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谢玉璋注视着这异族的葬礼。诡谲妖异,却是这些人的信仰。
    最后,整个灵帐都一把火烧掉。
    威震草原几十年的男人死后,也不过是一抔灰烬。
    乌维早被定为汗国太子,他也的确是实力最强的王子,由他继承汗位,起码在这个阶段,没什么问题。
    权力平稳地移交了,王帐才向外放出消息。大小可汗们匆匆赶来,参加新可汗继位的庆典。
    乌维成了新的阿史那可汗,他正当三十而立的壮年,堪称意气风发。
    当然,他也只是漠北可汗,他的头上,是没有“天可汗”这个尊号的。
    当庆典结束,各部落的可汗纷纷离去,谢玉璋知道,到了乌维和他的兄弟叔伯们,瓜分老阿史那遗产的时候了。
    这遗产除了权力、战士、牛羊马匹、金银珠宝、子民奴隶之外,还包括了阿史那俟利弗众多的妻子们。
    谢玉璋坐在自己的大帐里,轻轻捻着自己的指根,过了许久,她终于抬起头来。
    帐中的都是心腹。
    她道:“袁令,传令下去,令大家收拾行装。”
    众人都吃了一惊。
    谢玉璋接着道:“我们作出要南归的样子。”
    所谓“作出南归的样子”,自然也就是说,不是真的南归了。
    袁聿脑子一转就明白了。
    “遵命。”他说。
    袁聿和李勇都明白了,王忠还有点糊涂。
    李勇道:“嗐,讨价还价,从来都得先从漫天要价开始。”
    谢玉璋微笑。她漫天要价,乌维和大王子们才能坐地还钱啊。
    河西,凉州城外,军帐一顶连着一顶。
    李十一郎、李七郎、李五郎、李八郎联手,兵围凉州。李铭身死,十二虎公然决裂。
    “大郎怎么说?”李固问。
    他的副将蒋敬业才从李大郎那里归来,带来了李大郎的回复。
    “大郎说,大人于他恩重,他绝不做忘恩负义的小人。”蒋敬业道,“但证得的确是二郎做下的事,他决不向着二郎。”
    正说着,外面脚步声响起。
    “十一郎!”李卫风和李五郎、李八郎联袂而至,脸上都有悲愤神情。
    李固皱眉:“怎么了?”
    李卫风悲怒道:“他杀了四郎!”
    李固霍然站起!
    “确定吗?”他厉声问。
    “城墙上挂出了人头。”李五郎也悲愤道,“让眼力最好的斥候看过了,是四郎无疑!”
    四郎李启再立不起来,也是李铭唯一的儿子。
    除了大郎二郎和三郎是李氏亲族,十二虎其余诸人都是穷苦少年出身,李铭于他们恩重如山。但凡有点良心的,看到义父亲子被戕,都悲痛难当。
    李卫风上前一步,喝道:“十一,动手吧!”
    这些天,他们按兵不动,便是因为李四郎和大娘李珍珍在李二郎手上,令他们投鼠忌器。
    李固闻言,抬起了双眼,眸光冷得像冰。
    河西第一杀将李十一郎,对义父李铭忠心不二,为了河西大局,素来对李二郎回避退让。
    他已经蛰伏得太久了。
    现在,那些束缚他的忠与义,恩与情都已经不存在了,已经再没有什么能挡他路的了。
    年轻男人们的心,都滚烫了起来,野心沸腾。
    当然在此时,他们的野心也仅仅止于攻破凉州,掌控河西。
    他们此时还不知道,面前的这个青年,将会把他们带到哪一步。
    第66章
    李固一行将要出征,却有一个年轻男人冲破了阻拦,冲到了他面前,扯住了他的马缰,大声道:“十一郎,如何不唤我同去?”
    若谢玉璋在这里,必会大吃一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舅家的表哥杨怀深。
    昔日谢玉璋力劝他去西北历练。他习惯了云京的安逸,总是下不了决心。
    不料谢玉璋将林斐托付于他,林斐为了追随谢玉璋去漠北,竟绝食抗争。
    及至数月后寿王和五皇子归来,他还特意去问了五皇子,林斐可安然。五皇子吃惊道:“斐娘?我没见到她啊?她不是留在你那里了吗?”
    杨怀深便猜到,林斐为了不被谢玉璋送回,很可能是一直在夏嬷嬷那里藏身到入了漠北境内才会现身。
    当时林斐绝食,他曾问过她,何至于此?
