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可是他才六岁,很可能会遇见危——”
“相信你自己生出来的儿子。常人可绑不走他。”况且,这小子很可能是自己出走的。
我心里有了几分猜想,即刻用咒术定位到孩子的位置,发给阅澜。
莫回一路生来长来,出落得乖巧又懂事,比正常孩子开蒙开智早几年。但自从我有了墨之,阅澜一门心思扑在我这里,对他疏于关爱,逐渐地……这孩子就不爱说话了,看见我也会躲,偶尔会偷偷趴在我房门前看,发现我们在哄他弟弟,就撇一下嘴巴,跑走了。
过了一会,阅澜如释重负地给我来电,说孩子找到了,离学校有两百公里远,正在一户人家里吃雪糕。
雪糕?我们家一向不会给莫回吃那种东西,即便有冷饮,也是家里厨房现做的。
我将墨之托付给席恪,决定赶过去看看。
我到的时候,他们爹俩正在争执。
这户人家的家境很普通,甚至说得上差,家里只有一个老太太,虽然眼珠还在动,我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老人家视力不行,已经半失明了。
我家的大少爷就坐在她家唯一的好椅子上,手里捏着根舔了一半的雪糕,看桌上的包装纸,是提子味的。
但也是很平民廉价的那类雪糕,和家里厨房做的不可相比。
孩子坐得端端正正,脊背挺得笔直,受他父亲的训。
阅澜绷着脸:“你是alpha,不可以再像刚才那样和婆婆撒娇要东西吃。”
老太太连忙说:“没事没事,我爱给他吃,只要你们不嫌弃。”
阅澜一听这话,更是愧疚,忙得要掏钱出来补偿。我把他按住了,摇摇头,他懂了我的意思,再怒视向莫回。
孩子气呼呼的:“为什么呢?可他们都很喜欢我。”
“他们是谁?”
他伸出指头算了起来:“放我出来的徐老师,开车送我的叔叔,车站帮我买票的阿姨,还有带我回来的婆婆。”
“徐老师和喜欢的人分开了,我送了她纸叠花,叔叔的女儿不见了,开车去坟地,什么是坟地?和祠堂一样吗?车站的阿姨躺在铁道中间,我跳下去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听大地里的声音,我也躺下和她一起听了,作为答谢,她就帮我买了进站的儿童票哦。婆婆也是,钱包掉在地上找不到,我帮她捡起来了。”
阅澜越听越心惊肉跳,不敢想象这么小个孩子是怎么穿过200公里的路程,避开所有恶意,平静坐在这里的。
老太太过来想摸孩子的头顶,莫回居然没有躲开。
阅澜也呆住了。这一两年,莫回很抗拒被他摸脑袋,还有理有据,拿出了合适的理由:“老师说了alpha的头被摸多了会长不高的。”
阅澜低低自喃:“……所以是编来骗我的。只是不想给我摸。”
我拍了拍阅澜的肩膀,捏了两下,让他不要在意。
老太太看不太清楚,就眯着眼睛朝着光,对我俩的影子说:“其实是我听见这孩子在路边哭,也没有人敢去问他,就带来家了。我老眼昏花,也看不清楚,还怕他丢了没人管,还好你们来得快啊。”
孩子昂起脑袋,委屈地问:“啊?婆婆看不到吗?不是因为我好看才请我吃东西的吗?”
“不是哦,是因为你对婆婆心善。”
莫回忽然含了眼泪,忍着不流出来,小声嘀咕:“我才不善良,我讨厌弟弟,想杀掉他,丢进池塘里喂鸟。”
这样的话由一个六岁的孩子说出来很可怕。
特别是我们知道,他是认真的,并且再长两年,完全有能力把这事做得滴水不漏,不留痕迹。
阅澜骤然转向我,一脸惊惶,我知道他又要责怪自己没教好孩子了。
我们回去了,阅澜生了很大的气,他气孩子,更气自己,后悔到在自己手背上刻了道血淋淋的日期,就为了惩罚自己,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弄丢莫回。
为他自残这事,我带他进房间,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他一天没和我说话。
或许是我那句承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唉。
10月8日
莫回又丢了。阅澜发了疯地去找,还没找到,家里的佣人说他已经背着书包自己回去了。
这孩子,如果不是生在我们家,长大后一定是难得的劲敌。
我们回去时,他乖乖坐在堂厅,手里捏着的雪糕,仿佛是对我们明目张胆的挑衅。
我差点就笑出来了。太有趣了,这孩子。
阅澜忍下脾气问他:“雪糕是你自己的买的吗?”
莫回:“有人帮我买的哦。”
阅澜训斥他:“以后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为什么呢?”
阅澜搬出他百年不变的理论:“因为你是alpha,不可以依靠别人。”
这时候,佣人正好抱着墨之过来,要递给我。
莫回看到了,抓起书包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回头眼泪汪汪好委屈地喊了句:“我没有依靠别人,我跑出去,都有自己跑回来,我哭了都不用人抱!”
