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桐翻了个白眼:“你是想我有事还是没事啊。”
慕天光慢了一步,到了嘴边的名字咽了咽,只是道:“你来了。”
短短三字,情意无限。
“我来了。”即便知晓不是叙旧说话的时候,殷渺渺依旧弯起唇角,定定看了他会儿,方才道,“让我来看看他。”
她一露面,慕天光的心就定了,侧身让开:“他的情况不太对。”
“我知道。”她说着,秋风如意扇出袖,扇缘对准他的额间,神识探入丁辙的意识海。
影傀虽然会“夺舍”,然而不似人的魂魄,能以神识产生伤害,它更像是“炁”,就好像死气或者是魔气一样,融入经脉来操控人体,是否具有神智尚不好说,可以确定的是,影傀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
依照那个被她搜了魂的魔修的记忆,要消灭影傀,只能将它逼出人体之外,不然就算是杀了它寄存的人体,它仍然可以重新躲回影子里,卷土重来。
而要驱走它,魂术是没有用的。
殷渺渺要做的,是深入丁辙的紫府,唤醒他被封闭的元神,只有他自己清醒过来,用灵气将影傀逼出经脉,才有可能真正消灭它。紫府在修士意识的最深处,丁辙如今因冉香的笛音陷入沉睡,大大方便了她的动作。
一刻钟后,丁辙突然皱起眉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啊!”
“醒过来!”她轻喝一声,听在丁辙耳朵里无异于惊雷炸开,元神瞬间苏醒,下意识地驱赶外来者。
丁辙毕竟同为金丹期的修士,且惊惧之下,神识会产生超出平时的攻击力,速度甚至比殷渺渺还要快,双方的神识无可避免碰撞在了一起,两败俱伤。
“啊!”他冷汗涔涔,面色惨白。
殷渺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脑海刺痛,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欲坠。站在她身边的慕天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关切道:“没事吧?”
她蹙了蹙眉,勉强道:“没……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竭力定了定神,嘱咐道,“要把影傀驱走,只能靠他自己……”
“我来说。”李心桐看她脸色不佳,抢着开口,“道友,我和你说,你必须把影傀全部逼出体外,然后一口气全部消灭,若非如此,它就会春风吹又生,没完没了。”
慕天光闻言,收回了伏魔链,嘱咐道:“看着他。”
吕千秋急急忙忙地问:“心桐你怎么知道?你们遇见过了?”
“对,险些着了它的道。”李心桐毫无保留地地把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见此,慕天光便扶了殷渺渺到一旁坐下,低声道:“你休息会儿。”
“那你可不可以给我靠一下?”她睁开眼,眸灿若星。
第252章
慕天光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我之间, 无需有此问。”
“那我就不客气了。”殷渺渺弯起唇角,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夜风凉凉,吹拂发梢, 她鬓边的头发拂过他的脖颈, 酥酥痒痒。慕天光却一动也不动,微垂着眼眸, 掩藏在袍袖里的手轻柔地揉捏着她的手指,感受着不为人知的亲昵。
可惜好景不长,不是人人都有眼色懂得避让久别重逢的恋人,吕千秋听李心桐说完了影傀的种种诡异之处, 跑过来说:“慕师叔,心桐说影傀会躲在人影里,或许我们之中还有其他人中招, 最好以镜照之。”
“不是我说。”李心桐连忙解释,“这些都是素微道友在路上告诉我的。”
慕天光看了看殷渺渺, 她仍然靠着岩石小憩, 忽然就明白过来:“我知道了。”遂松开她, 站起身来走过去, “以何镜照之?”
李心桐虽然不解慕天光缘何问她,但见殷渺渺面色不佳, 便以为她是受伤颇重, 主动解释:“影傀会被镜像所迷惑, 以为那是它要替代的肉身, 也许会显现出身形。”
“也许?”
