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他们是一样的,真气极恨极了,面上反倒是彻底没了脾气的样子。
    他不由担心,自己是否好心办了坏事,要害得好兄弟陷入一段最难捱的岁月。
    原冲看出他的担忧,拍拍他的肩,目光真挚地道:“别多想。什么事儿,总该有始有终,有个了结。先前倒是我意气用事了,就放在那儿,拿不起也放不下。”
    “别总跟一件事情较劲,平日让自个儿过得舒心些。凭你作出个大天来,我陪着你。”
    原冲哈哈一笑,“越来越矫情了。你要是个女的多好,我要死要活娶进家的一定是你。”
    “滚。”孟观潮笑着,作势要踹他。到什么时候,原冲那张嘴都不饶人。
    原冲笑着避开,“一道走吧?”
    “嗯。”
    .
    上午,徐幼微回了趟娘家,顾忌着祖父祖母和二房的人,没带林漪。聪慧的女孩子有一些很敏感,大人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说不定就会伤到小孩子。等林漪全然习惯了新的身份、环境,再随着她走亲访友也不迟。
    进到徐府,先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徐老太爷、徐老夫人还没从被打脸的沮丧中缓过劲来,态度淡淡的,说了几句话,便让她去与明微说话。
    徐幼微求之不得。二房的人都没露面,她权当他们不存在:仍惦记着徐检埋汰孟观潮的事——要不是太过分,观潮不会那样说的。
    徐夫人与两个女儿说了大半晌体己话,随后亲自下厨,做她们喜欢吃的菜。
    徐明微留意到妹妹手腕上的珍珠手链,仔细瞧了瞧,“真好看,难得的是珠子大小相同,质地也无差别。样式与寻常所见的不一样,这会儿想想,只那么一环戴在腕上,单薄了些。”
    徐幼微婉转地道:“我想做个手串,观潮听说了,便着人办妥了。他要是不知情,也就送你了。”
    “我照猫画虎就是了。”徐明微笑道,“知道你夫君对你好,比什么都强。”
    午间席间,徐明微说起孟府的权势,“我是不是得提醒婆家,让他们不要动与孟府做生意的心思?现在,恨不得满天下的人都在议论太傅对小五的好,他们很有些与有荣焉的意思。”
    徐幼微不好接话,低头吃菜,却是腹诽着:给她寻了两个名厨而已,至于议论这么久?
    徐夫人思忖后道:“该当的。权势、财势其实是连在一起的,以孟府如今的地位,私下里,稍微挑拣着做一些干净的生意,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更何况,先帝、皇上一直赏赐不断,就算只靠着那些皇庄的进项,便能维持锦衣玉食的情形。
    “章家在当地显赫,到了京城,便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门第。万一行差踏错,碍了孟家兄弟四个的眼……”
    徐明微连连称是。
    徐幼微则在心里叹气:什么孟家?什么兄弟四个?孟家的权势,是孟观潮的,不关其余三个的事儿。
    章家能主动回避着孟家,但是,如果孟家哪一房主动找他们做些生意呢?怕是不会拒绝。
    她斟酌之后,打定了主意,饭后,与母亲、姐姐说了孟府的实情。
    母女两个瞠目结舌,紧随而至的,是一阵阵后怕。
    “幸亏太夫人和观潮能护你周全,要不然,你……”徐夫人看着小女儿,“谁都知道,你是太傅的软肋。”
    徐明微携了妹妹的手,面色已经有些发白。
    徐幼微叮嘱姐姐:“等你回到婆家,只提一提孟府老国公爷临终前要四个儿子发毒誓不分家的事情就行。不论是谁,稍稍琢磨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行事自会拿捏分寸。”
    “我晓得。”徐明微用力点头。
    母女三个都没提老太爷老夫人和二房。那是徐如山的分内事。
    只是,趁着姐姐去更衣的时候,徐幼微起了追究徐检过错的心思,故意道:“娘,等会儿,我要不要去看看大哥?”
