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于此时,有人叱道:“又是你……?”
一个水红长裙的女子款款而至,二十多岁的模样,长发披肩,肤色白皙,五官精美,周身上下透着一种清冷出尘的韵致。只是她秀眉微蹙,神色不善。
无咎扭头看去,怔然道:“我……”
那正是岳家铺子里差点撞到的女子,恰好途径此处,相貌倒是不差,而脸色却不好看。
“我乃岳琼,你是何人?既然没有修为,岂敢以修士自居?在此鬼鬼祟祟,有何企图?”
自称岳琼的女子竟然不走了,站在原地连声叱问。
无咎慢慢站起,有些摸不着头绪,随声道:“我……乃公孙先生!”他见那女子兀自咄咄逼人的架势,意外道:“这位岳琼姑娘,我又没有真的撞到你,何故这般盛气凌人?况且我有没有修为,关你何事?而我在此闲逛赏景,又招你惹你啦?”
他眼中的女子,所显现的修为不过五层,竟敢如此蛮横,真的好没道理。仙道有规矩啊,她该称呼自己一声前辈才是,而自己虽然不在乎礼节,却也不能随意遭人羞辱!嗯,有钱人讲究脸面,不对,应该维护一个筑基高手的尊严!
岳琼依然面若冰霜,一双明眸神色莫测。而不过少顷,她忽然“噗嗤”一乐,恰似梨花绽放而明艳生辉,随即又挥袖遮掩,强忍笑意,带着不屑的口吻讥讽道:“这天下附庸风雅者,何其多也。一个凡夫俗子,亦敢在修士面前自称先生,真是荒谬!”
哦,又遇到一个瞧不起自己的女子。她的相貌与秉性,比起紫烟差远了!
无咎不甘示弱,反唇相讥:“天下万物,皆有道。凡俗百业,均修行。我何尝不能自称修士,又何尝不能自称先生?”他抄起双袖,眼光一瞥:“从这位道友的言行举止看来,修为也不过尔尔!”
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
岳琼只当面前的是位凡俗的书生,不过是穿了一身丝袍长衫罢了。至少以她的修为,看不出对方有何异常。她不再提防戒备,放下长袖,袅娜几步,依然忍俊不止:“呵呵,你相貌不俗,口才出众,奈何还是俗人一个,又怎懂得我岳家丹药的妙用!”
这女子无意多说,动身往前,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口吻,不容置疑命道:“莫在此处逗留,以免惹祸上身!”
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而去。
石碑之隔,便是岳府的禁地,既然不让逗留,且去别处也就是了!
无咎悻悻哼了一声,甩动着大袖摇晃而去。没走两步,伸手摸向面颊。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喜欢听好话呢。她说我相貌不俗,口才出众?嗯,倒是实话,嘿……
无咎在山顶上溜达了两个时辰,又去城里闲逛,顺便打打牙祭。酒肆中除了烈酒之外,只有各种各样的肉食。他渐渐挑剔起来,味道稍有欠缺便扬长而去。如今修为筑基,体内自成天地,即使一年半载的不吃不喝,也饿不着他。分明就是口腹之欲作祟,也就是贪嘴好吃,却又秉承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道理,且当一个消遣罢了!
返回客栈的时候,天色已晚。
店堂内坐满了修士,足有十好几位,或是相互寒暄,或是推杯换盏,或是大声说笑,场面颇为的热闹。
无咎很想找个桌子坐下来,趁机听听各地的传闻。于是他脸上带笑,连连举手致意,好像与在场的众人都很熟悉,而最终却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即使郑戒与武森两位道侣,也是神色回避。他尴尬穿过店堂,独自倚在楼梯口而百无聊赖。
这些家伙啊,枉称修道之士,却只懂得修为高低与强弱尊卑,分明就是一群市侩之徒。
“三日后,岳家便将广纳四方。只待吉时,血琼盛开!”
“哈哈,正是如此。据说城中已聚集了上百的同道,再加上岳家,届时高手云集,堪称盛况空前!”
“三十年机缘陡降,着实侥幸啊!”
