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阙正色道:“如在饮水之中播撒肺虫,固然可以使新罗军染病,然则也必然会祸及无辜的新罗民众,此事与我的大唐仁德之风大相违背。即使我们赢了这一仗,也会输掉唐军数十年树立起来的声誉,下官认为因小失大,恐为不智之举。”
徐容忍不住冷笑一声:“就因为我军一贯仁德行事,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难道要等四万唐军全军覆没,才追悔今天的仁义道德吗?”
“全军覆没”四个字就像一柄小刀,狠狠地扎进李谨行本来就已经摇摆不定的心中。
徐容所言虽然有些残酷,但却是事实不假,就因为他讲究仁义道德,而害得几万将士处于危机之中。而他提出的办法,虽然阴狠更胜新罗军,但也未尝不是一个制胜的途径。
见他面上略有动摇之色,沈寒山也不再按捺,他与胡志林、秦鸣鹤交换过一个眼神,才出言道:“徐容的办法,万万不可。新罗与我朝交壤,而河水贯通四海,一旦从饮水中布散肺虫,那么四海之内便皆是病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胜利,恐怕不是天皇和天后愿意看到的。”
徐容仍不甘心:“赢得惨烈,总胜过输得干净,敌方百无顾忌,而我军事事都要考虑周全,还要怎么打仗?”
“怎么打仗,自然是李将军需要考量的事情,怎么就轮到你着急了?”沈寒山哂笑一声,眼中却如含寒冰,“我听闻你本是高句丽遗孤,自然对新罗恨之入骨,想要借此一战报国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既然做了唐人,就得学会唐人的规矩,你明白吗?”
沈寒山素性浪荡不羁,鲜少摆出师长的架势严词以对,而他字字句句都指向徐容心口伤处,几乎是不留下一分情面了。
徐容强撑着脸上的笑意:“学生受教,但如博士所言,学生如今已经是唐朝的官员,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国仇家恨,只不过看着我军兵卒病苦,心中焦急罢了。”
二人针锋相对一番,夏日灼烈的空气便仿佛更热了几分,一阵暖烘烘的风从脚底划过,如一阵烫脚的热浪,叫人有些站立不安。
“沈博士言之有理。”李谨行沉稳的一句话结束了二人的争端,“如何打仗,是老夫和麾下谋士所要考量的事情,至于诸位太医博士,自然应该及时回长安覆命。”
沈寒山凝眸道:“我等受命而来,一是为了调查此事的端倪,二是为了助军医们一臂之力,为这里的将士们尽一份力。如今战火在即,我们怎可以临阵脱逃?”
胡志林亦附和道:“是啊,老夫虽不及沈博士所擅长时疫,但对外科也算学有所成,若白来一趟,岂不叫人耻笑!”
秦鸣鹤见两人都已摆明态度,也不再沉默不语,颔首道:“我等既然来了,就断没有半途而退的道理,此战在即,我们已决心与将军一同作战到底。”
一众稍年轻的生徒也纷纷齐声道:“学生愿从师长,为我军效犬马之力!”
李谨行望着眼前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脸上坚定不移的神色,心中不由涌起一阵热流。
“好!”他一语落定,环顾四周,眼中涌动着万丈豪情,仿佛年轻时候那股热血劲头又重新涌回半老的身躯,“有了诸位太医博士的襄助,一定能助我军度过此劫!”
“到时候,将军欠我们的庆功宴,可要一并补上!”沈寒山亦回他一个豪爽的笑容。
李谨行大笑一声:“有了博士这句话,此战必捷!”
此言一出,如一枚点燃炬焰的火苗,顿时引燃了众人心中的热血。
不知是谁牵头,众人纷纷跟着高喝起来:“此战必捷!”
响亮的声音穿透厚厚的军帐传出去,三军仿佛都被这股激昂的情绪感染,很快掀起一阵又一阵斗志昂扬的高喝。将士们的吼声直冲云霄,似乎连天穹都为之微微一颤。
吴议亦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胸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激荡。
他毕竟出生于稳定和谐的当代社会,别说什么正规的军事大战,就算是咱们伟大英明的领导团体跑偏了的那一小截弯路,也早就被拨乱反正,没有给他这一代人继续走下去过。
而真正的战争就摆在他眼前,让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不热血沸腾?
——
热血沸腾完了,凉飕飕的局面就摆在面前。
虽然易阙已经及早把染病的士卒隔离了出去,但还是零零散散有二三人不断地出现传尸的病症。
吴议很清楚,肺结核的潜伏期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传染上了这种慢慢将人消耗到死的疾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的传染源就是带有结核分枝杆菌的痰液,如果不发病不咳痰,也不用过度操心传染的问题。
在军中奔波劳碌的同时,他也不得不为唐军这规模宏大的兵力所震惊。
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利器,在滚烫的日头底下真刀真枪地演练,他们的汗水凝结成串,顺着耳垂一滴滴灼热地滚进焦黑的泥土里。
这画面比起一年四季风景各不相同的大明宫,实在是要具有威慑力得多。
而在为军队的强大所震撼的时候,吴议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军医们对伤员的处理。
在和新罗军的小范围摩擦中,少不得有些流血受伤的事件,而受伤的士兵并没有被特别安排在一个地方,反而是各自回到各自原来的军帐休养生息。
这样不集中的伤员分布,会让大夫们忙于在各个军帐之间奔波,而很难及时发现伤员的异样,更不能实时观察每个伤员的病情发展了。
这样的情况,让吴议不由想起了一个鼎鼎有名的护士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