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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节

    账当然不能这么算,嫁女儿和卖女儿能一样吗?卖出去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是女婢,从此生死不由人。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说也还是个人!要说起来,汉代女子的地位在封建时代算是很高的了。
    这和此时女性也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家庭收入,而且没有太多礼教拘束下层百姓生活有关。
    一二十万钱,这在金家看来或许已经是底线了,但对于差不多的人家来说始终是拿不出的数字!能拿出一二十万钱做聘金的,那得是中产之家里最殷实的那种,许多富商嫁女儿的嫁妆也才这个数…须知道,此时可是厚嫁风气浓厚的时代。
    因此求娶金家女儿者寥寥,偶尔来了一个,还想和他们商量降低聘金——金家根本不商量!
    这男子找上门的时候差点儿连金家的门都没进去…隔壁闾里住着的小子,就算不熟,也多少有些印象。金家是记得,这个小子家里穷的没有隔夜粮!自家娇花一样的女儿嫁这样的人?
    最后到底还是进去了,不过面对‘穷小子’,金家相当倨傲地开口了。
    “二十万钱,无有二十万,我家女郎如何能嫁?”
    “可、可前几日同宋家说的明明是十万钱…怎么…”
    男子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你与宋家小子如何能比?他家家境殷实,我家女郎嫁过去也不大会吃苦。可你呢,你有什么?将来我家女郎在你家过的艰难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我家补贴!”
    男子本想说什么,但实在是人穷气短,什么也没有说,灰溜溜走了。
    小酒舍里喝闷酒,没有想到遇到了街坊刘大。刘大那一日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醉了,明明不熟,却和他说起话来,而且言语之间很是亲近,对比平常对外收子钱时真是两个人。
    “陶老弟今日到底遇上何等不顺心的事儿?说出来、说出来就好受了!老兄在旁听着,若是帮得上忙,一定帮!”这话说的干脆,很有些游侠的义气。
    男子想着今日所遇到的事情,几杯酒下肚,心绪就恍惚起来。鬼使神差的,竟对着一个并不太熟的人说了起来。
    说完之后恶狠狠道:”怎么,我陶大业就不配娶个好女子!?金家怎能如此看不起人!别人要十万钱,轮到我陶大业就是二十万——呃、嗝、嗝嗝!老子这辈子一定要把金家的女儿得到!“
    其实这就是放狠话了,稍微清醒一些就会明白这是不现实的。
    “我当是何事,原来不过是一个女子。“刘大倒是显得很不在乎,道:”听我一句话,陶老弟,娶妻就要娶好的!咱们这样的人又不能像贵人们一样妻妾成群,一妻要对着一辈子呢!”
    见陶大业不说话,刘大接着道:“二十万钱说多也不多,兄弟借你如何?”
    陶大业不算聪明,但正常人该明白的事情他都是明白的。刘大是什么人,他可是个子钱家!他说给人借钱,那就是要趴着吸血!更何况,二十万钱呐!这个钱借了,他如何还的起!
    想是这么想,之后的几日他却将这件事存在心里了。一边想着金家女儿的容貌和身段,心中痒痒的。另一方面又想起刘大说的,能借他二十万钱。
    “这刘大一定是喝醉了…二十万钱借我,也不看看我这个人上下值不值二十万钱!到时候如何能还钱…”白日做事的时候陶大业都是嘟嘟囔囔,自言自语的。
    然而说是这么说,他的心里却有了一个小小的声音:不如去问问刘大!若是他矢口否认,推说自己当时是喝醉了,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可若是他借了这二十万钱,那就……
    踌躇再三,第二日的黄昏时分,陶大业还是找上门去了。支支吾吾道:“刘大哥当初说能借二十万钱…”
    还没等他说完,刘大就爽朗大笑,结果话头:“陶老弟说的是当日那事?陶老弟想通了?我就说了,该想通的!不得不说,陶老弟这回想的对!”
    几乎没有给陶大业再次犹豫的时间,刘大用最快的速度接管了话题,热情的不可思议。在他这样热心、反复肯定陶大业的选择中,陶大业也有些迷失了…或许他的选择确实没错?
