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怔怔看着诡异的阵法,以及数十丈外那清晰可见的四位筑基高手,这才发觉阵法的高深与玄妙,却还是颇感意外而大为失落:“老道啊!我还等着你愤而出手,大显神威,再不济也要教训、教训那几个家伙,总不能坠了一方高人的威名,谁料你却结阵自守,你……”
“我什么我?”
祁散人伸手祭出一个法诀,瞪眼道:“若非我来得及时,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此处吗?与紫真拼了一回,便不知天高地厚。他只是筑基一层而已,紫鉴、紫元却是四层的修为,后来的紫全更是九层的高手,想要杀你轻而易举!”
无咎看着自己破碎的锦袍,不忿道:“我当然不成,而你老道厉害呀……”
“好汉不提当年勇,你少说风凉话!我若是厉害,又何至于毁了祁家祠堂?想当年修为尽失,如今总算恢复几成,难不成要拿着一把老骨头与几个小辈拼命?”
祁散人连声训斥之后,手扶长须,气定神闲道:“有我三奇阵法,纵是人仙高手也休想撼动半分。如此安危无虞,又不泄露身家底细。正所谓盛怒于雷霆,御敌于无形。小子,跟我老人家学着点儿!”
老道在倚老卖老!
无咎没了脾气:“好吧,你老人家不愧为前辈高人,即使挨打不还手,也能说出大道理!”他忍着耳畔的阵阵轰鸣,看向那犹在催动飞剑狂轰乱炸的四位筑基修士,无奈道:“而如此困守阵中,终非长久之计啊!”
祁散人伸手掐动手指,点了点头:“震上艮下,飞鸟以凶,小事无碍……嗯,即刻云散风消!”
这老道又算上了卦,不服都不成!
既被困在此处,且随遇而安吧!不妨歇息片刻,反正有人陪着!
无咎只觉着后背一阵疼痛,便想着坐下歇息,而便于此时,轰鸣不断的攻击突然消停下来。他顾不得惊讶,而是低着头看向祁散人。对方却是端坐如旧,一脸的云淡风轻。
“祁散人!你一个算命的修士,缘何会有如此强大的阵法?”
话语声透过阵法传来,那个叫作紫全的老者已与紫真凑到了一起。而紫鉴与紫元则是站在数十丈外,彼此好像在窃窃私语。
无咎不等祁散人出声,抢先道:“有个仙门的门主,乃是祈老道的本族兄弟,送他一套阵法,再也正常不过。尔等为何停下,接着破阵啊,要杀本人,尽管放马过来!”
紫全竟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踏剑腾空而去。不过少顷,余下三人也是相继离开。
无咎稍稍意外,提高嗓门:“我话没说完呢,怎么走了呢……
祁散人从地上站起,抬手一挥,三道光芒回归袖中,笼罩四方的顿时消失无踪。他走到无咎的面前,气急败坏道:“你小子信口开河,我何时有过门主兄弟?不让人走,你还酒肉款待怎地,嗯?”
无咎转身躲开,走到土堆上抬眼眺望。
月色清寂,寒夜依然。远处街道上的灯火又多了几点,狗儿的叫声已响成了一片。不过,许是阵法难破的缘故,又或是不想惹来太大的动静,那四个筑基修士真的走了,一走不回头!
无咎从土堆上下来,又踏入芦苇丛中,直奔三个修士的遗骸而去。待他寻觅了一番而稍有收获,便听祁散人在不远处感叹道:“啧啧,斩杀无情,劫掠娴熟,哪里还像一个斯文胆小、爱慕美色的教书先生,可见红尘劫乱,害人不浅呐!”
老道摇了摇头,催促道:“趁着天还未亮,赶紧走人了事!”他穿过芦苇,踏上来路,而没走几步,猛然回头。
只见芦苇丛中蹿起火苗,眨眼烧成一片,随即火借风势,竟是顺着池塘四周迅即蔓延。而某人则是在烈火中左躲右闪,很是狼狈不堪。
祁散人微微瞠目,怒道:“你小子折腾了一宿还不够啊,这又闹的哪一出?”
无咎抬脚蹿到了祁散人的身旁,落地时牵动伤势,一阵呲牙咧嘴,而回头去看,四周已成了火海,他忙无辜摇头:“我本想烧了尸骸,谁料御火术不听使唤……”
“哎呦,真是受够了!”