    “不准。”徐夫人当即就否了。
    “不好吧?”徐幼微显得很犹豫,“小时候,他对我很好的。如今他伤成了那样,我到如今还不闻不问的话,他岂不是要很伤心?”
    “不准!”徐夫人加重语气,“你只管晾着他。那是他自找的。”
    徐幼微困惑地望着母亲,“他到底做了什么?我心里总存着这个疑影儿,睡觉都不安稳。再说了,您不跟我说清楚,日后他们去见我,要我帮衬什么事的话,我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去问观潮能否答应。”
    徐夫人忙道:“你可千万别。他们有什么事,一概当即回绝,去问观潮的话,便是给他添堵。”
    徐幼微做出犹豫的样子,“话是这么说,来日见到大哥,他要是再惨兮兮的……我可不敢保证能狠下心肠。”
    徐夫人又气又笑,“瞧你这颠三倒四的样子。刚刚还提点你大姐,到了你自己头上,怎么就优柔寡断起来?”
    “不是一回事。”徐幼微见自己的招数奏效,忙趁势加一把柴,“您就告诉我吧,我又不会跟别人说。”
    徐夫人终是无法,微声将实情告知。
    徐幼微听完,气得面色发白、手脚发凉。
    徐夫人不免担心,忙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婉言劝慰:“心里有数了,来日就知道该怎么行事了。再生气,也只当不知情吧,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徐幼微轻声说:“我晓得。”
    盘桓到未时,徐幼微道辞,回程中,歪在大迎枕上眯了一小觉。回到孟府,更衣后,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笑吟吟地递给她一些账目,“逢年过节时,要与各家亲友互送礼品,以中秋、春节为重。你拿回房里,瞧瞧送给各家的规格。单独誊录的,不用急着交还。”
    “这……”徐幼微有些意外。上次宴请的明细单子,她以为是婆婆让她对宾客做到心里有数,见面时不会失礼于人,眼下这是什么用意?
    太夫人笑道:“怎么?做了我半个闺女,不肯帮我理事?我可不准你偷闲躲懒。”
    徐幼微动容,走到婆婆身边,携了她的手臂。
    太夫人抚了抚她面颊,娓娓道:“你公公病故之后,那兄弟三个把控着家产,起初就问过观潮,要不要分一份给他。观潮说不稀罕,自己会赚。他的确做到了。有些产业,适合内宅的人打理,他便交给了我。再过一二年,这里里外外的事,我就交给你。眼下你精力不济,先有一搭没一搭地学着,再好些,我手把手地教你。”
    徐幼微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依偎着婆婆,拖着长音儿唤道:“娘——”
    太夫人笑着揽了揽她肩臂,和她说体己话:“老四想让你有个好身子骨,才寻了之澄过来,到时量力而行即可。他说一不二的年月已久,不乏独断专行的时候。至于你,小事上,顺着他倒是无妨。等到接手家里家外的事,占理的事,定要有自己的主心骨。”
    是在委婉地告诫,做乖顺的妻子可以,却不可以做没准主意的孟四夫人。不然,家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还会影响到孩子的认知。
    徐幼微想到孟观潮昨日给她摆道理的那一番话,觉得母子两个心思相仿,都盼着她逐步成长,成为心智手段也足以与夫君并肩的女子。
    都在担心,她会因为今时事情少,被疼着惯着的情形太多,从而沉沦其中,生出懈怠之心,失了本性,忘了自己的责任。
    都是一样的,目光长远。
    这般的良言,徐幼微自是谨记在心,郑重称是。
    王嬷嬷走进来,禀道:“大公子来了,有事禀明太夫人、四夫人。”
    婆媳两个俱是有些意外。太夫人道:“让他进来吧。”
    徐幼微转身坐到太师椅上。
    片刻后,孟文晖走进来,恭敬行礼,取出两份拜帖,交给王嬷嬷,解释道:“逢三小姐想拜见祖母、四婶。帖子送到三叔那边的回事处,总被退回。因此,我就代她直接送到您二位面前,讨个准话。”
    府里有两个回事处,一个归打理庶务的三老爷管,一个归四房管。常来常往的人,不消几次便摸出规律,造访孟府不同于面见太傅,若见后者,帖子直接送到四房的下人手里就行。
    不知情的外人,帖子自然会送到三老爷那边的回事处。这倒是无妨,三老爷过目之后,径自派人送到四房那边。像这次直接退回的情形,倒是非常少见。
    由此可见,三老爷也觉得孟文晖这桩姻缘是胡闹,打心底不赞同。
    太夫人笑一笑,“你也知道,中秋将至,事情多。我没空见逢三小姐。”
    相较而言,徐幼微的答复则很直接:“我也不见。于理不合。”
    逢三小姐要见她们,不外乎是通过二人恳求孟观潮,早日释放逢舟。但是,明面上,孟府主持中馈的是大夫人,逢三小姐来日要做的也是大夫人的儿媳妇,绕过未来婆婆来见她们,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算谁的?