    不就是二十万钱么!娶得一个好妻也是值得的!说来长安欠子钱二十万的人家又不是没有,人家也过下去了……
    于是在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借贷契约已经签好,而他手上也拿到了二十金。
    拿着这二十金他去了金家,金家人显然没想到他们眼中的‘穷小子’能拿出二十金来。瞠目结舌之后他们就换了一副嘴脸,好说话的不可思议,显然是将陶大业当成是未来女婿了。
    这让陶大业觉得自己这个选择确实是做对了!
    二十金的聘礼,订立婚约,约定好再过两月,金家人准备好女儿的嫁妆等一切事物,陶大业就可以来迎娶。
    似乎一切都那么美好…陶大业开始更加认真地工作。他原本是做一些力气活的,都是散工。有人找他他就去做,没有人找他就晃荡一日。那段时间他日日出门做事,积极地寻找各种工作机会。
    两个妹妹什么都不知道,还当是兄长总算开窍了,再不是以往那样不靠谱的样子。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段时日两人对这个哥哥也慢慢亲近起来——要知道陶大业这个兄长自她们懂事起就不靠谱,以前父母在的时候差点将父母气死,父母死后对她们姐妹俩也不好…兄妹关系一直很差来着。
    陶大业自己也乐呵呵地炫耀:“你们兄长要娶妻了,到时候要尊重嫂子!”
    姐妹二人也没有多想,以为陶大业变化这么大是因为要娶老婆了,有了肩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感。
    倒是做妹妹的想的多些,还问了一句,“是哪家的姑娘?”
    陶大业不知为何,‘金家’两个字就是说不出口,因为他忽然想到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最后只能含含糊糊道:“小孩子管什么兄长的事情,到时就知道了。”
    双胞胎姐妹当他还没有定下来,只是有一个目标而已,所以不好意思说,所以也没有多问。
    陶大业认真工作,就是想多挣点钱,到时候娶金家女儿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像样的仪式该有一个的。
    这个时候的他觉得什么都很美好,他自己努力奋斗,将来还有娇美的妻子等着他,美好的生活触手可及。
    然而这份美好终究是崩塌了——毕竟它本身落脚在一个虚假的地基上,根本经不起一丁点儿的考验。
    一个多月后,就在陶大业即将迎娶金家女儿前,他都已经倒着数日子了,这个时候刘大上门了。
    见到刘大的一瞬间,陶大业觉得浑身冰冷,好像血都冻住了一样。心往下坠,一直坠到了肚子里。
    “是刘大哥啊…”陶大业低声道。他看刘大是有些陌生的,这些天他都在刻意不去想那笔二十万钱的子钱,以及与子钱相关的方方面面,就好像不去想,那就不存在一样。
    实在是二十万钱太多了,每当他头脑清醒的时候就会意识到这是怎样重的负担,至少绝不是他负担的起的。他甚至不敢去想像,自己背负着这么多的子钱,该怎么过日子。
    这当然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相对的,忽略甚至遗忘这件事,假装这件事根本不存在,这就要容易的多了。时间一久,他又每日工作很忙,竟真的好像这件事不存在一样。
    偶尔他甚至还会想,说不定刘大是个好人…看看他那日说的话多敞亮多亲热——或许、或许人家就不来催债了呢。不是有那种游侠故事,那种人都是重情义,轻钱财的,舍个二十金出去算什么?
    这个想法当然幼稚,但在一片混乱中他总要有个好的念想,不然每当有时间去想这件事的时候,就要被压力压倒了!
    然而想象终究是想象,现实才不管当事人怎么想,在该到来的时候就会到来,丝毫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即使陶大业浑身上下,从一根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抗拒着这件事。
    刘大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他其实是很清楚的,积累了一个多月的压力和心虚,平常显现不出来,此时却像潮水一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僵了,差点儿咬到了舌头,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刘大哥是有事?”
    刘大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陶大业,眼睛里写着‘你说呢’。呵呵一笑,“陶老弟,我们子钱家的行当你也是知道的…你们家日常也是要借子钱的…现在你怎么说?”
    陶大业翕动嘴唇,嗫嚅了几声,到底说不出什么来——他能说什么吗?说没有二十金的子钱账务?这是不可能的,契约写的明明白白,闹到哪里去他都没有道理。而二十金的子钱,这就意味着今天要付利息了!
    而且直到他还清本金之前,利息得一直付!
