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配作母亲吗?”李固问,“崔十八。”
崔十八。
崔盈美丽温婉的面孔在那一刹那失去了血色,面如金纸。
崔十八是美丽恭顺的庶女。
河西大乱,最后落到了那个李十一郎的手里。家族舍不得长房嫡女,便寻了她的嫡姐崔十七娘推出去。
对嫡母、嫡姐来说,李十一不过是个乞儿出身的军汉,怎堪匹配。她二人日夜流泪。
可在崔十八眼里,掌了河西的李十一郎是人生的一个机会。她主动向嫡母请缨。
于是,在男人们忙着重新分配河西的利益,忙着吞并瓜分霍、王两家的遗产时,谁也没想到,三个女人胆大包天,敢偷天换日,庶女替嫁。
崔父发现的时候,崔十八已经进了李府的大门,拜过了堂。这时候再换回来,便得明白告诉李十一崔家做了什么事。
那是个,屠尽霍、王二姓的杀神。
崔父没这个胆,战战兢兢去找族长请罪。
族长气得几乎厥过去。
最怕蝼蚁食大象,最恨小人物坏大事。
崔十八在李府里是不能动了,崔十七便被当作庶女崔十八,极快地发嫁了。为了安全起见,将她嫁得很远,几乎快要出河西的地界了。就为了不让她再出现在凉州的交际圈里。
也因为这个,后来崔十八入宫为妃,崔父跟来了云京,崔母却被留在了河西。
崔十七嫁得极不如意,心中郁忿。偏那个她看不上的武夫李十一郎,一路成了河西王,成了皇帝,坐在了云京城的龙椅上。
崔十七的心态全崩了。
她写信怒斥母亲误她终身。
崔母终日以泪洗面。
崔十八在云京第二次有孕。崔父写信回族里报喜。族人恭喜的都是崔母。
一口一个“你家十七娘”,崔母的心态也一天天崩毁。她终于开始“胡说八道”。
幸而族长早派了人监视她,她才一有这苗头,便叫族长给控制住了。
族长写了封信给崔父,崔父同意了。
崔母于是便“病”了,族人去接了崔十七回娘家。到了娘家,崔母便“病故”了,回娘家侍疾的崔“十八”也“意外落水而亡”。
真正的崔十八身上担着家族的期望,崔家仅剩的知情人绝不会把真相说出去。
崔十八收到嫡母和嫡姐皆亡的消息,终于放下心。
以为,这辈子再不会有人叫她“崔十八”。
李固道:“崔十八。”
“你嫡母嫡姐死得可安宁?”他道,“你为母守孝一年,内心可安宁?”
他说:“我甚至不知道崔盈是否你的真名。”
倘若她是真的崔十七该多好。
她嫁了这样好的郎君。
或者他只娶她一个,或者他不做皇帝,只做河西王,那样的话,她都愿意与他举案齐眉,一生温柔对他。
可他把她带到了云京,带到了皇城里。
她是他的发妻,她坐拥皇长子,她离那最尊贵的位子仅仅一步之遥。
她怎么甘心!
她从一个小小庶女都奋斗到这里了!皇帝的心,却向邓婉偏去!
那邓婉可恨!
她身上的瑕疵,其实是被亲人娇惯出来的小性儿。因为她从来不需要做小伏低地在嫡母手下讨生活。
她有着嫡女天然的自信,还有着世家女的磊落。
可她运气不好,连夭了两个孩子,甚至不敢再生孩子。
可便是这样,任她崔十八使尽温柔手段,皇帝的心居然还是偏向了邓婉娘!
这是多么的令人恨!
崔十八泪流满面。
她俯下身去,额头碰触手背:“妾,名玉。崔玉。”
皇帝冷漠地说:“你不配用‘玉’这个字,从今往后,你还是叫崔盈。”
皇帝说完,转身离去。
崔十八瘫在地上,天旋地转。
李固迎着寒风,在夜色中一步步行去,踏入了李珍珍的寝宫。
李珍珍被人唤醒,惊坐起。
李十一来了!他要怎么处置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诚挚感谢博山炉所作《美人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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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赋》
作者:博山炉
其始来也,灼若芙蕖。其少进也,皎若明月。其美无极,世所未见。其象无双,清风高节。
山河破碎,身安社稷。初嫁胡儿,百两御之。侍女垂泪,行人回首。忠孝不渝,千古不灭。
黎元愁苦,泪尽胡尘。夙夜忧叹,恐托不效。率时农夫,播厥百谷。亦服尔耕,黍稷丰期。
薄怒自持,不可犯干。以身许国,从胡再嫁。马踏塞北,巾帼须眉。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岂不怀归,王事靡止。曰归曰归,靡日不思。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归去来兮,万人空巷。瑰姿玮态,夺人目精。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朱门绣户,略输文采。薄祚寒门,稍逊风骚。明月常有,才子难得。鬓已先斑,悲兮痛兮
第169章
李珍珍匆匆来到正殿。
正殿里点着儿臂粗的蜡烛,李固负手而立,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李珍珍顿了顿,恍惚想起上一次在夜里和李固这样独处,是河西乱终的时候,他来宣告她的命运。这一次,他又来宣告她的命运了吗?
李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她,唤了声:“大姐。”
他虽然还唤她大姐,但李珍珍敏锐地感觉到,李固的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这种变化让她内心里感到不安。
“十一!”李珍珍快步走过去,“怪我!都怪我!我的人去得太晚!”
她说着,掉下泪来。
李固凝视她片刻。
“的确怪大姐。”他道,“我将后院托给了大姐,大姐却令我失望了。”
李珍珍的哭泣戛然而止。
她嘴唇发抖。
“这怎么能怪我!”她争辩道,“我怎么管!一个个都是你的枕边人,都给你生了孩子,你把她们惯什么样了!我名不正言不顺!”
李固点头,道:“大姐说的对,归根到底,还是怪我。”
他平静的态度令李珍珍感到害怕。
她想问李固究竟决定如何处置她。她这些天虽然有些忐忑,但内心里总觉得自己应该是无事的。动手的毕竟是邓婉和别的人,不是她。她手下那个蠢材,是为了救人才跳出去的,反而把她折了进去。
最重要的是,她是李铭的女儿!李固怎么都不可以对李铭的女儿下重手的!
可现在,她内心的不安开始放大,不那么自信了。
“大姐。”李固先开口,道,“邓氏死了。”
李珍珍眼睛陡然睁大。恐惧,从内心里油然而生。
“她……她对青雀下手……”她强撑着说,“她、她原该受死的。”
“是。我也这么想。”李固道,“她该死。”
“那……”李珍珍不敢问自己,先问别人,“其他人呢?”
“她们得活着。”李固说,“我的孩子们,不能没有母亲。”
李珍珍松了一口气。
李固却接着道:“大姐同我,喝了这一杯吧。”
他闪开身,李珍珍才看到几案上放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两只酒杯,两只酒壶。
两只!
李珍珍面色大变。
是了,他说他的孩子们不能没有母亲。可她、可她并不是他孩子的母亲!
李固给一只酒杯斟满酒,放下酒壶,用另一只酒壶给另一只酒杯也斟满。
他把其中一只斟满酒的杯子举到李珍珍面前。
李珍珍惊恐后退:“你!十一,你不能这么对我?”
李固道:“我为何不能?”
“李十一!”李珍珍大叫,“我是我爹唯一的骨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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