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先前钱誉那一刀。
那一刀做足了戏,也让国公爷欣喜。
“你继续。”国公爷再次开口,只是这次,目光深邃悠远,好似要将他全然看透一般。
可屏退了旁人,确实是给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茶茶木把握机会:“你们许是不知,巴尔国中并非人人都愿意帮霍宁,族中各部落对霍宁有意见的大有人在,但霍宁为人凶残,专断,却一直能在巴尔族中站稳位置,是因为他身边有一群宣誓效忠的死士,还有一群谨慎小心的谋士。在巴尔国中想要杀霍宁,难于登天,只能从他好大喜功的性子入手,逼他就范,也唯有如此,旁人才会劝不动他。”
“你想如何做?”国公爷步步深入。
茶茶木道:“霍宁一心想要南下,最怕的就是出师无名,不被族中这些老人认可,他眼下尚且还需族中各个部落的支持,不会明目张胆越界。但倘若放出消息,我在苍月被擒,苍月这边欲拿我做人质谈判,那霍宁必定会抓住机会,主动请命帅军南下。”
这正好给了霍宁机会。
国公爷停止踱步:“然后呢?”
茶茶木继续道:“霍宁碍于我姐的压力和族中情分,必定不敢公然将我推向死路。只是若是苍月的谈判由国公爷你亲自来,以霍宁对自己的认知,必定觉得只有他的身份才算对等。他会亲自来会国公爷,会傲慢寻机会挑衅,滋事,还一定会寻时机刺杀国公爷,而恰好这也是最好的时机,杀霍宁……”
国公爷嗤笑:“怎么听都是你利用我杀霍宁多些。”
茶茶木反问:“国公爷还怕被我利用吗?”
褚逢程微怔,这样在国公爷面前不惧威严,不断试图说服国公爷的茶茶木,还是他早前认识的茶茶木吗?
那个心底良善,却喜欢逞口舌之争,四处闯祸,诸事不计后果,处处都需要他和哈纳陶善后的那个茶茶木?
换作是他,他许是在国公爷跟前都做不到。
但茶茶木做到了。
褚逢程心中忽得百感交集。
“有意思。”国公爷缓步上前。
他逼到跟前,茶茶木只能硬着头皮不能退缩。
结果国公爷更多是盯着他肩头上的这只雪鹰看,那鹰眼也犀利盯向国公爷,国公爷也未移目,众人皆不知何故,茶茶木也不知晓。
只是偏厅中看来,国公爷对这只雪鹰的兴趣似是要远多于对他和他方才提议的兴趣。
他是在想方才钱誉那干净利落的一刀。
钱誉定是料定了有主人在时,雪鹰的主人不开口,雪鹰接受的训练便是纹丝不动。
死的那只是,茶茶木肩头上的那只亦是。
茶茶木是从开始就打定了要和他做交易的念头,所以根本就没有动过在偏厅中用雪鹰的念头。
他在军中识人无数。
茶茶木并未撒谎。
他亦知晓巴尔国中,乃至军中厌恶霍宁的人诸多,只是敢怒不敢言,除不掉霍宁反而会牵连家人和族人。
这些年虽然巴尔和苍月边关表面和平,但他对巴尔国中之事,也清清楚楚。
霍宁打着哈纳家的旗号,吞并了不少部落。
这些部落的遗民大都心有不甘。
看似平和之下,其实暗潮涌动。
而那些霍宁干不掉的大的巴尔部落,以及族中主和派的元老,也有不少看霍宁不入眼的,霍宁或暗杀,或明杀,弄得人心惶惶。
总归,霍宁在,巴尔族中其实并不安宁。
自古以来,祸多起于萧墙之内。
他早前便一直在猜哈纳诗韵是倾向霍宁多一些,还是倾向巴尔的平民多一些。
如此看,哈纳茶茶木便是哈纳诗韵态度的一面镜子。
他要的,就是这面镜子。
(第二更齐润?)
钱誉自偏厅出来的时候衣裳一角溅了血迹。
他牵她的手离开,白苏墨亦没有多问。
陆赐敏对钱誉陌生,一面偷偷打量钱誉,一面又握紧了白苏墨的手。
等到了白苏墨苑中,钱誉回内屋换衣裳,陆赐敏才在外阁间悄悄问起:“苏墨,那是你夫君吗?”
白苏墨点头。
陆赐敏叹道:“他长得真好看。”
白苏墨复又朝她颔首:“我也觉得。”
不过这两句话的功夫,有人哭卿卿冲入了外阁间中:“少夫人……终于寻到你了……”
不是肖唐还有谁?
