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好皮囊,便是本人喽;而满肚子的粪土,岂非就是骂人的话语?
无咎才要针锋相对,随即又噤声不语。那老儿拐弯抹角骂人,却不好计较,否则自取其辱,还有口难辩。
老者“滋溜”砸吧口酒,脏兮兮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隔着一张矮桌,眼光打量,依然不肯闲着:“这位道友的修为不弱,却没有仙门弟子的循规蹈矩,想必出身世家,为何又是不懂礼数而举止粗俗呢?”没人理他,他也不在乎:“本人道号太实,尚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太实?道号古怪。是太老实,还是太肮脏?
无咎哼了一声,继续享受着烤肉。
自称太实的老者放下酒碗,伸出长指甲剔着牙缝的肉屑,接着又打了个饱嗝,不满道:“我问你话呢……”
“玄玉道友?”
无咎根本不想搭理那个老者,谁料巷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随即一道婀娜的身影款款而来,很是意外的样子:“你……你在此处?”
某人舍弃了知北客栈的名贵菜肴扬长而去,只当是口味刁钻,素雅高洁,谁料转眼之间,竟然来到如此一个又脏又小的铺子里吃起了烤肉。看他的满手满嘴的油污,想必很是享受此间的乐趣。
无咎被迫转过身来,嘴里含着烤肉支吾道:“何事?”
“呵呵,原来你叫玄玉,还真是金玉其外……”
太实恍然大悟,站起身来,摸出一块银子丢在桌上:“吃饱了、喝足了,也该溜达溜达。本人太实,这位道友?”
“岳琼,见过道友……”
“嗯,改日再会,不妨碍你与道侣叙话,告辞!”
太实拱了拱手,又是低着头呵呵一乐,随即走出铺子,然后迈着碎步匆匆而去。
来的女子正是岳琼,还依着礼数与太实寒暄,谁料对方的后一句话却是让她猝不及防,顿时满脸的绯红,便是耳根脖颈都是片片的彩霞。她羞臊难耐,顿足恼道:“偌大年纪,口无遮拦,我才不是他的道侣……”任其如何分说也是徒劳,那老者早已走远了。
“嘿嘿!”
笑声响起,矮桌旁有人幸灾乐祸。
岳琼又是一阵难堪,迁怒道:“你缘何发笑?”
无咎冲着太实远去的背影稍稍凝神,眼光似有疑惑,尚自若有所思,忽而迎上一个秀眉倒竖的面孔。他吓得往后一躲,趁势起身,丢下一块金锭,却见对方依然羞怒不已,不由得斜眼道:“我自发笑,关你何事?我也不要你这样的道侣,哼哼……”
岳琼的双颊好像已红出了血丝,却又突然变得煞白。先是被人戏弄,接着又被当面嘲讽,换成是谁也难以承受,何况她还是一个身世清白的女儿家。她忍不住便要发作,而一道人影擦肩而过,悠哉乐哉的踱步而去,根本就是一个目中无人的架势。她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想起寻到此处的缘由,默默咬了咬嘴唇,随即匆匆追了过去。
“玄玉道友,去往何处?”
“咦,莫非要找我麻烦?”
“我只想询问一二,不知道友是否有意前往黄元山?”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欲前往见识一番,何不同行……?”
“你爹呢……?”
“他身份不便,却又担忧我的安危,便要我与人结伴……”
“与我结伴?”
“嗯,彼此有个照应!”
“不成!”
“为何?”
“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你……”
………………
第二百五十八章 诸事随缘
……………………
在下丘镇的正北方,有片古木环绕的庄园。郁郁葱葱之中,可见精致的门楼,高大的院墙,以及修士的身影。
那便是传说的修仙世家,龚家的府邸。
神洲九国,固然仙门众多。而不少的修仙者难耐清规戒律,或隐居于山林,或隐居于闹市;或独自逍遥,或娶亲生子而开枝散叶。南陵的上官家,始州的岳家,千翠峰的项家,以及眼前的龚家,便是这么一个存在。
众所周知,仙门神秘莫测,高不可攀,而所谓的修仙世家,自然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一个地方。如今恰逢黄元山即将大开山门,据说乃是难得的一次历练的机缘。于是乎,各方的修士齐聚下丘镇。要么结交道友,要么凑在龚家的四周打探消息,同样也是开阔眼界,增长阅历的一个途径,等等。
而在龚家百丈之外,便是临近街道尽头的几家酒肆、茶铺。如今午时刚过,便有修士出没。无咎吃罢烤肉之后,便也溜达至此,并寻了茶铺的凉棚坐下,独自一个人东张西望。
那个岳琼,竟然没有跟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女人?
哼哼,也不例外!
更何况,那不是一个寻常的女人!幸亏她与岳玄没有易容,不然还真的瞧不出她二人的底细。
而距离黄元山大开山门的日子,尚有一个多月。既然来到了下丘镇,多提几分小心也就是了。
不过,据祈老道所说,黄元山开启山门,名为广纳各方修士前来历练,而真正的用意还是要招纳弟子。岳家父女绝对不会加入仙门,又何必凑这个热闹?除了她父女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隐藏的高手?
此外,自己先后得罪了古剑山、灵霞山、紫定山与岳华山,各地的仙门不会没有防备。为何黄元山依然循例开放山门与剑冢,难道不怕有人趁机捣乱?尤其是岳华山的项成子,不仅洞府遭到洗劫,藏在千翠峰的剑石也丢了,他岂肯善罢甘休?况且牛黎与青丘两国相邻,他定然要来到黄元山查看。照此想来,诸多反常啊……
“玄玉道友,又见面了!”
