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不远处,有人慢慢抬起头来。其胡须上挂着冰碴,肩头的破洞中穿着铁链,衣衫上沾满了斑斑污血,显得颇为萧索而又苍老。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无奈道:“我也未能幸免啊……”
这是妙祁,或祁散人。而他笑声未落,顿时惹来众人的齐声讨伐。
“事由你起,你还想置身度外?”
“神洲仙门毁于你手,你罪莫大焉!”
“你借口冠冕堂皇,实则无知莽撞!”
“妙祁,我太昊山与神剑毫无干系,却卷入其中,你难辞其咎!”
“鸿玄、鸿丕两位道兄所言不差,我康夫素来远离纷争,如今也是深受其害。妙祁,你当给个说法!”
“妙祁道兄,你的弟子无咎,他究竟躲到哪里去了,何时方能现身呢……”
各家高手愤慨不已,一时之间七嘴八舌。而其中的三人却是没有附和,一个是灵霞山的妙源,另外两位,则是太虚与太全师兄弟。不过,当方丹子提到无咎这个名字,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祁散人,各自的神情中透着期待。
“这个……”
祁散人伸手拈须,牵动肩胛骨的创伤,禁不住微微皱眉,接着沉吟:“这个……”
钟广子急道:“你莫要这个、那个,众人陪你受难,你倒是给句实话啊!”
祁散人脸色尴尬,歉然道:“突然之间换了神洲使,着实出乎所料。殃及诸位,非我本愿。至于无咎何时现身……尚须等他修为有成的那日……”
钟广子不依不饶:“那日,又是何日?”
祁散人忖思片刻,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不等……”
“你再说一遍,三五年之久?”
钟广子满脸错愕,看向众人:“如今神洲使前辈已然动了杀机,你我如何等到那时?”他转而盯着祁散人,绝望道:“即便如此,你又怎敢断定无咎他会现身?”
神洲使叔亨,人质在手,结网以待,却迟迟不见有人前来认罪伏法。他恼怒之下,出最后通牒。倘若半年内,无咎再不现身,便要杀了人质,来昭告天下以示惩戒。而如今只剩下两个多月,依然不见无咎的踪影。看来各家的人仙高手,已是在劫难逃。
“是啊,你妙祁口口声称,拯救苍生,如今还请你的弟子现身,先行救了在场的道友!”
“哼,无咎抢了神剑,有了修为,只会远远躲开,等他前来救人,纯属痴心妄想!”
“他有了修为又能如何,还能强过神洲使前辈不成?”
“嗯,既然前来送死,那小子定会躲着不出头。我与他打过交道,他最为奸滑……”
“妙祁,你不会是被你的徒弟骗了吧?”
“不是他被徒弟骗了,而是他与徒弟狼狈为奸!如此残害神洲同道,岂有此理!”
祁散人争辩不得,脸色尴尬。
“听我一言……哎呦……”
始终不出声的太虚,终于话,却又忍不住呻吟一声,锁骨的铁链渗出一缕鲜血,瞬间又被寒冷冻结,使他禁不住一阵颤抖。待稍稍喘息,这才继续说道:“无咎并非胆小怯懦,他必将勇于担当……”
祁散人冲着他微微颔,以示谢意。而在场的众人却是不买账,纷纷叱责。
“此话何意?”
“太虚,你莫非收了好处?”
“哦,怪不得他为无咎遮掩,其中必有龌蹉勾当……”
“你与无咎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正是如此,不然他怎敢妄言?”
“他还献出了楚雄山的神剑,究竟有何阴谋诡计?”
在场的均为仙道高手,境界有成的前辈人物,以往都是矜持自傲,动辄引经据典而出口成章。而此时此刻,却在撒泼吵架。任你口才再好,也架不住如此的人多势众。
太虚本想说句公道话,也算是仗义一回,不料成为了众矢之的,顿时让他有口难辩。他气得猛一瞪眼,嚷嚷道:“与我脾性相近之人,自然错不了……”谁料他话没说完,声讨又起。
“与你一般的世故圆滑?”
“哦,还是与你一般的偷奸耍滑?”
“据说你伙同无咎盗取神剑,并易容欺诈,分明就是一丘之貉,竟敢大言不惭?”
“如此争吵,成何体统!”
正当众人吵闹之时,祁散人缓缓抬起一只手。待四下安静,他这才苦涩出声:“你我好歹也是修道之人,却惨遭虐待,尊严尽丧,人性尽无。尤为甚者,数百年的境界毁于一旦。难道说,这不是神洲使的用意所在?而不管无咎是来,抑或不来,你我早已命数既定,又何妨留得一分风骨,为我神洲仙门挣上三分脸面呢!”
他不容分辩,沉声又道:“若死,我妙祁定当走在诸位的前头!”
在众人的眼里,神洲仙门之劫,祁散人当为始作俑者,真正的罪魁祸。而他并未回避,且不畏生死,话语中更是境界然,人深省而又叫人无言以对。
便于此时,太虚突然失声喊道:“我那兄弟……”
……
第四百一十三章 难逃此劫
………………
只见茫茫的雪原中,有淡淡人影疾驰而来。
不消片刻,一白衣男子落在冰川之上。其白衣飘飘,黑飞扬,两道剑眉下,一双星眸深邃而又冷峻。
太虚惊喜交加,招手示意:“无咎,我那兄弟……哎呦……”他牵动肩头的铁链,惨叫了声,依然难以自禁,兴奋道:“妙祁老哥,快瞧,你弟子来了。我早说他与我秉性相仿,勇于担当!如何,嘿……”
祁散人转身张望,却并无欣喜,而是默默叹息,微微摇头:“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场的众人则是瞠目无语,一个个难以置信。
那白衣男子,正是无咎。他竟然来了,他真的来了!