    林斐说:我本该是流放路上一缕幽魂,甚至不知能否干净地离开。是殿下将我从地狱拉回人间,从那时候起,我便决定这条命都给殿下。我若留在云京,留这条命又有何用?还不如随了我母亲同去。
    这之后一段时间,杨怀深总时不时地会想起林斐。那样纤秀的女郎,每出现在他的记忆中,却是充满力量。
    彷徨了一段时间,杨怀深终是不顾母亲当初的恫吓和威胁,与父亲说,他想去西北历练。
    杨长源平日里对这个次子关注不够,前程都给他安排好了,他只要不做大恶,不出大错,于他们这等勋贵之家,便已经是好孩子了。
    但也知他风流好玩惯了,日常里都是与和他一般的贵族公子厮混一起,走马章台。
    乍一听他说要去西北历练,杨长源都不认识他了。
    但他之提议却让杨长源动了心。
    他去了信给河西的李铭。二人来往了几封书信后,他将次子托给了李铭,李铭接了。
    不料谢玉璋的舅母,勋国公夫人知道后,不肯放次子离开云京,哭闹起来,很是一番鸡飞狗跳,又拖拉一番。
    等到杨怀深真正离开云京前往西北的时候,谢玉璋嫁到漠北都快有一年半了。
    在西北接了杨怀深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固。他接到杨怀深便问:“二郎所来为何?”
    他说:“若来历练,我便与大人说,将你置于我的麾下。若只是来镀金,我让七哥带着你,保管你一年半载,平平安安、风风光光地回云京去。”
    杨怀深很是困惑,不知道李固因何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明明在云京时,他和七郎对他都十分友善。
    他却不知,一方面,是李固回到河西,不像在云京那时收敛气势。
    另一方面,则是在云京时,李固和李卫风虽与他比旁的人好些,却到底只是泛泛之交,算不上真正的好友。而现在对李固来说,他再看到杨二郎,便会想到他是谢玉璋的表哥,便会想到当时在云京,谢玉璋对他是如何地殷殷期盼,盼他能立起来。
    偏杨二这般贪于安逸,叫他见了他,便很生气。
    但杨怀深能来西北,便是因为下了一番狠心。等拜见过李铭,李铭笑得像个慈祥的伯父,问他:“老七老十一你都熟,愿意跟着谁?”
    杨怀深道:“愿在十一郎麾下听命。”
    李固瞥了他一眼。
    从此,杨怀深开始了水深火热的军营生活。
    连李铭听说了都念叨李固:“你手那么紧干什么,随便练练他,让我能对勋国公交待就行了。”
    李固却道:“孩儿与他交情甚好,既答应了他要将他练出一番模样,怎能食言。这是杨二自己选的。”
    李铭扶额。
    经过了最开始最难熬的一段日子,杨怀深被李固摔摔打打的,竟也慢慢习惯了边境的生活,他见识了戈壁,见识了草原,跟着平息过几次边境的骚扰,慢慢竟也有了脱胎换骨的模样。
    皮肤变得黝黑了,操练回来饿急了,像旁人一样抓起炊饼就往嘴里塞,也顾不得洗手没洗手了。
    他再不是从前那个用香胰洗完手,还要细细涂上珍珠膏的纨绔贵公子了。
    林修浦围城的消息传来,杨怀深整个人都懵了。云京,大赵的都城,皇权的中心,竟然……被武将带兵围城?
    杨怀深当时便要收拾包袱回京城,李固把他摁住了。
    “你现在单枪匹马回去有什么用?”他问,“你是万人敌不成?”
    杨怀深急了:“那我总不能就这样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李固问他:“你来之前,令尊可有什么交待?”
    李铭提起勋国公的时候颇为客气,能让李铭这样对待的人,李固不信他是全无眼光的人。
    杨怀深恍惚一下,终于想起来临行前杨长源犹豫过后曾对他说,京城若有事,不必回来,在河西照顾好自己便行。
    他那时候根本没听懂。京城有事?京城能有什么事?
    便也没放在心上。直至此刻被李固问起,才醍醐灌顶。
    他咬牙留下了,咬牙听着每一次送来的消息。
    围城,勤王,直至京城沦陷!
    关系好的同僚特地匆匆来告诉他这消息的时候,他真的有崩溃的感觉。
    他跳起来找李固,李固已经带着人出发,秘密潜行漠北。杨怀深再待不住,又一次收拾包袱要走。
    这一次把他摁住的是蒋敬业。
    “都这样了,你回去是去送死吗?”蒋敬业骂道。
    杨怀深跳起来,怒道:“那我怎么办?”
    蒋敬业道:“你家人若无事,你根本不必回去。你家人若有事,你……更不能回去!”
    杨怀深呆住。
    杨怀深来自繁华云京,精于吃喝玩乐,亦是风月好手。蒋敬业平时与他颇玩到一起去,有几分男人间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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