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他也看出来了,那个少典是来捣乱的。而事关王族之争,再有两位师兄阻拦,他也是有心无力,只能退而求其次。
    姬魃两眼喷火,咬牙切齿:“岂有此理……”
    姬少典微微一笑,扬声道:“公孙无咎,你酗酒发疯,早已名声在外,今夜又闯出好大的祸端!所幸王兄大度,且随我回府认过受罚!”
    无咎站在原地,始终在冷眼旁观,手中剑芒闪烁,杀机汹汹欲动。而那两位修士却如两道门户禁锢左右,使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不过,面对姬少典的好意,他并不领情,顿挫有声:“我要杀姬魃,谁也拦不住!”
    姬少典却似早有所料,不再劝阻,而是转过身去,抬手一挥。
    人群分开,数十手足被缚的汉子跪在地上,一个个头上架着钢刀……
    第一百二十七章 梦里落日
    ………………
    黎明前的街头,黑暗冷清。
    而一大群人影聚在街头,迟迟没有离去。
    以宝锋为首的几十个汉子,一个个低头不语。
    被兵马簇拥着的的姬少典,依旧面带笑容而神色轻松。叫作紫鉴与紫元的两位修士,则是远远守在十余丈外,各自神色倨傲,一对世外高人的模样。
    街头的空地上,还默默站着另外一人。只见他发髻凌乱,衣衫破碎,满身的血迹,浓重的杀气与莫名的威势使得四周的兵士们不寒而栗。
    姬少典步出人群,左右踱了几步,出声道:“无咎大哥,还在恼我自作主张?”见始终没人理会,他耐着性子继续劝说:“在都城之内,你报不了仇。姬魃不仅将家眷送往外地,且身边常年伴随修士高手,尤其他居住的静室,有仙家阵法守御。君子有志,不在一时。酗酒莽撞,实不足取。何况你已杀死、杀伤他府上的近百人,此事不妨暂罢,来日计较不迟……”
    无咎还是不出声,以背影相对。
    姬少典摇头笑了笑,又道:“我今晚帮你,算是与姬魃撕破了脸皮。而念及彼此往年的交情,我少典毫不反悔!还望无咎大哥莫再惹是生非,以免累人累己。一夜大乱,动静不小。我有事在身,改日与你接风!”
    他说到此处,摆摆手转身就走,而没去两步,回头又道:“我昨夜并非不认你,而是以为认错了人,呵呵……”
    大队人马远去,街道上风卷尘埃。
    三四十个尚在低头的汉子竟是不用招呼,“哗啦”单膝跪地。为首的宝锋双手抱拳,涩然道:“在下料定公子要连夜报仇,唯恐意外,便召集了一帮子兄弟前来相助,却恰好撞上姬少典,随即失手被擒,唉……”他叹了声,愧疚道:“若非公子顾及我等性命,又怎会让姬少典得逞。真是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请公子责罚!”
    无咎终于转过身来,微微一愣,随即又仰天长舒一口闷气,接着上前伸手搀扶:“宝大哥,言重了!”他虽然杀气未消,而人已渐渐恢复常态,只是神色稍显落寞,轻声道:“想不到我无咎孑然一身回到都城,还有这么多的兄弟惦记。诸位请起……”
    众人一一起身,相继举手见礼。
    无咎没有心思多说,摸出一锭金子塞到宝锋的手中:“且去喝完热酒暖暖身子,切莫因故连累了家人!我也累了,改日再会吧!”他拱了拱手,顺着街道慢慢前行。
    宝锋与众人默然片刻,相继离去。
    对于这些兵士来说,半夜持械聚集,已然触犯了王法,虽侥幸一时,而日后又能否平安无事谁也不知道。且义气过后,还要养家糊口。
    ……
    无咎走在街道上,身影孤单脚步疲惫。
    盛怒而去,狼狈而回。
    眼睁睁看着仇家近在咫尺,最终还是功亏一篑。便像是这黎明前的夜,黑暗的让人窒息,所期待的光明,却遥遥无期。
    或许,爹娘在天上看着自己;或许,妹妹的亡魂还在哭泣。而自己除了遍体鳞伤,依然毫无作为。
    是剑,不够锋利?是决死之心,有过迟疑?
    只因自己不够强大,只因都城的这潭祸水太深。
    姬魃,阴险狡诈。
    而那个姬少典,同样是今非昔比,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便逼得自己不得不就此罢手。
    他说什么,他昨晚认错了人?
