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子……”
呼救声渐去渐远,转瞬之间,甘水子已消失在密林的深处。
梁丘子悲恸失声,却又无能为力,恨得以头抢地,咬牙切齿道:“无咎,都是你害了水子,老夫饶不了你……”
无咎摔在地上,恰好落在四、五个老妪的身旁,随即几只瘦骨嶙峋的手掌伸过来,不是抚摸他的筋骨,便是捏着他的面颊,并相互叽里咕噜不停,像是交换着手感体会,皆是兴致盎然的模样。
无咎倒是没有挣扎,任凭手掌在脸上乱摸,却悄悄散开神识,追随那无助的叫声远去。怎奈此处的山林房舍极为诡异,便是神识也难以穿透。正当他有些郁闷的时候,梁丘子的话语声传来。
“老东西,你师徒咎由自取,怪我何来……”
这世间,总是不乏那么一群人,不管自己的对错如何,总是要迁怒于人、于天、于地,却从来不知思痛、自省。先人早有定论,过而不改,是为过也。
便于此时,人群突然散开。
只见远处的房舍中,走出几个大汉,高声叫嚷几句,似乎在吩咐着什么。
众人则是将悬挂着大鱼与野兽的木架搬了过去,旋即在山坡上点燃三堆篝火,又是一番忙碌之后,烤肉的香气弥漫四方。浅而易见。用饭的时辰的到了。却不知早晚,也不知昼夜。
梁丘子、黄元子,以及无咎,依然躺在原地而满身的泥土草屑。彼此虽为仇家,而狼狈的情形并无二致。
“水子啊,为师有愧……”
梁丘子放不下他的弟子,犹在悔恨不已。
“唉,老弟不必担忧,令徒乃修仙之士,自有防身之法!”
黄元子虽也无奈,却没忘了安慰他的老友。
“她尚未元阴之身,一旦清白玷污,有损境界……”
“老弟多虑了,或许有惊无险呢?”
“但愿如此吧……”
“近处无人,何妨设法脱困?”
“谁说没人,那小子最坏……”
老哥俩窃窃私语片刻,禁不住抬眼看去。
最坏的小子,便躺在不远处,竟蜷缩着身子坐了起来,郑重其事道:“两位尽管放手施为,我全当没看见!”
梁丘子与黄元子却神色迟疑,面面相觑。
无咎扭过头去,接着又道:“那群人用罢了烤鱼、烤肉,接下来便该将你我开膛破肚,上火烧烤。而我不比两位前辈健壮有肉,到时候还请先走一步哦!”
梁丘子怒道:“哼,死到临头,你也休想幸免!”
“老弟息怒!”
黄元子却出声劝阻,接着又道:“小子,何不共渡难关呢?”
“我与他势不两立!”
“此一时彼一时也,好歹也算是飞卢海的同道……”
“他一小辈,何德何能?”
“唯有脱困,方能救回令徒!”
“这个……”
黄元子迫使梁丘子暂且放下仇怨,继续冲着某人说道:“无咎老弟,你还有一位伙伴呢,我记得他并非血肉之躯,应该不受此地禁制,或能出手相救,机不可失……”
他说到此处,眼光示意。
梁丘子稍作迟疑,压低嗓门道:“也罢,只要能够救出水子,你杀我山庄弟子,毁我玄明峰的旧账,就此揭过!”
老哥俩一唱一和,极为默契,也显得颇有诚意,奈何始终没人理会。
无咎背转身子,自顾默默张望。
山坡就在二、三十丈外,百多个男女老幼围成三个大圈子,环绕着篝火,享用着吃食,俨然一个与世无争、而又其乐融融的场景。在山坡的尽头,则是一排屋舍,有几个大汉守在门前,颇为恭敬的样子,而屋内的情形却看不清楚。
再远的地方,则是茂密的丛林,云雾遮掩的山壁,使人不明所在。尤其那头顶的天光,煞是斑驳怪异。
“无咎,无咎道友……”
黄元子口中的小儿,变成小子,如今又被他称为道友。他好像真的不计前嫌,语重心长道:“如今置身异地,吉凶未卜,你我理当相互帮持,方能不受外人欺辱而共渡难关!”依然不得回应,他与梁丘子挣扎坐起,换了个眼神,接着又道:“再耽搁下去,只怕是在劫难逃。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此地的谶语,万万不可大意……”
无咎终于转过身来,好奇道:“谶语?说来听听!”
