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聚拳石为山,环斗水为池,亭台小桥错落别致,灯光疏影别有洞天。
    无咎走到池边,孑然独立。不远处的喧嚣犹在耳边,眼前倒是闹中取静的一方所在。
    有人说的不错:且看浮世一生无,朝闻夕死露沾衣。有人痴念不改:意气凌霄不知愁,挥袖舞天九重九。还有人不以为然:云霄寂寞锁千秋,九天御风只影游,不如笑归红尘去,看我飞花携满袖!
    而如今回到红尘之中,并非所想所愿。或许正随着云圣子、田筱青的后尘而去,犹不自知罢了!
    无咎一阵胡思乱想,禁不住暗吁了下,只觉得意兴阑珊,转身便要走出花园。而他才将挪步,神色微动。
    便于此时,两个婢女挑着灯笼出现在花园尽头的一道角门中。接着先后冒出两位老者,与一位锦衣女子。
    那走在前头的老者,粗布旧袍,大袖飘飘,举止悠闲。
    只见他伸手拈着灰白的长须,高深莫测般念念有词:“宝儿姑娘天中、天庭无暇,日月隆起,乃大富大贵之相,非人臣所能比!而适才本道占得一卦,更是非同小可,乃君卦、天卦,或是帝王卦。宝儿姑娘,旺夫贵子,乃命中注定的帝王之母!当然喽,小成功靠智,大成功靠德。还须效法天道,福泽自来……”
    女子相貌柔美,举止端庄,似受惊吓,急忙摆手:“承蒙散人吉言,小女子不敢当!”
    老者哼道:“信与不信,来日自见分晓!天机神传,自有定数!”
    随后的老者身躯高大,面相威严,却已是笑逐颜开,喜不自禁道:“散人算卦,无不准也,在都城早有盛名,本人深信不疑!些许礼金,不成敬意……”他摸出一大锭银子递了过去,犹自开怀不已。
    算命的老者也不客套,伸手接过银子,转身冲着池塘边的一道人影微微点头,却欲言又止而神色莫名。
    “无先生?”
    “正是无先生……”
    高大老者与女子,均已认出了池塘边站立的人影。
    无咎也是满脸的错愕,而让他意外的并非高大的老者与柔美的女子。他慢慢迎了过去,举手道:“蛟老、蛟姑娘,幸会……”
    老者与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多前途中遇到了蛟老与蛟宝儿。当时便知道对方要前往有熊都城投亲,不料想竟是投奔姬少典而来。
    “我已改回父姓,名附宝儿,早便看出无先生来历不凡,今日重逢,果不其然……”
    蛟宝儿,原来名叫附宝儿。她说起话来依旧不紧不慢,整个人透着静气端庄。与其看来,正如当初的猜测,曾经的无先生如今出现在少典的王府之中,出身与来历不言自喻。
    蛟老则是稍显尴尬,举手道:“在下老眼昏花,无先生莫怪……”
    无咎没有心思寒暄,而是直接走到了那个算命的老者面前,上下打量,又围着转了一圈,却欲说无言,竟是仰天“嘿嘿”干笑了两声。
    而算命的老者竟也颇为默契,还以“呵呵”一乐。
    无咎猛然转身,嘴巴挤出两字:“老道……”
    老者沉吟着,回敬一句:“先生……”
    无咎哼了声:“祁老道……”
    老者好整以暇“嗯”了声:“无先生……”
    附宝儿与蛟老面面相觑,疑惑道:“他二人莫非相熟……”
    老者急忙摆手:“一面之缘,并无深交!咳咳……”他眼光一掠,竟是踱步闪过一旁,好像与无咎真的只有一面之缘,言谈举止很是理所当然。
    无咎神情一窒,眼光闪烁,片刻之后,敷衍道:“曾寻这老道算过一卦,并无深交……”他说到后半句,竟是咬牙切齿的模样。
    附宝儿好奇问道:“卦象准否?而无先生缘何来到都城,一别经年,又是否安好……”
    无咎尚未答话,便听有人插话道:“宝儿,你竟然认得公孙无咎?”