    刘大才不管陶大业说话不说话,直接道:“你也是知的,以往子钱,一年收息二成,但这是有关系的人才能借到的。一般人,一年收息都在三成…如今有泰和当铺了,我们子钱家的收息以比过往还低,契书上你我写的是每月收息两分。”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算术题,但对于汉代没受过相关教育的普通人来说是没办法得出清楚得出答案的——也是因此,陶大业其实对于自己背负二十金高利贷意味着什么并不明确。
    每月收息两分,二十万钱就意味着四千钱的利息!
    听到四千钱,陶大业已经觉得天旋地转!四千钱可不是小钱了,这一个多月他辛苦做工,总共攒的钱也不过两百多钱。这、这别说二十万钱的本金了,就是四千钱的利息也拿不出来啊!
    “刘大哥宽限宽限某,某下月想想办法…”他只能可怜巴巴地哀求。
    刘大原本还是笑眯眯的,此时却立刻撕下了自己的笑脸:“没钱!?没钱这可不行!”
    这让陶大业的双腿就是一软…他知道这些子钱家的厉害的。子钱家也不是有本钱就能做的,他们得能让自己的钱和利息收回来才行。一般这种人有两种,一种是王公贵族、大商贾,这些人本身就很有权势,借账的对象也不是无名小卒,收回本息很容易。
    还有一种子钱家就是地面上混的狠人,他们借的账目都不会太大,借他们子钱的也大都是小商人和平头老百姓。一旦还不出钱来要坏账,一则他们在官府认识一些小吏,二则他们自己本身就能纠集一批人耍狠。
    还不出来钱的人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刘大哥…某、某是真没钱…”膝盖一软,陶大业便跪了下来。
    刘大‘啧’了一声,低下头来,在他耳边道:“没钱…没钱要什么紧!你不是有两女弟,还要我教你么?”
    第135章 静女(6)
    酒舍二楼的小小单间。
    熏香燃起的香气微微泄露出来, 小单间奢华而低调的布置昭示了这里并不是一般的酒舍。事实上也是如此, 这里是聚宝阁的多座别产之一。
    聚宝阁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早就不是当初一个酒舍能够满足使用了。所以总部彻底沦为了专门组织拍卖会、办理会员认证、进行集体会议等比较正式的场合。而其他聚宝阁的相关附属活动,则全部转移了出去。
    长安聚宝阁拥有许多产业, 包括城内的酒舍、城外的别苑之类, 这些地方专门为聚宝阁会员服务。若不是会员,即使出再多的钱也恕不招待——聚宝阁甚至在女闾中都有专属于自家的店!
    这些当然也在陈嫣的计划当中,这已经是在塑造‘聚宝阁’的文化认同了。当聚宝阁的会员,这些家产丰厚的商人都能认同聚宝阁会员这个身份,并且以此为荣,其获得的光环会让陈嫣在商界的影响力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这个影响力, 恐怕是陶朱公、吕不韦这样的前辈也不能达到的…这不是名声,而是实实在在的掌控力!
    陈嫣此时就在这间单间,与聚宝阁的经理人申一公商议事情——陈嫣现在摊子铺的越来越大, 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呢!她的人手当然也不少。比如帮助她管理泰和系的张秀、王温舒,管理交通号的马魁, 坐镇齐地的桑弘羊、宋飞熊…还有现在这个,打理聚宝阁的申一公。
    申一公和陈嫣其他的人才不一样, 挖他的过程是最辛苦的。其他人要么是主动投效, 要么本身也没有东家。马魁算是使了些计策的了,但也不难。申一公却不同, 他本身就是书中大富商程郑倚重的下属。
    蜀中首富是卓王孙家,就是卓文君他们家。而程郑是能够和卓王孙比肩的大富豪,可以想见这是个什么人物了。
    申一公是和张秀都属于经验丰富的那种类型, 浸淫商界不知道多少年!而申一公在来到陈嫣旗下之前的履历可比张秀要辉煌的多,毕竟他们的老板就不是一个级别的。申一公作为程郑的副手之一,管理过上千人的矿山,也曾经深入山林和西南夷部落亲自进行交易。手腕、胆色、眼力没有一样是弱的!
    陈嫣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他,立刻惊为天人!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经理人!程郑虽然也是商界一代枭雄了——在蜀中那个地方,占下铁矿,还和西南夷少数民族进行铁器交易。说实话,无论哪一条都得是有铁腕的人物才能做到的。哪怕是在现代文明社会了,开矿的也没有几个底子干净的!何况在这个时代,在国家边区!程郑绝对是狠人中的狠人!
