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骆思存的生母乃当朝王皇后,王皇后为人温柔随和,骆思存在她的教导下待下人也极为宽容,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哪怕有下人偭规越矩,立马认错便能躲过责罚。而且骆思存表面娇蛮,实则单纯,心中有事定会与她和拒霜商量,是以她才会那般问。
    她以为,这次也会如往常一样。
    可骆思存冰冷的语气提醒着她,这位公主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思及此,秋英右手握成拳,眼里闪过一丝怨毒,而后又慢慢张开,狠狠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听着外头的巴掌声和啜泣声,拒霜有些不忍,她为骆思存梳着发,又为她更了衣,但嗫嚅几次,还是将快到嘴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骆思存将她可爱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方才因见着秋英的不快,霎时消散了几分,她抿唇笑了笑,问道:“你可是有话想说?”
    拒霜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她继续笑着问:“想帮秋英求情?”
    “公主,”拒霜终究还是没忍住,皱着一双好看的柳叶眉,跪下。身子道,“秋英一向嘴快,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公主何以今日才……”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骆思存心下了然,于是伸手拖起她,叹了口气道:“拒霜,若我说秋英不是好人,你信吗?若我接下来要你帮我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你愿意吗?”
    闻言,拒霜愣了愣,不过很快她又一脸坚定地点头道:“公主说的,奴婢都信,公主要奴婢做的,奴婢万死不辞。”
    骆思存别开眼,因拒霜这句话,鼻头又是蓦地一酸,上辈子拒霜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这句话的分量。不过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蠢到让爱她护她的人为她牺牲了,她要将当年盛初寒夺走的东西统统都拿回来。
    第3章
    收拾好后,骆思存便带着拒霜去归元殿找乾元帝,她要尽快将不嫁盛初寒的决定予以乾元帝说明。
    其实在她这个父皇还未被楚妍迷惑心智前,也是一位勤政为民的好皇帝,可后来他沉迷女色,听信谗言,将大梁江山拱手让人。她引狼入室固然罪孽深重,可乾元帝昏庸无道,残酷暴虐,所犯过错更是罄竹难书。
    骆思存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她敬爱的父皇上辈子会变成那般模样。
    不过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归元殿外,门口守着的內侍通传后立刻出来请她,她抬眸看了眼浑厚大气的匾额,深吸一口气,一脚踏了进去。
    乾元帝正坐在御案前处理政务,见到骆思存,他略微惊讶地问道:“长鸾今日怎来了?”
    骆思存收起情绪,如同上辈子一般,挂起甜甜的笑,而后行礼道:“儿臣来给父皇请安。”
    乾元帝知她定是有事所求,于是佯装严肃地瞪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都这个时辰了请什么安,说说看吧,又想让父皇帮你办什么事儿?”
    “知儿臣者,莫过于父皇也,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您。”
    骆思存上前去帮乾元帝捏了捏肩,这才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儿臣今日来,是想告诉父皇不必再为儿臣和盛初寒的婚事为难了,儿臣不喜欢他了,也不想嫁给他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乾元帝面色不动。
    骆思存退开一步,跪了下去,“这次绝不反悔。”
    “荒唐!”
    乾元帝突然拍案而起,大喝出声,威严的面容上带上了些恼怒,“不顾劝阻非嫁不可的是你,如今出尔反尔的也是你!天下人人皆知你爱慕盛初寒,朕为了遂你心意,许诺他三年内若能做出功绩便可破格入内阁,你现在说你不嫁了,让朕情何以堪?”
    听到这话,骆思存微愣了一下。
    上辈子她便好奇盛初寒明明面对她的追求不为所动,为何一朝又答应娶她了,原来是父皇暗地里许了他好处。三年内入内阁,为了这块肥肉,他还当真什么都豁得出去。
    骆思存暗自冷笑一声,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地说:“反正父皇也不想儿臣嫁给盛初寒,这不是正合父皇心意吗?”
    乾元帝沉着脸道:“朕不想你嫁给他,是因为朕想将你许配给景无虞,可景无虞你不愿意嫁,如今盛初寒你也不想嫁了,那你说说,你到底想嫁给谁?”