    月门出现三道人影,说话的年轻男子正是姬少典。紫鉴与紫元两位道长,则是寸步不离陪伴左右。
    蛟老与附宝儿躬身见礼,神态恭敬。算命老者,跟着拱手为礼。只有无咎转过身去,佯作欣赏园子的夜景。
    姬少典走了过来,笑道:“无咎乃都城人士,他公孙一脉,也算是王族的旁支,便是我也要称呼他一声兄长……”
    附宝儿稍显羞涩,低头不语。
    蛟老上前一步,分说道:“来时途中遇险,幸亏无先生仗义出手……”
    姬少典听说是无咎救了附宝儿一行,错愕之后,快慰道:“无咎兄长倒也没有错救外人,宝儿正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此前族中与有蛟部落联姻,便由蛟老送她前来投亲……”
    原来蛟宝儿,或是附宝儿,万里迢迢至此,竟是为了嫁人。
    无咎转过身来,淡淡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姬少典倒是善解人意,歉意又道:“适才有所慢待,兄长无须介怀!”
    无咎咧咧嘴,不予是否。
    姬少典像是有备而来,轻轻挥了挥手:“诸位回避,我与无咎兄长有话要说!”
    众人举手告辞,各自散去。
    算命的老者则是与紫鉴、紫元两位道长套着近乎,却自讨没趣,也不在意,反倒是冲着无咎微微一笑,这才大摇大摆走出了花园。
    与此同时,一道淡淡的光芒笼罩四周。
    姬少典走到池塘边的石桌前坐下,安慰道:“此乃两位道长施展的阵法,防人耳目罢了……”
    紫鉴与紫元并未远去,而是坐在十余丈外的另外一张石桌前,好像置身事外,却又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无咎看了眼不远处的那两位道长,在桌前慢慢坐了下来。
    “呵呵!兄长还在为了报仇一事而耿耿于怀?”
    姬少典笑问了一句,又道:“兄长离家五年之久,想必是有番机缘,竟有着一身不俗的本事,着实让小弟我刮目相看啊!而你想要报仇不难,拥我登上国主之位,如何……”
    无咎对于这个曾经的玩伴颇有成见,却不料对方如此直白,不禁微微一愣,淡淡应道:“少典殿下与仙门交情不浅,且麾下人才济济,又何须一个落魄子弟碍手碍脚,言重了!”
    姬少典双手扶膝端坐,眉宇间闪动着精明的神色,根本不似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显得极为老成稳重。他嘴角含笑,盯着无咎问道:“我只求兄长一句话,若能除掉姬魃,愿不愿拥戴我成为有熊的君王?”其不待应声,又道:“姬魃之强大,你是亲眼目睹。没有我的鼎力相助,你在都城之内休想动他一根汗毛!”
    无咎像是难以权衡,低头不语,久久之后,斟酌道:“你少典若是成为君主,总好过让那姬魃得意……”
    姬少典神色逼人:“兄长答应了?”
    他忽然站起身来,伸出拳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无咎又迟疑了片刻,这才抬起眼光并缓缓伸出拳头:“我只想报仇而已,无意王族之争。尚不知又将怎样,只怕未必尽遂人愿!”
    姬少典将两个拳头轻轻一碰,开怀笑道:“呵呵,来日分晓,定然叫你推辞不得,且去痛饮一番……”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听我道来
    ………………
    无咎没有饮酒的兴致。
    他回到院中,枯坐乏味,趁着舞姬献艺的混乱时分,心不在焉地走出了少典的府邸。
    夜色已深,府邸四周还是灯火通明。而神识之中,唯独不见了那个算命的老道。
    无咎徘徊片刻,只得悻悻而回。
    不过,当他穿行在清冷的街道上,总觉得身后的黑暗之中,有一双眼在远处偷窥。而回头寻觅,只有寒风在夜空中盘旋。
    回到破败的府前,那个傻儿竟然不在,或许他贪玩而忘了夜归,又或是在别的地方睡着了。至于究竟如何,谁又知道呢!
    无咎推门进院,给枣红马丢下一堆糕点,径自回到后院的住所,默默躺在榻上,却依然心绪不宁且烦躁不安。直至天明时分,将睡未睡之际,依稀听到院中有落叶扑地的声响,他猛然惊醒,顺势掐动手诀。
    与此瞬间,住所四周光芒笼罩。随即有人惊咦了一声,接着便再无动静。
    无咎却是闪身到了院中,再又跃上屋顶而眼光冷峻。其斜伸着的右手,黑色的剑芒若隐若无。
    十余里外的半空中,一道御剑的人影悄然远去。
    他在屋顶静候了片刻,飘然落到院中。五符阵的阵法光芒,业已消失不见。而他手中的魔剑依然蓄势以待,便像是蛰伏的锋利爪牙,随时都将给予窥觊或是入侵者,发出最为凌厉的致命一击!