“若是照镜不成,那只能等影傀行动时引诱它显出全身,那时才能将它真正消灭。而一旦被它侵入肉身,想要将它全部逼出,难上加难。”
她说着,抬手指向丁辙。只见他汗如浆出,面色青白,有丝丝缕缕的黑气被逼出毛孔,后又锲而不舍地钻了回去,两股力道在争夺同一具身体,血肉被牵扯拉锯,裂出一道道口子,鲜血直流。
冉香思索片刻,问道:“师姐,要是它已经替代了某个人……”
“那它是不可能隐藏起来的。”李心桐道,“影傀适应肉身需要时间,一开始的表现会非常诡异,很容易辨认。”
众人想起刚才丁辙的怪异之处,多少都信了这个说法。
只有冉香留了个心眼,趁着大家开始凝水镜照影时,悄悄问李心桐:“师姐,适应肉身需要多长时间?”
李心桐一愣,答不上来:“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问问素微道友?”
冉香瞧了眼靠在角落里休憩的殷渺渺,点点头:“那好吧。对了,素微道友怎么会对影傀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好像在西洲待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因为中洲五城的事。”李心桐被自家师尊压着,没有去参加上一届的风云会,只是道听途说了些许,具体也不大清楚,“你问这个干什么?”
冉香想了想,宗门前辈既然会允诺她同来,必然是可靠的,便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李心桐粗枝大叶,自然没有多问。
另一头,慕天光传音给殷渺渺:“为何?”
她果然没有睡着,回道:“由李心桐或者你出面更合适,这毕竟是你们北洲的事,我要是指手画脚,兴许会引起众人的抵触。”
他不赞同:“你实力不俗,又较常人聪慧,何须如此?”
“你信我,他们却更信你,两方对垒,有个众人信服的主心骨很重要。”殷渺渺如是道。
她来时出言解救丁辙,是彰显自己的实力,在众人心里留下熟知魔修之事的印象,如此一来,以后开口说出的话就会有分量。可是,这种事必须点到为止,多了就变成喧宾夺主,所以要以伤病为借口退让,反正以李心桐的性子,必然会说是她转告的,并无妨碍。
“对我来说,不被人注意更能便宜行事。而且,此事同中洲的情形不同,必须由你来主持大局,这也是你们宗门的意思。”殷渺渺点破其中关窍。
慕天光想起临行前昭天真君的嘱托,心知她所言非虚,半晌,对她道:“那你好好休息。”
她轻声笑:“有你在,我自然能好好休息。”
闻言,慕天光不禁微微弯了弯唇角,取出一件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还小心翼翼地将一侧垫在她的脑后,免得她的乌发沾上岩石的灰尘。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然而十分温柔,殷渺渺把脸埋在他黑色的披风里,感受着织物带来的暖意,不知不觉,笑意盈眉。
*
半个时辰后,丁辙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眼见被逼出的黑气越来越少,他的同门狠了狠心,拿出刚才收殓的玉盒,挖出了妖兽的内丹塞进他的嘴里,呵道:“丁辙,这是你的玄豹的妖丹,你给我撑住了!”
丁辙浑身一震,妖丹的力量在丹田中爆发,澎湃的力道充斥全身,那只和他签下契约的灵兽在死后给了他最后的帮助,竟然叫他把黑影逼出了大半。
他的同门大喜,立刻把另一颗妖丹给他塞了进去。
霎时间,丁辙的面庞涨红成血色,太阳穴上青筋毕露,影傀开始逃窜,却被妖兽霸道的力量逼得无所遁形,只好逃出体外。
李心桐早有准备,剑意运起,待影傀一出现,三剑斩之。
丁辙如同水里捞出来,浑身脱力地倒在了一边。他的同门问:“李道友,这便算是得救了吗?”
