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思绪,景无虞平视着眼前的人,她眉间的冷傲之气仿佛是天生的,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每当她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总是透着一股散不开的轻蔑。
松开手,退后一步,他用上了最后的底牌:“秦州旱灾形势严峻,地方知府瞒住不报,虽然你截住了难民,但此事很快就会发酵,太子殿下准备提前请奏赈灾。”
骆思存凤眸一冷,斜着他看,“你跟踪我?”
景无虞叹口气:“我哪儿敢,不过是看你带的护卫不多,派了个随从跟上去保护你的安全,谁曾想……哎,总之朝廷若不尽快下发指令,还会有更多难民涌上京,此事纸包不住火,朝中许多人都已知晓。”
骆思存神色不动,看不出喜恼,只指着一旁的椅子道:“你坐着说话,仰着头看人,累!”
景无虞咧了咧嘴,依言坐了下来,随后她继续道:“你方才说太子哥哥已经知晓灾情严重了?”
“正是。”
骆思存眉头刚拧起,景无虞又道:“我知道这可能会坏了你的计划,所以已经劝住太子再等待片刻。”
骆思存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景无虞道:“起先是不知的,但后来派人去了昆州、云州一趟,听到了一些话。”
“什么话?”
“妖妃楚氏,红颜祸国,蛊惑帝王,天理不容,若不诛之,民心难安。”
他看着骆思存,眼睛深得像古潭,“除了京城,这句话几乎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同时我还得到消息,各地的万民书像雪片似的飞奔在路上,应该明日就能呈到皇上手中了。”末了他再次肯定地说:“长鸾,你如果信我,有些事可以交给我去做。”
骆思存表情淡了下去,哼笑着说:“杀人放火做不做?”
他也跟着笑,带了丝邪气,“上过战场的男人,杀过的人还少吗?”
“也对,”骆思存抿了口茶,“若我想杀的是无辜之人呢?”
“你不会的。”他摇着头,“楚贵妃跋扈之名由来已久,我并非不分青红皂白,当然了,跟她一伙儿的盛初寒也肯定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本来严肃的气氛,因着他最后这一句略带情绪的话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骆思存忍不住地“噗嗤”一笑,笑过了,心中忽然也舒坦了许多,或许是因为他太过坦诚,所以那些不敢与人言的猜测此时被一股脑地倾泻而出:“我怀疑楚妍应当对父皇用了什么特殊的控制法子,不然这前前后后不过半年,父皇何以会如此性情大变?”
景无虞自是知道这“性情大变”的意思,他舒了一口气,止不住地开心,桃花眼亮晶晶地看向她,“你终于肯同我说心里话了。”
骆思存微微一笑,隔了会儿,忽道:“你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以后……便是我的人了,你可有异议?”
“什么?”他一时未从“我的人”这三个字里反应过来。
“你方才不是问我能否给你一个机会吗?”骆思存歪着头看他,嘴边勾着浅浅的笑,语气里满是傲然,“现在就给你,你要不要?”
“要!”他脱口而出,激动得猛地弹起身来。
骆思存轻轻笑开,“但有个条件。”
“我答应。”他再次急切道。
“问都不问?”
“不需要问,”他眼眸幽深,有些无奈在里头,“反正我都会帮你。”
骆思存的小心脏再次被他勾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思来想去,也想不通父皇是怎样被楚妍控制的,母后也同我说,楚妍身子从未有异过,但她却一直怀不上龙嗣,偏生父皇还从未怀疑,这其中必定大有问题。”
“你要我做什么?”景无虞沉吟道。
“父皇夜夜都在楚妍宫里歇着,你轻功出神入化,所以我想请你入大内一趟,调查此事。到时候我也会进宫为母后请安,在宫中同你里应外合,你查到线索亦或者被发现了,直接去延宁宫找我即可,我会予你庇护。”
骆思存的语调一直很平稳,说明她觉得此事十分正经,然听在景无虞耳中,却让他感到一阵难以启齿的怪异,“你要我去窥探皇上和楚贵妃……?”
“嗯,去吗?”骆思存抬了抬眼皮,眼底不带一丝波澜。
“……”
景无虞背着手有些犹豫,在厅堂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遭。
入大内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但要探查此事,少不得会撞见乾元帝和楚妍行房,这可就不仅仅是非礼勿视的问题了。
他暗中瞥了骆思存一眼,见她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好似根本不懂其中的弯弯拐拐。
也是,毕竟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十五岁小姑娘,这些事情她不理解太正常不过……吧?景无虞这般想着,豁出去一般,咬牙问道:“你可知我去了可能会看到什么?”