阅澜望着他蹬蹬跑向大宅深处的背影,担忧地,犹豫地问我:“悯……我们的孩子,怎么不像个alpha?”
我说:“六七岁正是任性的时候,过几年就会好了。”
管教孩子是主母的责任,我不打算过多插手。而且,自从老太爷四年前去世,太多事情压在我身上,阅澜多数时候也帮不上忙,我一周里鲜有时间关心家庭。
说到底,都是给我自己找理由罢了。
11月29日
我听到了一段有趣的对话,所以记下来。
莫回上完这学期的小学生/理课,内容是教大家认识abo六种性别。
回来后,莫回抱着书一本正经地问阅澜:“爸爸也是alpha吗?”
阅澜:“是。”
“为什么爸爸可以生下我?alpha男孩子不是不可以生小朋友吗?爸爸是我的麻麻吗?”
阅澜解释不清,涉及这个问题,也对孩子难以启齿,就强调说:“……就是可以。”
孩子眼睛亮了:“那我也是alpha,我以后也可以生小宝宝吗?”
阅澜:“不可以!”
——再翻过两年时间线。
4月9日
之前莫回总去探望的那位婆婆今天去世了。
这位婆婆,我们事后也有照顾。带婆婆去医院治好了眼睛,莫回也很高兴,逢年过节都会由阅澜带着莫回去探望她。
她无儿无女,无人收殓,就由我们家出面帮忙。
但莫回还小,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他才两岁,没有记忆,这次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的面目。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挂在嘴边的“杀死弟弟”,并不是让弟弟消失那么简单,还要经历一系列的过程,比如失去意识,身体变冷,放进黑盒子里,这些在孩子看来很肃穆恐怖的行为。
莫回不懂生老病死,哭着问:“为什么会死?婆婆为什么要死?”
阅澜回答道:“是人都会变老,会死,我和你母亲也一样。”
孩子从小声抽噎变成了爆哭:“我不要!不要你们死!我也不要变成老爷爷,不要死,我不要呜呜……”
阅澜牵着他的手,蹲下来给他擦眼泪,喃喃着:“太任性了啊……”
“不可以吗?”莫回使劲蹭着眼泪,两颊的小肉都气得鼓起来,还因为哭得缺氧,越来越红。
阅澜完全不会哄孩子,直接坦诚告诉他现实:“不可以。”
不过,要做席家的继承人,以后从他手中经过的死亡只多不少。
虽然残忍,但不告诉莫回真相,他这样的娇气包是难挑大梁的。
——————
娇气包,可爱任性又会委屈的娇气包啊……
桓修白翻滚了半天,蒙在枕头里抱着日记本偷笑。
这么委屈,都没人哄,不知道私底下偷偷流了多少泪珠子。
好想违背自然法则拨动时间回去偷窥啊!
门把手响动一声,桓修白倏然坐起来,席莫回的视线正好对过来,清淡地说了声:“我回来了。”
桓修白磨搓着下巴,盯着他,想着怎么把这家伙的精英外表皮扒掉,逼出里面那层撒娇精。
“你还在看?这么有趣吗?”席莫回走过来拿过日记本,看到那一页时,愣了下。
桓修白趁此机会把他捞下来,翻了个身压住,正准备逼问,却被席莫回亲密地贴上额头,皱眉道:“怎么更烫了?”
桓修白:“我没吃药。”又捏了捏长大成人的“娇气包”的漂亮脸蛋,宣布道:“我要吃你。”
“别胡闹。”席莫回想下床去找点对策。
桓修白死死把他骑住,含了笑,把日记本翻到那一页,凑到面前给他看,指着那段说:“给我来段这个,‘我不要’这个。”
席莫回扭过头不去看,绷紧脸:“无聊。”
“来一段这个,我今天就好好听话,不折腾你了。”
席莫回似笑非笑:“还敢威胁我了?不看看你在谁的地盘?”
桓修白亲他一大口,偷了点腺液,有滋有味地说:“在你的妖精洞里。”
“……桓修白!”
“好了好了,你也满足一下我,就说两句。”桓修白调子软了。
他态度一软,席莫回也软了,松口了,勉强答应:“那好吧……”
席莫回清清嗓子,注视着omega说:“我不想变成老爷爷,也不想死,不要死。”
桓修白搂住他的脖子,贴上去,轻声问他:“还有呢?”
席莫回被他略高的体温覆盖着,话语不自觉流淌出来:“还有……老了会变丑,也不想要……”
说了两句,他忽然真挚了起来,“说起来,如果死的话,也是我比阿桓早去世,你是自然法则成神,青春永驻……我把神格传给下一代,就会慢慢变老……被你看见容颜老去,我也会,害怕。你握着的这只手会长满皱纹,你喜欢听的声音会破落,我会牙齿脱落,身形佝偻,像那个婆婆一样躺在床上,再也没法满足你的需求……如果时间……可以停在当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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