“当是如此,只是他毕竟被影傀替过,经脉有损不说,许是会伤及紫府。”李心桐详细地重复殷渺渺告诉她的知识点,“他可能会失去一些记忆,或是情绪变化莫名,也有可能性情大变,你要有心理准备。”
对方全然不在意:“能够捡回一条命足以,这些算得了什么。”
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沉郁的心情松快不少。
半日后,又有一人从水镜里察觉到了影子的异样,赶忙按照李心桐所言,找了个光亮的地方盘膝坐下,抱元守一,静心等待。
影傀慢慢浮现。
他欲擒故纵,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出现,一个时辰后,顺利斩杀第二只影傀。
待所有人都照过水镜以后,便帮着其他受伤的人检查,遂发现有个名叫石新的男修面色有异,眼皮下的眼珠不断滚动,冷汗涔涔,丝丝缕缕的黑气溢出,因为是躺着的缘故,居然一直未被众人发现。
亏得他意志十分坚定,虽然受了伤,但在旁人的帮助下,于三个时辰后顺利逼出了影傀。有丹心门的修士在,丹药是不缺的,他赶紧服下几粒药丸调息起来。
等到天色完全亮起,所有人检查完毕,二十六个人里,只有三人出现了问题,而他们的共通之处就在于多多少少和魔修有过接触。
慕天光道:“日后与魔修对战,需多加小心。”
众人深以为然,愤愤道:
“魔修实在是太狡猾了。”
“不错,此计甚是歹毒,要是我们真的因此彼此猜疑,怕是不打就要输了。”
“亏得早早识破奸计,如此,只要彼此注意影子是否有异动即可。”
“可惜几位道友受其所害,我方战力大大受损。”
“阿香,你在想什么?”李心桐看到冉香坐在一旁皱眉思索,不由好奇地问。
冉香不好说自己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只能道:“我在想,魔修下一步会怎么做。”
李心桐十分豪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也是。”冉香嘴上什么说着,视线却无意识地投向了角落里的殷渺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唇边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笑意。
*
乾坤镜外。
道魔两方的飞舟远远的对峙着,乾坤悬浮在中间,光晕一明一暗,极有韵律。对面的绝刹似乎没想在外面搞些什么花样,很淡定地躲在飞舟里等待结果。
倒是道修这边,几位真君多多少少有些担忧:“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魔修狡诈,怕是不容乐观。”坤门门主皱起眉,“早知如此,往日就该叫他们多往西洲去的。”
时下门派的规矩,炼气历练在本洲,譬如归元门的弟子就在冬洲,待筑基了以后,可以在北洲略作游历——这个范围不算小了,在飞舟被制造出来以前,绝大部分修士至死都没出过北洲。
只有等到了金丹,修士们才会离开熟悉的地方,前往更遥远的洲土游历,一般来说,不管是东西南北哪洲的修士,第一站都是中洲,会选择去西洲的修士少之又少,相应的,和魔修打过交道的也就少得可怜。
人心虽然一样诡诈,可耐不住魔洲那边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接到战书后虽给弟子们恶补过,终究是敌暗我明,太过吃亏。
只有任无为特别淡定:“没事,我徒弟在,她失忆了跑去陌洲都能把人家搞得翻天覆地,我觉得一个小小的乾坤镜绝对不在话下。”
其他人:“……”
“比起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他摸着下巴,“你们不考虑干点别的吗?”
昭天真君一拍桌子:“正有此意。”
凤舞真君瞥了他们一眼,心道,昭天真是和当年一样桀骜不驯,这么多年了,就没点长进,剑纯也是,风云会的时候看着就是个痴迷剑道不善言辞的家伙,怎么现在变成这幅模样了?
她腹诽着,面上却温婉得体:“你们的意思是……”
“机会难得。”任无为道,“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以后指不定三天两头过来闲逛切磋。”
坤门的门主本来认为挑事太过冒险,听了这话到也觉得在理,要是不给魔修点颜色瞧瞧,归元门的颜面何存?因而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几人低声商讨了起来。
隔壁的舱房里,云潋握着手中小小的人偶,感受着同心果传来的另一个人平稳的心跳,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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