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苏言笙依然是觉得苏家的人小心得有些过了头,其实原本也没那么重要的事,他是近乡情怯,苏家是生怕他心里不舒服,谁都没肯多提,只表示无条件支持他的想法。倒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叫他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原本他是打算随意找个住处,譬如说齐家名下的酒店什么的,只是苏清岚的小儿子沈溟也不知是自个儿有想法还是有人授意,隔天就来问他要不要干脆住在自己家里。
沈溟家也就是苏清岚家了,只是苏清岚长时间不着家,这回大儿子的婚事又要与沈家本家那头有牵扯,她得以沈家人的名义与齐家那头办事,自然也还不是住在这个小家里,家里便只剩下了任务回来暂时不接其余任务的沈溟,以及不清楚究竟犯了什么事、但需要停职接受调查的苏清岚的侄女儿沈荨。
这俩凑一块,那是分分钟吵到将屋顶掀了的。
说起来沈溟跟沈荨其实关系不差,只是长大后因着一些小问题彼此间不对付,而这小问题还有关他们俩的大哥沈源——倒也不是说就嫌弃对方跟自己争宠,若非得将他们的矛盾点追根溯源一番,那便是站的CP不同。
据说在沈源跟齐如琛还没搞上、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那会儿,沈大小姐就非常有先见之明地站了这一对,并且成为了坐拥着圈内产出半壁江山的大手子,她的一部分作品苏言笙无聊时候还翻阅过,总结起来就是两个词:画风清奇、脑子有坑。
还通通都是相爱相杀虐恋情深,用来打发时间也还成。
只不过沈溟画风比她还清奇,他站的是他自己跟他哥的组合,誓死追随的太太是他亲妈——虽说自打苏清岚马甲暴露之后就没再写了。
后来沈源跟齐如琛公开了,沈荨一方得到了胜利,沈溟也没机会再说对方“邪教”,矛盾点没了,嘴上却依旧不对付,经常要在群上闹个鸡飞狗跳,按照沈源的解释,那就是兄妹之间表达亲近的方式之一,苏清岚也认为孩子这是活泼亲近,挺好的。
所以大概老沈家一家人加起来,就只有沈源一个稳重人吧。
不过不管稳重不稳重,苏言笙与这两个孩子关系其实相当不差,若说要跟他们住在一块,倒也不能说是全然不能接受的——至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还能够聊聊沈荨脑子里的坑。
其实这些也是不必要担心的,苏言笙出事的时候这俩都还小,哪怕是沈源也与他相识在一切安定之后,沈源尚且听过他的故事并为此唏嘘,沈荨跟他没有亲缘关系,沈溟从前又不干这行,顶多就是知道有这么个二舅姥爷,在真正认识之后却很难将他与故事里的人关联起来。故而他们对苏言笙也就真的是像对待一个有趣的前辈一般,像沈荨,干脆能将那令人尴尬的辈分抛了,把忘年交发展成了与兄弟姐妹差不多的关系。
这也便是为何苏言笙挺喜欢这小姑娘了。
起初都安排好了,剩下的自然是传送回真实世界。
离开小空间传送到首都星的落点的时候,苏言笙还有些怔愣。
眼前的景象是完全陌生的,可在记忆的最深处,却分明也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影子。
这是他最早时候的卧房里的衣帽间,这落点还是二十出头的时候的他选的,这么选的理由便是方便换衣服,听起来或许好笑,可她当时便是认认真真这么认为的。
衣帽间空间不能算小,空余的位置却也着实不多,毕竟成为孤家寡人之前,他也是个货真价实的世家少爷,除却用得着的适合各种不同场合各个季节的装扮之外,其中一面,却也收藏了些十分有纪念意义的衣裳,譬如满月时的小鞋子,又譬如成人礼上他兄嫂特地为他定制的一身礼服。
都是回忆。
走出了衣帽间,映入眼帘的便是因离开太久而同样显得陌生的卧室。
因着没人居住,隔开床与外头小厅的那扇屏风没拉上,故而也是个一目了然的状态,大抵是时常有人来打扫,一切看着都干干净净,东西的摆放位置却依旧是最熟悉的。
回来也不是为了怀念,甚至于如若早知道会发生这么些事,苏言笙不会将落点设在家中,可谁都不会知道未来能发生些什么,作为普通人的苏言笙只是与大多数人一样,将传送点设在了自己最信任的地方。而苏家人也是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在苏言笙在小世界里断了联系的第八年甚至第十年之后,档案上状态都转成了死亡,他们也依旧没有想过要将这传送点毁去。
大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苏言笙出了门。大致也是苏清岚提前与家里说过了,苏言笙出来的时候没见着任何人,只剩下了空旷的大厅与忙碌着的家务机器人。
他不确定是家中没人还是在家的人刻意回避了,横竖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出现任何能叫他紧张或是难堪的人。
也不知是什么心态,苏言笙竟觉得松了一口气,如若果真是苏清岚提前说过了,他还得感激家人的体贴。,毕竟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十分好面对的。
可下楼露过某一处空间的时候,他却又没忍住停了脚步——是一台钢琴,一种,在这个时代已经并不常见的乐器,当初,他的家人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给他找到的生日礼物。如今大概成了摆设,却也没人叫它落灰。他的一切,他的家人都照看得很好,就剩下他一个,居然迟迟不能归来。
最终依旧是没忍住,他走到了琴前,轻轻抬起了琴盖,不过敲下一个音,便能知晓家人将琴保养得很好。
在他自己都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便已经坐了下来,手指抚上了琴键,仿若许多年前曾一遍又一遍重复地那般,,怀揣着爱与感激,去奏响这份心意。
曲调也是熟悉的,是上一个世界里,沈念描绘过的那一个雪夜,柔软、温馨。
雪夜里,有人相拥取暖,一路相伴着走向暖灯照耀着的将来,却也有人狂奔而过,脸埋在被风揭开了些许的围巾里,衣摆在风中扬起,却无人管顾。
快一点,再快一点。
暖黄灯光之下,该是有人候着的,不知是等了多久,也不知是否曾经中途离开又折回。
奔跑着的人只想着要再快一点,去到等候的人身边,去将等候的人拢到怀中,叫那固执地站立在明灯之下的人不必再忍受寒风。
苏言笙也不知道自个儿是哪来的这样的念想,兴许一直都有,可在这一刻,这样的念想显得尤为迫切,迫切到,打乱了他的琴音。
十指离了琴键,他忽然就觉得有些恍惚,就如同当初终于离开了第一个小世界,在小空间里醒来,可仔细算来,感觉上却还是不尽相同的。
同的是都恍如隔世,不同之处,却连自己都说不清楚。
将手放下时,他笑得有些无奈,分明一把年纪了,却总还是看不透,便是旁人不来笑话,自己也是看不过眼的。
也是随着记忆里的动作,他抬了头,在看见楼梯扶手背后的身影时,尚未收回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