“且待来日,看同座中有筑基几人……”
“哎呀,至少半数以上,还望诸位以后多多提携……”
无咎默默旁观着众人的说笑,不由得挠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血琼花,竟能提升筑基的成算,并达三五成之多,真的还是假的?记得紫烟有伤在身,故而迟迟不得筑基。如今既然遇上了如此神奇之物,何不采摘几朵送给她?
嗯,不管真假,既然走过、路过,便不可错过。至于可恶的祈老道,随他去吧……
无咎在楼梯口站了片刻,返身上楼,转而到了客房的门前,微微一怔。
房门敞开,房内寂静无人。
不对呀,早上离开的时候,明明关闭了房门。晚上回来却是房门大开,是谁来过?
无咎慢慢踏入客房,神色狐疑,四下张望,并无发现。
怪了个哉的,莫非大白日的撞鬼了不成?
无咎伸手就要关闭房门,却又猛一缩手,往后退了两步,失声道:“你……”
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出现在门前,两眼中不见眼瞳,只有一双白眼珠子,要多吓人有多吓人。所幸她手里拿着一个酒坛子,且浑身的酒气,适时出声道:“公孙先生,我心中苦闷……”
来的是位女子,武森,那个郑戒的道侣,总是喜欢翻着眼光看人,显得有些阴森莫测。百样人百样的相貌,倒不好多加计较。
无咎松了口气,又急忙摆手。
你在楼下饮酒说笑,反倒是心中苦闷。而我没人理会,是不是要抱头痛哭?
人影一闪,越门而过,径自走到木桌前坐下,昂首灌了口酒,转而淡淡一瞥:“公孙先生请坐,不必客气!”
无咎才要拒绝,顿时又愣在原地。
咦,这女子不请自来,胡言乱语,是不是喝醉了酒呀,她自己倒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武森又灌了口酒,幽幽道:“我只想说说话而已……”
那女子倒是满腔的情怨!
无咎后退两步,坐在榻上,点了点头,一脸的无奈。
武森吐了口酒气,缓缓说道:“我那道侣,你也认得。我对他一往情深,他却朝三暮四……”她说到此处,竟是抽泣了一声:“呜呜,我知道他嫌弃我相貌丑陋,且死过道侣,那又如何呢,人活百年,谁能没有遇到过几个道侣,正因为饱尝风霜,方能懂得真情不易……”
这女子愈是饮酒,脸色愈发苍白,边说边流泪:“呜呜,我怕他始乱终弃,早晚命丧他手……”
无咎两手扶膝,端坐笔直,却神情僵硬,很是痛苦的模样。
左一个道侣,又一个道侣,都被绕晕了头,不就是一个死了前夫而又再嫁的女人吗,而你夫妻俩的破事与我何干?
“我知道先生是读书人,懂得道理多,且劝劝他,不要杀我……”
武森的话语声很轻,却轻的异样,透着森寒,如同白日的呓语,叫人浑身的不自在。她说到此处,竟然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呻吟道:“公孙先生,救我……”
我的天呐,我如何救你?是要抱在怀中加以怜惜,还是一同抱头哭泣命运?
无咎瞠目诧然,再也坐不下去,慌忙起身冲向房门,只想着夺路而逃。
而他尚未出门,又猛然一顿。
只见一个壮汉正挺着肚子站在门前,两个大眼珠子要吃人一般。
与之同时,一道身影擦肩而过,兀自拎着酒坛子,低头自言自语:“我只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第二百二十七章 看走了眼
那个郑戒将他的婆娘,或是他的道侣领走了。
所幸他除了瞪瞪眼珠子,倒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
而无咎却是害怕了,再无闲逛的兴致,干脆躲在房内、插上门闩,严阵以待的架势。哪怕躺在榻上,他的两眼也是半睁半闭,唯恐再出意外,以免到时候自讨苦吃。天大的事儿,都无妨,而瓜李之嫌,最窝囊!
试想,若是郑戒对外声称有人勾引他的道侣,又该怎样?