    但程郑到底不能超出他时代的局限,看不到申一公这样长袖善舞,同时又有自己原则的人怎样才能发挥最大能力!但是她能!而且她还能给申一公最高级别的信任!
    “我想要他!”陈嫣当时才多大,说出这话差点将傅母益和朱孟吓死,反应过来才明白自己理解错了。
    “可、翁主,那申一公是程郑的人…”陈嫣手下专门为他搜罗人才的猎头小心翼翼提示。
    “说些什么混账话!”当时还没有嫁人的婢女清训斥道:“翁主若是要人,那是赏识!那程郑是什么人,难道要回绝翁主?”
    猎头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就他了解的,真要是动用权势,那程郑确实半个不字也说不出来。别说只是一个申一公了,就算是家族更核心的东西也能迅速舍弃。蜀中首富,西南夷都争相结交的大人物,跺跺脚蜀中商界就要地震的狠角色,说的厉害,但和真正的强权对比,就什么也不算了。
    地方豪强有不厉害的吗?但天子修陵邑,要强本弱支,要缩小地方势力的影响力,一道诏令下下去,这些地方上的土皇帝还不是得乖乖迁到陵邑!看似也没有吞夺这些人的财产,没有伤害这些人,但实际上,这已经切断了这些人赖以生存的土壤!
    杀人不过头点地,那算什么手段!让地方豪强离开自己的地方,这才是真正诛心了!
    陈嫣却没有肯定这个说法,只是问:“这申一公似乎是个忠心之人?”
    “是、翁主。”猎头偷偷看了一眼陈嫣,确定她和平常一样,这才继续道:“申一公少时家贫,几为奴。正好那时程郑在蜀中做善事,给家贫学子派米粮,说有活命之恩有些过了,但确实有恩。后申一公在程郑门下办事,也是得了知遇之恩,不然也出不了头。”
    “申一公此人重恩情,这些年程郑年纪越大,深怕儿孙掌控不住申一公这么个人物,然而又不舍申一公大才。所以既不能重用申一公,也不能赶走申一公。蜀中卓王孙都亲自去请过申一公——也只有卓王孙能请申一公了。”
    陈嫣明白地点了点头…申一公的处境确实尴尬。这种情况下,换一个工作单位会好一点。但在蜀中那么个环境,想要换个工作单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程郑是蜀中首富,在他之下的富豪谁会为了一个属下去得罪他?
    唯有卓王孙不同,他也是首富,不用怕程郑。更进一步地说,卓王孙和程郑都是开铁矿为主业,经营领域重合了,还同在蜀中。虽说市场很大,不至于你死我活,可自古以来同行是冤家,本地里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对于这样的卓王孙来说,挖走申一公既是增强自身、削弱对手,也是恶心恶心程郑这个老冤家!何乐而不为!
    “申一公却拒了卓王孙。”猎头看起来也是非常感慨的样子,“卓王孙与程郑在蜀中相争,申一公不能去他那里——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这样的人强拽来是没用的。”陈嫣微笑起来,“此事难不在申一公,而在程郑!”
    “?”虽然替陈嫣办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猎头始终觉得自己是跟不上这位贵人的。更让他觉得沮丧的是,最终结果往往证明,他跟不上的那个就是正确的。
    陈嫣没有说透,而是让人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给程郑砸钱。
    以一个长安富商的身份砸钱——钱财流水一样送到程郑手上,要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程郑放人!
    “尊客恐怕弄错了…申一公虽是吾手下管事,却不是奴仆之流。订立的契约也早就结束,尊驾若想用申一公,直与申一公谈便是了。”程郑倒是很沉得住气。
    “我家主人正是要送阁下…申先生重恩,不会弃阁下而去。既是如此,就得请阁下助我家主人了!”猎头使者不卑不亢。
    “这是让我劝说申一公?”程郑用一种深思的眼神一直看着使者,最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这未免可笑了!你家主人可有打听过我…钱能买通我?真若是如此做了,我程某人传出去还能有好名声?”
    程郑足够有钱,普通人根本不会去想用钱来买通他。同时,后面一句翻译一下就是‘我不要面子的啊’,身为蜀中首富自然就有蜀中首富的排面!若是一个如此忠心他的申一公却被他推给了其他人,这未免有些让人寒心了。
    手下的人怎么想?同行们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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