祁散人一跺脚转身便走,摆手嚷嚷道:“你人也杀,火也放了,还愣着作甚,唯恐没人知晓是吧?我的老脸可是承受不起……”
无咎脸色尴尬,心里发虚,再不罗嗦,跟着一阵疾跑。
而池塘四周的火光愈发猛烈,已然将数里之内照得一片通明。当锣鼓敲响,城内的居民结群而出的时候,一老一少已躲到了黑暗中,并鬼鬼祟祟回到了后院。
静悄悄的院子里,夜色清寒如旧。而曾经吃肉聊天的两人,却是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欲说无言、神情莫名,少顷,各自拂袖回屋。
不过,祁散人走到门前,却突然出声道:“紫全乃是姬魃身边的又一筑基高手,记得他早已离开都城,如今再次返回,分明来意不善。而少典将你留下的用意,或许也不简单。你小子惹麻烦了……”
话语声还在院里回响,紧接着“咣当”一声门扇紧闭。
无咎回头看了眼,抬脚走进了屋子。
曾破旧的居所,稍稍有所改观。挨着门边摆放着铜盆、手巾等物,窗上蒙了油纸,窗下的木案上摆着笔墨、铜镜、烛台,以及一个水晶的沙漏,木榻上则是多了一床铺盖。两三丈大小的地方虽还显得简陋,胜在清爽干净。
无咎关上门扇,褪下碎裂的锦袍,蹬掉了靴子,只留着一身亵衣,带着疯狂之后的疲惫,慢慢爬上木榻,顺手扯过被子躺了下去。而后背的伤势依然青肿不堪,阵阵疼痛难耐。他有些烦躁,翻身坐起,摸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接着一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发呆。
惹麻烦了?
神识之中,几里外池塘的大火还在燃烧,所幸地处偏僻,远离民居,应该不会殃及无辜。只是围观的人影愈来愈多,且狗吠声、锣鼓声还在响个不停,使得原本清冷的夜晚,竟然变得如此喧闹!
祈老道所指的麻烦,肯定不是那场意外的大火!
正如所说,御剑飞行离不开修为与神识的支撑。勉强尝试的后果,可想而知。而扎进池塘倒也罢了,却又一头钻入陷阱之中。那个紫真早已是居心不良,只因住所设有阵法才让他有所顾忌,谁料他一直在暗中窥伺,自己难免有些疏忽大意了!
而紫真虽然阴险狡诈,却并非真正的麻烦!或许他的三位师兄,更为让人忌惮。尤其是那个叫作紫全的老者,一位筑基九层的高手,他既然被姬魃重新请回都城,显然是别有用意。
不过,能让分属姬魃与少典两家的四位修士为了对付本人而同仇敌忾,应该才是祁散人所指的最大麻烦!而一切并非来自今日,或许早在杀入姬魃府邸的那个夜晚便已埋下祸根!
而祸根只有一个,自己身上的魔剑与狼剑,或者说,九星神剑。
爹爹当初为了那把魔剑得罪了姬魃,以至于招来灭门之祸。而姬魃身为凡人,要魔剑何用?如今想来,只怕是紫定山的修士在背后作祟!
而自己初回都城悲愤难耐,只顾着报仇。不仅显露了魔剑,还被迫使出了狼剑。在场的几位紫定山修士看在眼里,定然会联想到神剑的存在。于是乎,紫真暗中算计,紫全重返都城,便是紫鉴、紫元也与两位师兄弟尽弃前嫌,无非为了九星神剑,而自己的麻烦也终于来了!
无咎想到此处,抓起被子裹在身上,犹自觉着寒冷,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今夜幸亏有了祈散人,否则下场难料。而老道又说,姬少典的用意也不简单?
那位少年的玩伴今非昔比,倒也不是坏人。他若真有宏图壮志,或为天下幸事。至少要比姬魃多了几分君王的气度,但愿附宝儿没有看错人!