白苏墨宽慰笑了笑:“既无缺胳膊,亦无少腿,多谢记挂。”
白苏墨惯来风趣,肖唐破涕为笑。
白苏墨看了看苑外,她原本以为还有人同肖唐一起,可结果似是只有肖唐一人。
“其他人呢?”白苏墨好奇。
肖唐稍作迟疑,应道:“流知和宝澶还呆在潍城,因为要寻少夫人,路上怕耽误时辰,少东家便让流知和宝澶留在潍城没有跟来,少东家是想等找到少夫人后,再通知她们二人……”
这么说,白苏墨便理解了。
只是,白苏墨蛾眉微皱:“齐润呢?”
齐润的身份虽是国公府的官家,可爷爷跟前的官家,至少快马是能骑的,肖唐都跟来渭城了,没道理齐润不会一道跟来。
还是,齐润去了别处?
白苏墨不解看向肖唐。
方才她问起的时候,肖唐便微微怔了怔了,应了流知和宝澶的踪迹,却没说齐润的。当初一道从钱府出来的还有齐润,眼下白苏墨问起,只是肖唐整个人似是都颤了颤,很快,又低下头去,似是不敢看她,稍许之后,却突然更咽道:“少夫人,齐润他死了……”
齐润死了……
白苏墨一时未反应过来。
其实不是没反应过来。
是她不敢相信。
离开潍城前,齐润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仿佛在路上小憩的时候,还在用滚烫的开水给她冲碗;在潍城的时候同她说小姐,潍城城守晚些时候要来见她;同玉夫人照面的时候,她一个眼神,齐润便领会的她的意图,立即酌情安排;早前说要去羌亚,也是齐润在张罗路上的准备……
为什么,齐润突然就没了……
白苏墨掌心死死攥紧。
齐润苍月京中的万精油啊,遇到任何事情,齐润都能泰然处之,审时度势,再糟糕的事情也都能被他对付过去,他不信齐润会死。
白苏墨盯向肖唐的目光没有移开。
她想要听肖唐给她说,方才是玩笑话,亦或是骗她的。
她不信齐润会死。
白苏墨眼中稍许氤氲。
肖唐眼泪却都已涌了出来:“齐润哥是……齐润哥是为了扯开我才会……他死死抱着那两个巴尔人的腿脚……”肖唐已说不下去。
白苏墨忽得悲从中来。
齐润死了。
她下意识伸手捂住嘴角,眼中的氤氲也汇聚成珍珠,在脸上颗颗滑落。
她想起初到京中的时候,齐润还是跟在元伯身后的小跟班,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小姐,转头就当起了爷爷在府中的眼线,她一日吃了几粒瓜子,齐润都面面俱到。
后来元伯年事已高,爷爷将越来越多的事情都交予齐润去做,齐润也慢慢从元伯手中接过了国公府大管家的位置,她才慢慢发现,齐润这人其实就是府中,乃至京中的万精油。爷爷的脾气,他摸得最透,就连她的脾气,他也摸得透,她与爷爷闹别扭的时候,齐润能两头都不得罪;她与爷爷亲近的时候,齐润还能两头讨好,国公府里,有这等本事的,只有齐润一人。
齐润是爷爷身边信任的人里,唯一的一个不是他从军中带出来的。
可见爷爷对齐润的中意。
再后来,她也让齐润打听爷爷那边的事情。
宝澶嘴甜,终日齐润哥哥前,齐润哥哥后,齐润也奈何,于是诸如譬如今日爷爷又偷偷喝了多少酒,昨夜看兵书看到什么时辰,隔两日又有谁约了爷爷沙盘推演要推个三两日的,最重要的是,爷爷最近又在看京中或军中哪个世家子弟的消息,齐润也都事无巨细的告诉她。
逢年过节,她会给齐润包额外的红包,齐润还会给她捎母亲做的腊肉。
后来齐润成亲,孩子出生,她还去过齐润孩子的百日宴。
圆圆的脸蛋,不停朝着她眨眼,太小的孩子不太会笑,齐润的妻子还让她抱过小宝宝,她胆颤心惊得抱着,那孩子也一直未哭,只是盯着大眼睛看她……
其实齐润不算是聪明人,但比旁人都知恩图报,也更拼命。旁人都道他是京中的万精油,但其实最初,齐润也只是一个来京中投奔亲戚寻个活计的朴实人。
在国公府,齐润和元伯一样,也是家人……
白苏墨低眉噤声。
肖唐却已大声哭了起来。
过往他与齐润并不相熟,也一直道齐润仗着自己是国公府的管家,多少有些自恃清高在里面,他也不大敢主动寻话同齐润说。
后来从离京去往明城,在路上他正好和齐润一道轮值。
齐润话不多,却对他照顾,让他多睡,他想,若是早些同齐润相处便好了。
他从齐润口中得知他有一个温文贤良的妻子,家中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肖唐泪声不止,齐润真傻。
要不是因为他,齐润也不会死。
他一直自诩福星,可他怎么没有福至身边的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在少东家面前哭不出来,可在少夫人这里,肖唐眼睛都已哭肿。
内屋的帘栊撩起,钱誉已换了衣裳出来。
“少……少东家……”肖唐更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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