    孟文晖似是早已料到,无一丝失望,称是行礼离去。
    太夫人笑吟吟地凝了幼微一眼,很满意的样子。
    徐幼微又盘桓一阵,回了卿云斋,得知林漪在小书房看画册,便不打扰,坐在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打络子。
    孟观潮做的七块玉牌,都要配上最结实的丝线、好看的络子。
    手里忙碌着,脑子也不得闲。
    如今的逢三小姐,便是前世的她与徐府,不曾打听孟府旧事、发现蹊跷,以为孟府与孟观潮的权势是一回事,只要嫁入孟府,孟观潮便会因着亲人情分,予以照拂。
    在前世,孟观潮的确那么做了,让徐府多了十来年安稳。
    彼时的孟文晖,自成婚当晚就开始打怵,说要怎样,才能让徐家走出困境。
    她想的是,不论是大老爷还是四老爷,出手斡旋一番,便能办到。
    随后的日子,没有新婚燕尔,孟文晖越来越烦躁,她越来越提心吊胆。
    一次请安时,大老爷说,徐家的事,你不知根由,实在是棘手。
    她知道棘手,但是仍然相信,以孟府的地位,断然不会让姻亲落魄。
    她和孟文晖俱是心绪焦躁,微末小事上,便开始磕磕碰碰。他说她不够敦厚柔和,她则开始怀疑,他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信口一说。
    一个多月后,父亲二叔官复原职,只有祖父不能再返回官场。
    她已经知足,对大老爷、大夫人感恩戴德,夫妻两个脸不红心不跳地全然接受。
    要在一年之后,与孟文晖关系恶劣之至,一次为了徐家的事起了争执,他说,真不明白小叔当初是怎么想的,解徐家的困局干嘛?长房哪个求他了不成?
    她震惊,却仍是没完全转过弯儿,只当孟观潮是为了家族颜面着想,便主动出手。念及他那时并不在帝京,促成此事,定然花费了太多心血,对他除了惯有的惧怕,便多了一份敬重。
    一次去太夫人房里请安,恰好只有母子两个在说话,便郑重行礼道谢。
    他坐在太师椅上,离她有一段距离。
    她感觉得到,他望着自己,却不应声。
    她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声音轻,他没听清,便大着胆子望向他。
    刚对上她视线,他便错转视线,敛目瞧着手里的茶盏,语气淡淡的:“应该的。”
    应该的。
    应该的么?
    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徐幼微打络子的手停了停,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但很快就打起精神来。
    他不希望她记挂以往的事,不要她的亏欠。她目前如何也做不到,好在这并不妨碍她惜取今时今日。
    .
    孟观潮回到府中,常洛在等。两个人到外书房说话。
    常洛有事相求:“我媳妇儿家里,一直过得紧巴巴的。上赶着找我做生意的,你也知道,手脚都不大干净。”
    “明白了。”孟观潮当即在笺纸上写下两个名字,取出自己一张名帖,“拿着我的名帖去找,那边就知道是我有意牵线,定会满口应下。”他和原冲连续给了锦衣卫两件私活儿,该有所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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