而王庭与仙门纠葛甚深,难说不受左右。
若是姬少典为了王位而不择手段,讨好紫定山在所难免。到时候他会不会翻脸无情,还真的无从预料。况且人都会变……
无咎摇了摇头,慢慢歪倒躺下。
极少揣测人心,竟是这般累人。而大仇未报,还须事事谨慎。有备方能无患,接下来的日子要好好计较一番……
第一百三十九章 活在当下
…………
天亮的时候,无咎睡着了。
而祁散人却是走出了屋门,舒着懒腰,定了定神,便独自在院子里踱步。随其挥动大袖,卷起了一阵狂风。转瞬之间,篝火的灰烬与满地的落叶尽被裹起飞到了墙外。他看着清爽的院落,点了点头。而不过瞬间,又是几片落叶悠悠飘下。他拈着胡须哼了声,抬脚奔向前院,打开院门,顺着街道在晨色中溜达起来。
街头巷尾,早起的人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老李说,昨夜城西的池塘边,突然降下一场雷火,不仅劈死了三个人,还烧光了池塘四周的芦苇。当时的动静真是不小,便是城防营的兵差都给招来了。
老王说,如今恰逢初冬,不该打雷啊,怕是王庭兴兵的缘故,这才血煞冲天,凶兆降临呢!
老马说,有熊的国主归天之际,被始州国趁机夺取了边关的千里沃土,太欺负人,如今姬魃殿下与少典殿下兴兵讨伐,也是天经地义!当然喽,打仗要死人的,不免亡魂葬边关,又该多少孤儿寡母泪眼望穿……
祁散人在四周转了一圈之后,回到了公孙府,门前多了一辆马车与几位兵士,还有一位背着包裹的老者。
兵士从车上搬下一个大箱子,并送到了院中,交代说是少典殿下的赏赐,便拱了拱手告辞离去。而老者却是留下不走了,原来是破阵营吕三的老爹,在家闲着无趣,被他儿子唤来看守门房。他虽然五十多岁,而身子骨倒也硬朗!
祁散人喜出望外,称呼一声老吕。他领着对方在前院安顿下来,又送上几锭银子当作零用,便将琐碎事宜尽数相托,一身轻松的回到了后院。
某人还没起床,哪怕日上三竿还是关着房门不见身影。
祁散人坐在石桌前烹制热茶,一个人享受着悠闲的时光。
他粗布棉袍,须发灰白,头顶木簪,形貌简朴,浑似一个寻常的老人。当又一片落叶滑过肩头,他挥袖轻拂,饮了口热茶,带着莫名的心绪自言自语:“秋叶落尽是寒冬,不知不觉又一年,天翻地覆轮回时,犹如梦里三月春。”
他眯缝着双眼,冲着脚边斑黄的落叶微微失神,转而看向那紧闭的房门,略显无奈道:“那小子痴得、癫得,恨得、悲得,怒得、狂得,即使置身险境,群狼四伏,依然吃得、睡得,浑如一个傻儿般的无忧无虑!”
那间紧闭的房门还是情形如旧,却有不满的话语声断续响起:“老道……我在你的眼里……只是一个傻儿?傻儿不傻,无非活在当下……”
某人倒也警觉,睡梦中还不忘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而他的那句话虽然如同呓语,却也有些道理。嗯,傻人不傻,无非活在当下罢了!
祁散人放下茶盏,哼道:“大白日的睡懒觉,成何体统!”
“哎……我伤势在身……可怜呀……”
一声呻吟传来,之后再没了动静。
祁散人手抚胡须,无奈地摇了摇头:“依老朽看来,你小子或也装傻卖呆,或也睿智过人,却唯独少了几分达观洒脱的境界,而难免患得患失。之所谓,无时而不安,无顺而不处,冥然与造化为一,将何得而何失……”
老道或许看出了某人的心结,而某人却是很不以为然。
房内的木榻上,无咎缩在被窝里斜躺着,仿佛可怜的模样,却两眼睁着而神色闪动。
他透过封禁房门的阵法看了一眼院中的祁散人,转而继续默默打量着面前的一堆东西。其中有兽皮、卷册,也有玉简。
自从稀里糊涂混入仙途的两年多以来,被人追杀,接着再去杀人,先后得到了不少的好东西。除了灵石、丹药、飞剑之外,便是有关仙道的一些功法典籍,只因自顾不暇,未曾太多在意。如今回到都城之后,依然强敌环伺而杀机四伏。谨慎小心之余,不得不设法应对。而这些功法典籍之中,便有着克敌制胜的法门。
《南陵舆图》、《四洲盖舆》、《仙道辑录》与《古剑录》,眼下用不着;《百灵经》与《金石录》均须长久研读方有收获,还有元灵留下的手札,或是《元灵心经》也是如此。而《隐身术》、《闪遁术》,以及《古剑诀》、《九星诀》,再加上体内的两把神剑,才是自己最大的倚仗。
尤其是《九星诀》的几种遁法,关键的时候能保命!
