?」
「什么是朋友卡?」麦星婷是真的不解,她只听过好人卡。
对流行用语的不理解也常常是她与别人间的代沟啊!一有新词汇,她都会问好问满,好好记下来。
「那你知道什么是好人卡吗?」连健皓搔搔头,看着女孩疑惑的表情,他有些彆扭。
「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们不适合。」麦星婷循着记忆,好像是这么说的。
「那,我们还是最适合当朋友。」连健皓似乎在苦笑。「就是你刚刚发给我的朋友卡!」
麦星婷停下了脚步,甚至下意识的往后退。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支支吾吾地为自己争辩。
「多情总被无情累,痴怨爱恨愁断肠,且将儿女情长拋,跟着孙瑞闯天涯!」突然有一女声幽幽传来,并不大声,却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起初他们在这深夜人静的街道,突然听见别人说话还有些惧怕,但听到孙瑞二字,他们只觉得自己刚才的恐惧来得可笑无比。
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孙瑞坐在路边街贩挑高的台阶上,头戴的斗笠压得低低的,脸被正上方路灯照下来的阴影遮蔽。她没有看向他们,只是维持着她那霸气凌人的坐姿,等着他们小心翼翼的走近。
真的是孙瑞,她头上顶着的真的是古早的那种斗笠,要是嘴里含着根麦桿,那就真的是古装剧里头大侠的装扮。只是凑近一看就能发现,穿着的还是校服就是了。
「孙瑞,你在这里干嘛?」连健皓问着。
他们默默庆幸着好险孙瑞出现的晚,不然刚刚谈论的事情,可不是当事人能够承受的。
「江湖救急!」她霸气一吼,气灌丹田,却不见着急。「你们要听哪个版本,长话短说还是短话长说?」
「我想先问问斗笠哪里来的。」麦星婷伸手摸向斗笠,上头还残馀水滴,看来孙瑞在此已有些时间。
「路上捡的,等等要送警察局。」孙瑞看着麦星婷,脸上写着:『我知道你是奇葩,但我包容你。』的表情。「快决定,你们要听长的还是短的?」
「短。」事已至此,应该没有不想听的选项。连健皓回答道。
「郑伯良被绑架了!」孙瑞说。
「什么?」看着孙瑞这个一点都不像在骗人的表情,他们同时惊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