    无咎回到破旧的府邸前,没有经过大门,而是在院墙外转过身去,怔怔看向夜色的尽头。
    还说什么,说本人酗酒闹事?
    无咎在原地徘徊了片刻,像是找不到家的浪子,撇着嘴哼了一声,直接穿墙而过。他摇晃着走到后院的住所,爬上床榻倒头就睡。
    不过,那人有句话说的不错。君子有志,不在一时。五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等不及的呢!
    此时,黑暗散去,一线曙光明耀天地……
    ……
    转眼之间,两日过去。
    破败的将军府,还是冷冷清清。除了门前的傻儿在追逐着落叶而嘿嘿傻笑,并不见有其他的人影出没。
    第三日的黄昏时分,傻儿在外玩耍尚未归来,枣红马在前院的草地上打着滚,而某人也终于从睡梦中爬了起来,张口喊了一声“燕子”,随即又怔怔发呆,悠悠长叹了一声。
    家,还是从前的家。却物非人非,恍如隔世!
    无咎失神片刻,伸手撕去破烂的长衫。清瘦的身躯上,尚自带着淡淡的伤痕。他换了一身白衣,慢慢走出了房门。绕过断墙,便是小小的后花园。就着冰凉的池水擦了把脸,随便梳理下乱发,接着步过石桥,到了池塘的亭中,挥袖轻拂,懒懒倚坐在栏杆上。
    半池残荷,一圈残垣断壁。瑟瑟凉风吹来,破败的家园中更添几分寒意。
    无咎伸手抓出一坛酒,排开泥封便要痛饮,酒到嘴边,却又猛将酒坛子扔了出去。而片刻之后,并未传来酒坛的碎响。他眼光一瞥,恰见池塘边多出一位锦衣玉冠的年轻男子,正拿着酒坛子蹙着鼻子嗅着,还连连赞叹:“好酒……”
    不速之客,竟然又是那位玉公子!
    无咎翻着眼皮,不予理会。
    而玉公子却是拎着酒坛子走上小桥,眼光打量,好奇道:“兄台缘何闷闷不乐呀,竟将一坛好酒弃之不顾?”
    无咎躲避不过,懒懒答道:“饮而不醉,了然无趣……”
    玉公子连连摇头,不以为然道:“想要酒醉,还不容易!”他举起酒坛饮了两口,顿时脸色酡红,醉眼迷离,左右摇晃:“哎呀、瞧瞧,醉了、醉了哦!”他好像真的酩酊大醉,脚下踉跄,竟然一头栽向池塘,嘴里还咿呀呀不止:“寒池残荷人伤悲,纵情千古买一醉……”
    见状,无咎不由得直身坐起。
    而玉公子人已跌出小桥,却凭空翻转,轻盈如燕,翩然落到了亭中,竟是不带丝毫的风声,才将站稳身形,又举起酒坛子灌了一口,洒然吟道:“睡卧云霄花影斜,梦里落日蝶双飞,嘿嘿……”他嘿嘿一乐,自得又笑:“俗语有云,酒不醉人人自醉!”
    无咎又懒懒倚靠着身子,神色无奈道:“分明一个女子,却偏偏扮作男儿装。修为莫测的仙道的高手,故意摆出凡人的模样。不知你要存心戏弄,还是蓄意不良,尽管随意,开心就好……”
    玉公子微微愕然,随即顿足道:“你这人好生无趣,为何要揭穿人家?”
    他埋怨过后,转身坐在对面的栏杆上,顿时露出小女儿状,便是说话的腔调,也跟着变得愈发的清脆悦耳,委屈道:“我说了我只是途径此处,寻你玩耍而已,你却以己度人,真的好没道理!”
    无咎叹了声,道:“大姐,你神出鬼没要吓死人的。我没怪你,你倒冤枉起来!”
    他心绪不佳,开口便显本色。
    玉公子微微讶然,“噗嗤”一乐,抬手指道:“你竟然唤我大姐,那我岂不要唤你一声兄弟!”他忽然来了兴致,两手一拍,干脆道:“大兄弟啊!我知道你昨晚闹出好大动静,结果被人揍了,这才满肚子怨气,要不要我帮你出口恶气,也算是姐姐送你的见面礼!”
    无咎的面皮抽搐了下,果断道:“不……”
    “嗯,大兄弟有志气!”