    虽说府邸破败,且四下漏风,而这毕竟还是自己的家,又怎么能毫无防备。还敢偷袭暗算,真的不知所谓!
    无咎回到房中,再次躺下,抬起手中的魔剑,依然觉着郁郁难消而杀气难平。
    少顷,剑光隐入体内。
    他忽又心头一动,轻声自语:一剑天枢化贪狼,魁星含煞桃花殇……
    与之瞬间,灵力奔涌,一道紫色的剑气直接循着经脉透出掌心,并倏然化作一把小巧的紫色短剑在房内悠悠盘旋。其形状与魔剑相仿,显得极为别致而锋锐逼人,却散发出紫色的光芒,莫名的威势充斥四周。
    不消片刻,消隐的魔剑再次出现,并与紫剑相互旋绕而如影随形,森然的杀气顿时为之倍增。
    无咎躺在榻上,默默注视着那盘旋的两道剑光,悠悠长舒了口气,嘴角终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在姬魃的府中,面对那个紫真道长,根本无计可施,眼看着便要落败,却有一句口诀突如其来。随即紫剑透体而出,并双剑合一威力大增,虽然还不足以战胜筑基高手,至少有了较量周旋的本钱。
    而这把来自于古剑山的紫剑,显然与魔剑同出一源,尤其口诀,竟如此的相仿或是一致。前者是:一剑天枢化贪狼,魁星含煞桃花殇;后者是:七剑瑶光破军杀,魔炼魂魄鬼神亡。由此想来,已是毋容置疑。前后两者均为九星剑,并集于自己一身。着实难以想象,而又叫人庆幸不已。
    倘若凑齐了九把神剑,又将是番怎样的情景?
    不过,凑齐九把神剑又谈何容易。还是设法报仇要紧,不然愧对爹娘与妹子的在天之灵啊!
    无咎收起两道剑光,疲惫地闭上双眼。
    自从回到都城之后,有种身不由己的无奈。倒不如在外漂泊的日子,风云随意而无拘无束!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大白……
    依稀之中,有人叩击门环,出声埋怨:“又睡懒觉……”
    无咎似有察觉,忙从榻上翻身坐起,稍稍愣神,随即冲出房门而直奔前院,这才发觉已是秋阳高照。他伸手打开院门,脸色一阵古怪。
    只见门前站着一位老者,背着小小的包裹,正拈着胡须撅着下巴抬头张望。闻得开门的动静,他缓缓后退一步,轻咳一声,好整以暇,举手致意:“本散人无处可去,还望无先生……无公子收留则个!”其话语一顿,歉然又道:“该称呼公孙公子才是啊……”
    无咎也不应声,抬眼掠过四周,上前几步,伸手抓向老者便一把给推搡到了院里,接着“砰”的关上大门。
    老者没有躲闪,却踉跄着嚷嚷道:“大白日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一把老骨头承受不起……”
    无咎则是轻甩袍袖背起双手,“嘿嘿”怪笑了声。
    五年之后重返都城,不免要陷于往日的恩怨之中而难以自拔。只有见到了这位老者,他才总算是恢复了几分轻松与从容。
    老者却是打量着院子的情形,自言自语:“我早便猜到你姓氏有诈,果然……”他话没说完,摇头叹道:“如此破败不堪,与马厩何异,不是人住的地方,我且返回王府……”
    无咎不予理会,抬手指向后院。
    老者好像是无从选择,无奈地摇摇头,背着包裹继续往前,嘴里嘟囔不停:“我听说少典殿下招纳了一位富家公子,便要前来享受供奉,谁料入了寒窑,此番苦也!”
    少顷,两人到了后院。
    当老者走进那间四处漏风的破屋子,伸手将肩头的包裹扔在榻上,不满道:“便让我老人家住在此处,好没道理……”
    无咎手上掐诀,所在的陋室顿时被一层无形的法力笼罩。他冲着老者哼哼了两声,伸手挽起袖子,摆出算账的架势,咬牙启齿道:“祁散人,祈老道,我看你还能装模作样到几时?枉我返回风华谷寻你,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倒是快活啊,竟混入王府之中招摇撞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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