    骆思存沉默了一瞬,而后才平静开口道:“儿臣谁也不嫁,这辈子就想陪在父皇母后身边。”
    若是太早嫁人,做起事来难免会束手束脚,更何况,经过盛初寒给她的惨痛教训,她怎敢再随随便便将自己终身托付?
    若世上无人可爱,那终身不嫁也未尝不可。
    “胡闹!你贵为公主,岂是想不嫁就不嫁的!”
    乾元帝却被她这番言论气得脸色铁青,但下一瞬见着她倔强垂眸的可怜模样,心头的火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了,只得软了语气道:“长鸾,你看不上景无虞,又不喜盛初寒,这都没关系,京城里还有许多适龄青年任你挑选,父皇知你孝顺,但父皇母后护不了你一辈子,你得学会长大。”
    “儿臣知道。”骆思存迎上他的目光,忽地慢慢笑开。
    上辈子直到出嫁前,她都住在昭明宫,在父母的羽翼下不识人间疾苦,不懂世间险恶,乾元帝这话正好给了她顺势独立的理由。
    于是她笑得愈发甜,“所以儿臣这次来,还想恳请父皇准许儿臣搬去公主府住。及笄后,父皇赐给儿臣的公主府,倒还未曾去看过一眼。”
    “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乾元帝摇着头坐下,无奈道,“只要你母后同意,朕没意见。”
    “不过,”思忖片刻,乾元帝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地扫,“盛初寒那边,还须得你亲自去赔礼道歉,务必给他一个交代,那朕才同意你和他的事作罢。”
    “儿臣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骆思存知道乾元帝有培养盛初寒的意思,不愿因此出面给他难堪,所以才让她自己去,再加上有些事她的确要跟盛初寒清算清算,所以当即欣然接受,然后道,“儿臣就不叨扰父皇了,就此告退!”
    “去吧。”乾元帝朝她摆摆手,重新埋首于奏折间。待骆思存出殿后,他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又转头问身旁的內侍方玉道,“景无虞可来了?”
    方玉恭敬答道:“回禀皇上,算算时间,这会儿应当快到了。”
    乾元帝捋了一把胡子,微眯着眼睛道:“方玉,你说景无虞会留在京城吗?”问完,他又自己先否认道,“不,他没有选择,景无虞必须给朕留下来。”
    *
    从归元殿出来,骆思存刚转身走出几步,却听旁边一道细微的咳嗽声响起。
    骆思存偏头去看,便见着一位十八。九岁的青年站在台阶下负手而立,他身材挺拔修长,样貌俊朗非凡,身着蓝色朝服,上头绣着云霞练雀,官帽被他搁在手腕上抬着,大概因着还未弱冠,他的头发只用简单的丝带束了起来。
    如此年纪,正是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让他拥有着独特的魅力,他看着她,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小麦色皮肤彰显着他自边境而来——京城中的公子大多皮肤白嫩,断不会如他这般让人油然而生一股战场上的肃杀之气。
    只见他粲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随后上前一步,对着她拱手行礼道:“臣景无虞参见公主。”
    看着面前的青年,骆思存微微呆了一瞬,这还是她记忆中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他。
    上辈子与盛初寒成亲前,她与景无虞不对付,看他一眼都觉心烦,成亲后,她也只远远见过他几面,远到看不清他的神色,唯一印象深刻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是传出他父亲平北王造反消息的前夕。
    那次他在宫门口站着,也不知在等着谁,她坐在马车里匆匆一瞥,透过他的身影,只觉得他仿佛被笼罩在一层阴影里,看起来那般悲伤而孤寂。
    她没敢多看,正要放下车帘,却听他蓦地出声喊道:“长鸾公主。”
    “世子怕是叫错了吧,”那时她不受盛初寒待见已现端倪,虽说她心知肚明,但仍是倔强地强调道,“还是叫本宫盛大夫人为好。”
    “公主,”他坚持这般喊她,面上不带一丝波澜,但那双桃花眼里头却又似乎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问她,“嫁给盛初寒,你幸福吗?”
    骆思存有些难堪地咬着下唇,片刻后,她违心答道:“当然。”
    “那就好。”他笑了起来,声音沙哑了一瞬,而后又说,“我要走了。”
    她眼皮一跳,见他神色坦然,便没问他身为质子怎可随意离京,只出声问道:“去哪儿?”