黄元子歪斜身子,与梁丘子相互依靠,极为的窘迫狼狈,却是强作轻松笑道:“呵呵,有道是,元会数尽,神归于极……”而话没说完,他突然收声不语。
无咎并未追问,同样微微一怔,旋即慢慢回头,禁不住瞪大双眼。
那排大汉守护的屋舍,门扇洞开,从中缓步走出一道人影……
……
第七百二十五章 蟾宫长者
…………
那是一位老者,并不高大,或者说,稍显佝偻,却身着麻布长衫,银须银发,远远看去,颇显与众不同。
老者刚刚走出屋门,篝火边的人群便起身相迎。他微微颔首,似乎面带笑容。众人又是躬身施礼,继续吃喝。而老者则是在四位大汉的陪同下,穿过人群,越过山坡,奔着这边而来。
梁丘子、黄元子,以及无咎,皆在默默观望而又疑惑不已。
想不到这群怪人中,还有一个地位尊崇的老者……
片刻之后,一行到了近前。
相隔近了,看得更加清楚。
老者满脸皱纹,双眸深邃,须发银白,便是眉毛都是白的,显得颇为的苍老而分辨不出真实的年纪。尤其是长长的胡须,足有一两尺,飘在胸前,很是气度不凡。
一行停了下来,又是一阵叽里咕噜,像是在禀报,或是询问相关的事宜。
梁丘子、黄元子与无咎,依旧是愣怔坐着,各自神色惴惴。
只见老者打量着地上三人,又是微微颔首。四位大汉则是躬身答应一声,言听计从的架势。
无咎悄声自语:“坏了,要开膛破肚了,这老儿要尝尝人肉的味道……”
梁丘子与黄元子惊吓失声——
“前辈,我乃飞卢海修仙之士,误入此地,无意冒犯……”
“前辈,手下留情啊……”
“呵呵,我不吃人肉……”
梁丘子与黄元子唯恐不测,慌忙求饶,而话没说完,双双愕然不已。无咎也闭上嘴巴,很是难以置信。
老者竟然懂得飞卢海的方言,只是口音稍显生硬,而对话全无大碍,且话语随和,笑着又道:“想不到我蟾宫来了几位修士,殊为难得啊,切莫惊慌,也莫逞强,我这便替诸位松绑!”
四位大汉果然上前,帮着三人解开绳索。
“呵呵,贵客临门,便让老朽略尽地主之谊,这边请——”
老者丢下一句话,竟转身离去。
梁丘子与黄元子、无咎,突然获释,皆愣在原地,彼此面面相觑。却见四位大汉犹在虎视眈眈,三人只得挪动脚步。而梁丘子与黄元子暗暗换了个眼神,趁机趋前几步,讨好问道:“前辈,何为蟾宫?”
老者好像是无意隐瞒,分说道:“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惟何,而顾菟在腹……”
梁丘子的见识不浅,恍然道:“古籍所载,顾菟,蟾也……”
老者的步履舒缓,长须飘飘,回头一瞥,笑着应道:“天有九星,金、木、水、火、土与天、地、人、冥;地有九宫,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与中宫。中宫,深居地核,为阴极之地,姑且称之为蟾宫!”
“地核?”
“岂不是说,地心深处……”
梁丘子与黄元子错愕不语,内心的震骇难以言述。
无咎随后而行,两眼乱转,而他一边左右张望,一边也是狐疑不已。
那个老儿在信口胡说,怎会来到地心深处呢?
而若非如此,缘何修为法力无用?
还有那朦胧的天光,古怪的男女老幼……
三人被四位大汉看押着,尾随老者,穿过山坡与篝火边的人群,渐渐走到山坡尽头的屋舍门前。正在吃喝的人们并未阻拦,而是一个个含笑目送。
“三位贵客,请——”
一行跟随老者走入屋舍,眼前猛然一暗。所幸神识、目力可用,远近倒也清晰。屋内并无摆设,而是藏着一个两丈粗细的洞口。洞口往前,是条石梯。石头阶梯布满苔藓之物,很有年头的样子;当间则是被踏出两道浅痕,更显岁月的久远。
循着山洞与石梯,渐趋渐上。幽暗之中,没人说话。只有双脚踏过石梯,发出轻微的声响。便好似踏着时光而行,一步、一步……
半柱香的时辰过后,石梯到了尽头。
梁丘子与黄元子走出洞口的瞬间,皆目瞪口呆。随后现身的无咎,同样是惊奇不已。
所在的地方,乃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山洞,足有百丈宽,十余丈高。四周则是矗立着十余根丈余粗细的石柱,将石壁分成一个个硕大的洞口,似乎风云遮掩而一时难辨端倪。洞顶嵌着几块亮晶晶的石头,反射着斑驳的光亮。而朦胧的光亮之下,则是摆放着一块十余丈方圆、三尺多高的白玉石台,并有白玉石座,以及白玉石几等物。
老者径自走上石台,缓慢的步伐,佝偻的腰身,显得更加苍老不堪。而当他踏上白玉石座,转身坐下,长须飘然一荡而气势迥异,便是满是皱纹的面庞也焕发出一种莫名的神采。
“三位贵客,坐——”
老者居高临下,轻声吩咐。
梁丘子与黄元子走到石台的近前,各自有些诧异。相隔稍远,并无察觉。而刚刚靠近石台,便觉着一股浓郁的灵气似有似无。
无咎没有客气,抢先一步跳上石台,旋即眉飞色舞,拱手笑道:“多谢老人家赐坐!”
梁丘子与黄元子不再迟疑,随后踏上石台。与之瞬间,十丈方圆之内,顿时灵气氤氲,令人精神一振。老哥俩不由得换了个眼神,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如此浓郁的灵气?”
“还有仙元之气?”
毋容置疑,白玉石台中,不仅嵌有灵石,还有五色石,或为禁制的缘由,仅于十丈方圆弥漫而并未外泄半分。人坐其中,吐纳调息,即使不能提升修为,也足以延年益寿。
老者所在的石座前方,左右分别摆放着两个石几与蒲团状的石头。
无咎抢了一个石几坐下,又左右敲打,来回端详,啧啧称叹:“老人家真会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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