无咎的落下之后,稳稳站立,却没有忙着与太虚、祁散人打招呼,而是背着双手抬头远望。
二、三十里外,一座高塔笔直高耸。虽也壮观,却云雾缭绕而阴霾重重。
那便是通天塔?
那占地数百丈、高达千丈的巨塔,不过是一座矗立于峰巅的石柱而已。只因它环绕着阵法禁制,故而散着无上莫名的威势。或者说,那更像是一座阵法的阵眼所在。
不过,远近异常的安静。神识之中,并没有见到神洲使叔亨的踪影。那个穷凶极恶的家伙,他人呢?
无咎冲着那座玉塔凝望片刻,这才转过身来:“祁老道,太虚,两位怎会这般的凄惨呢?不跑不躲,还被铁链子锁起来,即使一群羔羊,也不至于如此的温顺……”
那围坐一起的人仙高手,足有二十位,真要是躲起来,未必落到如此下场。如今却被铁链锁着,囚禁于寒冰积雪之中,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惶惶而不可终日。
“兄弟呀,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殃及后人,那是要断绝仙门传承的!”
太虚虽然情形不堪,又成了脏兮兮的样子,脸上的笑容,透着由衷的喜悦:“你……是否修为有成?”
他话语随意,却又不言自喻。人跑了,仙门尚在。为了传承不灭,他与各家仙门的前辈,不得不乖乖顺从而任凭摆布!
“无咎,快来见过诸位道友。这是楚雄山的太全,紫定山的方丹子……””
祁散人虽然擅长占卜之术,却不能看透天机。而无咎的到来,让他颇为欣慰。他不再叹息,与众人引荐。他以他的大度宽容,有力回击了此前的质疑。
在场的各家高手,分别是紫定山的方丹子、康夫,万灵山的钟广子、庄从、虞师,古剑山的姜元子、权文重、申匕,岳华山的项成子、南族、司方,黄元山的万道子、龚元、葛松,太昊山的鸿玄、鸿丕,以及楚雄山的太虚、太全,再加上祁老道与妙源,正好二十位。其中的康夫、太全与鸿玄、鸿丕,属于初次见面,余下的均为故人,曾经的冤家对手。
无咎走到众人的面前,举手见礼。他神态从容,举止随和,全无曾经的蛮横霸道,也没有趁机奚落嘲讽。
这一刻,没人抱怨,也没人指责,各家的高手均是神情尴尬。
万道子、项成子与钟广子换了个眼色,相继出声——
“无咎、无道友,你能够前来,实属不易……”
“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只要你献出神剑……”
三人的用意不言而喻,只想无咎交出神剑,再乞求神洲使的宽恕,便能救了在场的各家道友。
而无咎却是没有理会,径自走到祁散人的面前。他眼光落在对方肩头的那根铁链,轻声询问:“老道,伤势如何?”
“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奈何乌金铁链过于霸道,一时锁住修为而已!”
祁散人分说之余,神色一凝:“你的修为……”
祁老道与太虚,皆在留意无咎的境界修为。无咎的修为如何,关乎重大!
无咎转身走到太虚的面前,拿出两包糕点递过去:“老头,受苦了!”
太虚接过糕点,胡须颤抖:“兄弟,你果然与我当年一般……”
无咎丢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你老头又脏又臭,哪里有我半点儿的玉树临风?”
太虚神情郁闷,转而又嘿嘿一乐:“糕点美味……”
无咎走到一根黑色的石柱前停下脚步,这才看向怔怔相望的众人:“我曾与各位道友结怨,虽情有可原,却还是惹下大祸。无咎在此,赔礼道歉!”他躬身一礼,不待应声,一甩长昂起头来,沉声又道:“从今往后,彼此的恩怨一笔勾销!”
这边话音未落,四周已是附和声纷纷响起。
“一笔勾销、一笔勾销……”
“我神洲仙门同气连枝,无咎道友又何必见外……”
“想不到你如此担当,我项成子敬你三分……”
“我钟广子也有欠妥之处……”
无咎没有心思啰嗦,抬手抓出一道黑色剑光。
“你要干什么?”
“不可莽撞!”
“住手——”
无咎要劈开铁链,却受到众人的阻拦。
即使祁散人也是微微摇头,出声道:“此乃乌金铁链,坚硬非常。强行劈砍,未必奏效,我等也是承受不起,招来神洲使更加不妙……”
石柱有半人高,手臂粗细,共有六根,环列成一个四五丈方圆的阵势。
无咎对于劝阻声置若罔闻,手中的剑光微微闪烁,却又想起了什么,轻轻皱眉:“老道,回我话来。玉山仙门为何没落,叔亨那个狗东西又为何迟迟不见鬼影?”
祁散人不明其意,随声答道:“据说玉山鼎盛之时,神洲尚未封禁,自从玉山的黄元祖师陨落之后,玉山便也渐渐陷入窘境。至今已有数千年之久,个中原委无从知晓。至于叔亨……”他看向众人,众人皆神色尴尬。
神洲使,竟然是狗东西?敢于如此称呼一个掌控生死的神洲使,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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