    “回漠北。”
    “何时走?”
    “今晚。”
    “还回京吗?”
    “应该……回不来了。”
    她捏了捏衣角,礼节性地开口:“保重。”
    他却深深看她一眼,认真回道:“珍重。”
    后来他的确没再回来,这一眼成了永别,景无虞死时刚满弱冠之年,而那晚她进宫赴了楚妍的鸿门宴,被京中许多有头有脸的贵妇贵女羞辱,从此在京城再也没抬起头过。
    她收回思绪,瞧着如今景无虞眉目间还是一派朝气勃勃,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边境儿郎的果敢自信和英姿飒爽,偏偏最后随着平北王府落得那样的下场。
    骆思存没敢再多想,微微福身,回了他一礼,“见过景世子。”
    景无虞忽地轻皱起眉,探究地看着她道:“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
    他挑了挑眉道:“这可是公主第一次给臣好脸色瞧,倒是让人有点受宠若惊。”
    “……不识好歹!”骆思存微昂着头,果真冷了脸,没好气地道,“世子来此,定是有要事与父皇商议吧,本宫就不打扰了,告辞。”
    “别啊!我识!”
    景无虞见她这便要走,连忙出声喊了一句,但又怕吵到归元殿里的人,又蓦地放轻放缓,重复着道:“我识的……”
    骆思存听他情急之下连谦称都顾不上了,不由觉得好笑,于是神色缓和了些,回头睨着他道:“世子还有事?”
    景无虞见她回头,稍微垂眸将眼中的高兴掩了掩,而后一本正经道:“臣的确还有句话想对公主说。”
    “你说。”
    他顿了一下,眉眼含笑,“盛初寒此人城府太深,于公主的确并非良人,公主弃了他,当真英明。”
    “……”
    骆思存本想问他怎会知道此事,但又想到骆思桓和他过命的交情,当即秀眉一蹙,转了话头问道:“世子何以见得?”
    他眼尾往上翘了翘,自信吐出两个字:“直觉。”
    说完,景无虞便在內侍的带领下,转身进了归元殿,留下骆思存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其实经景无虞这无意的提醒,骆思存才惊觉过来,自己现在应当是十五岁时天真无邪又任性率真的模样,而不是恪守礼仪、谨言慎行的模样。
    她在心底琢磨着,十五岁的骆思存对待景无虞该是什么态度呢?
    据她所知,景无虞从小在漠北长大,在他十四岁那年随平北王回过一次京,后来边关告急,平北王不得不携带家眷再次返回漠北。
    回去之后,他便开始从军,到十六岁时已经能独领一支军队,以区区几百人歼灭北蛮数千人,乾元帝要封赏他,当时被平北王以年纪尚小为由婉拒。前不久他同骆思桓并肩作战再次立功回京后,被乾元帝封为武德将军,官拜五品。
    时至今日,骆思存也不知景弘为何愿意让景无虞上京。
    要知道他一旦入京,便等同为质,再想返回漠北便难了,这也是为何乾元帝想将她指给景无虞的原因,娶了公主,他便更有理由“留”在京城了。
    那时景无虞在京中的风头其实是不输新科状元盛初寒的,只不过她一心痴恋盛初寒,对旁的男子完全不放在眼里,是以对他的态度一度十分恶劣。
    前有如此战功,后有仕途无阻,景无虞自是该前途无量,然而后来他却忽然开始不思进取,终日与京城各纨绔混在一处,酗酒作乐,徒徒荒废了武德将军的威名。
    从前骆思存不明白为何他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但是现在想来,她却不由得为他生出些心疼。
    想必他也都知晓平北王功高盖主,所以故意做出扶不起的平庸之态来消除乾元帝的顾虑,但有些事情,一旦在帝王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又哪能如此轻易就被拔除呢?
    眼看天色已晚,再加上想到景无虞的事,她已然没了心情,便与拒霜一起回了昭明宫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呢,先爱上的人会主动走向对方。
    为啥都不留言的!
    好凄惨啊,能不能让我知道有人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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