    玉公子装模作样夸赞一句,忽而又弯着腰忍俊不已,接着又连连跺脚,好像是笑得透不过气来。直至半晌过后,他才擦拭着眼角,带着“嘿嘿”的笑声,不无惋惜道:“哎呀,我今日便要离开有熊,特地前来告辞……”
    无咎却是松了口气,敷衍道:“后会有期!”
    玉公子便似一个孩子,好不易寻到玩伴,竟是有些依依不舍,撇了撇嘴:“从此一别,后会无期啊!”他无意多说,站起身来,拎着酒坛,才要离去,又回头嫌弃道:“你呀虽然修为诡异,却毫无根基,且法力不济,遇事切忌逞强,还须谋定而后动才好,莫让姐姐我牵挂……”
    无咎面对一个男扮女装的便宜大姐,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公子又口称着“大兄弟”,想来个郑重的告别,却又忍不住“噗嗤”一乐,随即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咎看着空荡荡的四周,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却忽而觉着郁郁的心境已然好转,嘴角慢慢露出一抹笑容。
    那个玉公子虽然男扮女装,却身躯娇小,举止娇柔,并浑身上下透着淡淡清香,一眼便能瞧出端倪。可见他也并非刻意隐瞒,或是自觉有趣罢了。而他的修为,却叫人难辨深浅。尤其他未将城中的几个筑基道长放在眼里,着实难以想象!
    寒池残荷人伤悲,纵情千古买一醉:睡卧云霄花影斜,梦里落日蝶双飞。
    那人性情率真,洒脱不羁,他究竟是谁何方高人,缘何又后会无期……
    无咎想着心事,神色一动。
    此时天色已晚,门外却来了几个骑马的兵士。
    他稍稍皱眉,起身走出了后花园。当他穿过寒意瑟瑟的院落,打开院门,几个兵士已等的有些不耐烦,抱拳声称:少典殿下设宴有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机神传
    ………………
    姬少典,少年时的玩伴,如今成为了有熊国的王储之一,可谓地位尊贵而身份不凡。
    而正是这样一个人,先是不肯与自己相认,接着又在半夜时分挺身而出,将一场难以收拾的混乱消弭于无形。他在危急关头救了自己一把,却挡住了自己的复仇之路。不过,他故意擒下宝锋等人用作要挟,逼得自己不得不低头就范。其手段高明城府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如今他又设宴相请,所为哪般?
    无咎站在一处府邸门前,抬头张望。
    高大的门楼下,门匾上书少典二字,虽然简单,倒也不失庄重肃穆。四周甲士林立,火把通明。大门的两侧,停满了车马与形形色色的随从武士。门庭若市,当如是也!
    “公孙公子,请!”
    无咎迈上台阶,穿过大门。随行的兵士将他送到门禁森严的二院,悄悄退了出去。
    二院颇为宽敞,在灯笼烛台的照耀下亮如白昼,并兽皮铺地,案几成排,人影攒动。杯觥交错的场面,煞是富丽堂皇而又热闹非常。居中的门廊下,则是高坐着一位锦衣玉冠的男子,几位修士陪坐两旁,还有婢女环绕四周小心伺候。
    “呵呵,无咎来了,不必拘束,随意便是!”
    此间的主人,正是姬少典,呵呵一笑,抬手招呼了一声。
    无咎还想举手见礼,却见姬少典已忙着与人饮酒,他只得甩了甩袍袖,就近坐在席尾的一张案几旁。同案的是位中年男子,锦衣华服,应该是位王庭的权贵人物,却根本不理左右,只顾盯着姬少典的一举一动,并呵呵直笑而浑然忘我的模样。
    婢女送来杯箸,斟满了酒。
    无咎面对美酒佳肴全无兴致,默默打量着院内的情形。
    在场的宾客有文有武、有老有少,再加上几位修士与服侍的婢女随从,不下近百人之多,真可谓高朋满座而济济有众。
    曾几何时,早已惯常了这样的场面,且谈笑风生而不甘人后,如今却感到有些陌生,像是一个旁观的路人,与此间格格不入。
    无咎坐了片刻,依然没人理会,转身站了起来,循着院子的回廊独自溜达。
    须臾,一道月门出现在眼前,里面是个花园,显得甚为幽静。
    无咎驻足片刻,抬脚走入月门。
    花园不大,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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