此地不比向夏谷的小山村,一走了之再无纠葛。客栈内住的均为修士,若是传扬出去,惹起群情激奋,真的要丢死了人。哪怕口才再好,也无从分辨。再不敢大意,小心为妙!
唉,或许都是相貌惹的祸,而自己的模样本来就不差,且随着修为的提升,愈清秀呢……
无咎从榻上慢慢坐起,看着窗外的夜色,又侧耳听了听四周的动静,套上靴子双脚下地。
常年出门在外的修士,多半随身带有阵法,或简或繁,至少可以封禁客房而以防不虞。而他无咎丢失了五符阵之后,又不懂得禁制之法,只能凭借一道形同虚设的门闩挡住门户,聊胜于吧。于是每日睡觉的时候,总有无数道神识扫来扫去而不胜其烦。不过,他虽然隐匿修为,而六感俱在,但有风吹草动,还是一清二楚。
无咎将上下收拾清爽,开门走了出去。
一度热闹的客栈,突然变得空空荡荡。店堂内也是冷冷清清,只有掌柜在忙着关门。
“诸位仙长早已动身赶往岳府,天明回转。公孙先生,何故迟迟……”
“眼下戌时而已,不急、不急……”
无咎与掌柜的寒暄两句,抬脚到了门外,身后“咣当”一声,厚重的门扇已被关闭。他也不在意,顺着街道踱步往前。
一轮晚月挂在天边,几点星辰微微闪烁,穿行在静谧的夜色之中,只觉得凉风扑面而别有一番情趣。
无咎甩开大袖,步履轻盈。不经意间,抬脚丈余远,宛若乘风滑行,却又不显山不露水,只有一道青色的身影在朦胧的月光下悄然而去。
须臾,前方一大片的人影攒动。
无咎放缓脚步,慢慢凑了过去。
千丈远外,便是岳家所在的那座百丈青山。远远看去,灯火点点,彷如群星拱卫,肃穆中透着几分的神秘。
千丈之隔的界碑之前,则是聚集着不下两百多位男女老少,或是三五成群,或是窃窃私语,且修为不一,神识各异,场面稍显混乱。其中不乏羽士的高手,便是没有修为的也有好几位,而筑基的前辈人物,却没有现一个。而一个偏僻的石头城中,竟然聚集着如此众多的修士?
无咎暗暗讶然,不由得对于岳家的血琼花又多出几分好奇。
又过了片刻,许是亥时已近,有人扬声喝道:“诸位道友亮出玉牌以供查验,身份不明者严禁上山!”
人群晃动,一个个高举玉牌。
无咎也摸出那块入城的玉牌拿在手中,跟着慢慢往前。
在界碑前,站着两个中年的男子,应该是岳家的子弟,分别为羽士六七层的高手,逐一审视着走到面前的修士,并轻轻摆手示意放行。
“你,站住——”
“你、你,还有你,都给我站住——”
少顷,有两小、一中、一老四位男子被挡住了去路,急忙苦苦哀求,只道是仰慕仙道而执着不悔。
“少家主有令:没有修为者,一律不得上山。四位休得啰嗦,滚——”
岳家子弟根本不讲情面,挥手驱赶。
那四人不敢争辩,各自黯然离去。在场的修士冷眼旁观,人群中响起一阵不屑的笑声。
“公孙,你来此作甚?离去,莫讨无趣!”
一个挺着肚子的壮汉有所察觉,禁不住转过身来。
无咎嘴角一咧,装聋作哑。
近前的十余位修士,均来自于青山客栈,见到熟悉的公孙先生现身,各自微笑不语。其中的一个女子回头一瞥,苍白的脸色还是那么的吓人。
“要想活命,远离那个贱人!”
出声告诫的壮汉,自然便是郑戒。而他突然改作传音丢下一句话,瞪了瞪眼,转而挺着肚子继续往前。
“你……”
便于此时,无咎走到了那两个岳家子弟的身前。其中一人抬起手臂,便要阻拦。他举起玉牌晃动,两眼中寒光一闪。对方神色微怔,禁不住放下了手臂。他趁势大摇大摆而去,高高昂起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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