无咎尚在胡思乱想,一个脏兮兮的老者晃悠着到了近前。
太实?
这老头鬼魂似的,又来了。他人古怪,道号听着更为古怪!
无咎没有理会,端起桌上的陶碗。碗里盛着泉水与干草熬制的茶汤,倒也甘甜解渴。
“哎呀,茶水清淡,不抵烧酒味浓。玄玉老弟,我请你来上一碗?”
太实竟然直接走进茶棚,举着手中的一个小酒坛子含笑示意。
无咎有过前车之鉴,再不肯吃亏,一口饮尽茶汤,这才放下陶碗伸手拒绝:“老头,我与你不熟,还请自重!”
太实坐在对面的凳子上,举起小酒坛子灌了口酒。酒水淅淅沥沥撒得胡须、衣襟上都是,他却满不在乎地挥袖擦拭,随即绽开满是皱纹的老脸笑道:“不必见外,一回生二回熟啊!”
他脸色微黑,皱纹深壑,边幅不整,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邋遢肮脏,而长眉下的一双眼睛却是透着深邃与精明。
无咎拎起陶制的茶壶给自己又斟了一碗茶,眼光一瞥,也不禁咧了咧嘴角,漫不经心道:“老头,你来自何门何派呀,缘何在此逗留,莫非有意前往黄元山,你总不会想要拜入仙门吧……?”
茶铺子里,没有几个人。
来往的修士,大都聚在不远处的酒肆中闲坐。修仙之人枯燥清淡已久,或许更为喜欢酒水的浓烈。
当然,也有人手里拿着酒坛子,偏偏溜到茶铺子凑热闹。
这个叫作太实的老者,便如如此古怪的一个人,却没想到无咎突然连声追问,他稍稍意外:“你怎知我出身仙门?”他神色疑惑,又拈须道:“啊……我当年也曾拜入仙门,奈何修为不济,只得流落四方,过往不提也罢!恰逢此处,听说黄元山的剑冢内机缘多多呢,便想着碰碰运气!”
他话语一顿,好奇又道:“玄玉啊,我见你虽然粗俗不堪,却骨骼清奇,眉宇开阔,想必腹中自有沟壑,总不会为了拜入仙门而任凭堕落吧?”
这老头的口气很亲切,而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好坏参半。什么叫粗俗不堪?也不瞧瞧你的肮脏模样。而拜入仙门便会堕落?听起来倒是有些新意。且罢,既然借了玄玉的道号,是好是坏且由他担着。
无咎微微一笑,不答反问:“老头,你莫非是说,只为前往黄元山碰碰运气的大有人在?”
如今聚在下丘镇的修士,便有近百人之多。随着黄元山之行的临近,还会有更多的修士涌来。其中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有。至于又藏着多少诸如岳家父女那样的高手,暂且不得而知。
太实举起酒坛又来了口酒,茫然道:“道友真是有趣,我方才说过什么?”
这老头张口便是神神叨叨,而细细回味起来,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语,还真的抓不到什么把柄。
无咎端起茶碗,默默注视着太实。从对方的神情、相貌,以及衣着,来来回回打量不停。他很想从中有所发现,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太实却是神色不耐,起身离去,嘴里埋怨:“你这人年纪轻轻,却心机深沉,不像好人,实难相处。我且寻别的道友说话,哼!”
无咎慢慢品尝着茶汤,暗暗一阵腹诽。
我不像好人?
可恶的老头,你也不是什么道德君子!
便于此时,不远处的酒肆中有人低声惊呼。
“龚家的修士,筑基的高手!”
“那女子虽也年轻貌美,却非筑基高手……”
“道友眼拙了不是?我指的是那位中年男子,名叫龚珍,乃是龚家主事的长辈人物……”
“女子呢……?”
“名叫龚玥,羽士九层的修为呢,啧啧!”
“诸位慎言,切莫招惹麻烦!”
从街道上走来两人,一个中年男子与一个年轻的女子。男子素袍大袖,相貌堂堂;女子一身白衣,黑发披肩。两人脚步轻盈,目不斜视,径自穿过街道,又越过前方的山坡,转瞬间消失在古木环绕的宅院之中。
街道两旁的铺子里,十余个修士犹在窃窃私语。
无咎放下茶碗,兴致索然。
在此处无非瞧个热闹,结识几个道友。三五日之内,根本探听不到有用的消息。况且自己也不想与人打交道,以免露出破绽。且返回客栈,到时候见机行事。
无咎摸出一小锭金子扔在桌上,乐得茶掌柜连连拱手致谢。而他尚未离去,有人走进茶棚:“一碗粗俗的茶汤而已,竟也值得道友的半锭赤金,真是阔绰,呵呵!”
竟是岳玄,一手背后一手抚须踱步而来。
“嗯哈,我也是穷人,穷得只剩下金子……”
无咎敷衍一句,抬脚走出茶棚。
与岳家父女的意外重逢,让他很是底气不足。况且这个岳玄身为筑基高手,绝不简单,还是敬而远之为好,以免节外生枝。
“呵呵,道友真会说笑……”
岳玄还想趁机寒暄几句,人影擦肩而过。他忙转身追了上去:“玄玉道友,何故离去?
“倦了,我要睡上……那个……静修几日!”
无咎头也不回,却差点说漏嘴。
唉,难道修士便不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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