无咎将面前的一堆东西收了起来,只留下《九星诀》、《古剑诀》与另外一枚玉简。
这枚玉简名为《紫气诀》,来自于昨夜的收获,乃是紫定山的功法:一篇剑诀。不知是否古剑山那位苍起的缘故,各家仙门都偏重于剑修。而剑修之术最为凶悍凌厉,动手打架的时候很讨便宜。故而这篇剑诀也是大同小异,无非讲天道,行君道,又讲人剑合一的超然境界,而其中的数十攻击防御之术,分明又是极为霸道的杀人法门。
不过,剑诀之中有篇化剑术,虽寥寥数言,却也不无玄妙。
何为化剑术?便是以有化无,以无化形,再至诸般变化,称之为化剑术。其或剑气如丝,或虚实结阵,变化万端,高深莫测。而想要修成却是不易,或许只有人仙以上的修为方能尝试一二。
而在古剑山苍龙谷中得到的《古剑诀》中,亦曾记载着化剑术的口诀,虽不尽相同,却又道理相通。若是将其彼此印证对照,或有蹊径也犹未可知!
无咎将《紫气诀》拿在手中,继续卷缩在被窝里似睡非睡。许久之后,他放下玉简,拿起了《古剑诀》,继续躺着不起来。当两篇法诀烂熟于胸,且略有所悟,其手中又多了一枚玉简,《九星诀》。
既然祁散人瞧不起自己的土行术,不妨便换一种修炼。《九星诀》之中,尚有水行术,火行术、冥行术与风行术。水行术,要在江河湖海中施展;火行术,在地火岩浆中方能显威;冥行术,则是在灵气断绝的幽冥之地畅行无阻;而风行术,有风便能飞遁,比起寻常的御风术要更为不同……
……
又一日的午后,祁散人独自坐在桌前。
他手中的茶盏,换成了一个酒坛子,独自呷了口酒,继续默默抬头看天。
院中的几棵老树早已跌尽了落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将灰蒙蒙的天光给分割成一块块,看上去像是蒙了一张网,却又网不住的岁月,倾洒下漫天的苍凉。
祁散人幽幽出了会儿神,举起坛子凑到嘴边,这才发觉酒没了,禁不住哼了一声。他抬眼瞥见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房门,抓着空酒坛子便想砸过去。
睡懒觉吧,倒不打紧。记得他身子带伤,也该将养调理。而一睡二十来日不见人影、且毫无动静,着实叫人忍无可忍。
尤其是身为虎符在手的将军,却丢下军营不管不问。如此惫懒德行,与过去的纨绔子弟有何两样呢!你不是想要报仇吗,总不会因为遭遇强敌便吓得不敢出门吧?而总是藏着躲着也不是法子,混日子更是没有道理。
惹急了我老人家,信不信我一酒坛子砸过去……
祁散人抓着酒坛子比划着,还吹胡子瞪眼。而没等扔出酒坛,房门“吱呀”开了,随即还有一层淡淡的阵法光芒隐去,继而有人冒了出来。
哼,那小子还是怕我老人家不痛快。如此每日吹着寒风执着守护,叫人于心何忍?
祁散人怒气稍缓,随即又微微一怔。
只见无咎穿了一身薄薄的长衫走出了房门,或是说应该是脚不沾地飘出了房门,却脖子歪斜,呲牙咧嘴一脸的怪相:“老道你出了何事,竟借酒浇愁?岂不知借酒浇愁,愁更愁啊……”他惊讶过后,竟在院里转起圈子,身形轻盈,衣袂飞扬,还挥洒双袖,又是一阵疑惑:“昨日秋叶满地黄,转眼已是深冬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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