“知道。”
“那你还……”
“很为难吗?”骆思存皱起眉。
“……不为难,”景无虞扶额,认输般道,“我去就是,可还有吩咐?”
“暂时没有。”
暂时……
景无虞在心底默默重复这两个字,认命地叹了口气。
是他低估她了。
“作为回报,”她再次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而后抬眸看他,难得笑得顾盼生辉,那张冷然的唇沾了些茶水珠子湿润而绮丽,水珠子在她一开一合的唇上颤动着,她娇声道,“我允许你追求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朝着甜甜甜进发!!!!!
第27章
次日,万民书以不可抵挡之势被送到了乾元帝手中,以致他在朝堂上大发雷霆,命众臣想出解决之道,保下楚妍。
岂料除了盛初寒以及四皇子骆思棱一派之外,其余大臣皆请求处置楚妍,以慰民心。
乾元帝力排众议无果,威严受损,一怒之下竟然任命盛初寒为内阁大学士,然后拂袖离朝,再也不管朝政,愈发依赖起楚妍来。
此举震惊朝野上下,一夜之间,这京城的风向就变了。
骆思存得到消息后,预备去趟东宫见骆思桓一面,但刚出公主府大门,迎面又碰上了景无虞。
他快步朝她走过来,一日不见,脸上的笑好像更灿烂了一些。
“今日又是偶遇?”她看着他,嘴角边噙着笑。
“今日不是偶遇。”景无虞站在她面前,高大的阴影几乎遮住了整个她,“你马车一出来,我就等在这儿了。”说完又从怀里拿出个暖手炉来,“如今这天气若是太久坐着不动,手脚容易发冷,你将这个捧在手里应该会好些。”
暖手炉大概也承袭了景无虞的风格,纹样简单粗糙,骆思存默默接过来,略带凉意的手指一下子便热了起来,她低下头去,又发现了炉上那两个刻得歪歪扭扭的字。
景无虞见此,略微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我亲手刻的,长鸾公主专属。有点丑,你不要嫌弃啊,不过用起来还是很暖和的。”
骆思存手收紧,由衷道:“谢谢。”想了下,又说:“今日你就不必派随从跟着我了,我要去东宫找太子哥哥。”
“嗯,”他点点头,“不派随从,我自己跟着。”
“啊?”骆思存呆了一瞬。
景无虞见她粉唇微张的模样,只觉说不出的可爱,便笑道:“正巧太子殿下今日召我入宫,我们同路。”
他将“我们”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听得骆思存略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随后又想到眼下的朝局骆思桓找景无虞谈事再正常不过,便上了马车,让他骑马跟在后头。
骆思存坐在马车里,看着手边的两个暖手炉,一个是公主府特制的,另一个刻着“长鸾”二字,她咬了咬下唇,选了后者放在手掌心。
*
大梁民风开放,男女大防程度虽并不严重,但宫里的宫女太监们见到骆思存和景无虞走在一道仍是不由得心惊,暗暗猜测这长鸾公主撇了那盛大人,难道是因着喜新厌旧有了更好的驸马人选?
而被议论的主人公之一景无虞,此刻正走在另一位主人公骆思存身侧的稍后方,看起来规矩又得体。
然只有骆思存知道,身侧这人用他宽大的衣袖时不时地去跟她的碰上一碰,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一阵痒意,惹得她回头去瞧,他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平视正前方。
反复几次后,骆思存见他玩得甚是开心,心底冷哼道,碍着这里是皇宫,她不好发作是吧。
舌尖抵在自个儿的牙尖上,她忽然生出了恶作剧的心思,走至小道上,脚步一顿。
景无虞差点同她撞上,还好及时止住了脚步,堪堪停下,一时之间同她挨得很近。刚想退开一步,只见她又突然转过身来,少女的馨香气扑面而来。
“怎、怎么了?”他舌头差点又打结。
骆思存不说话,只看着他笑,见他怔愣,她莞尔道:“手抬起来。”
她突然转变的态度让景无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伸出了自己的双手递到她面前。
骆思存慢慢捏上他的两只衣袖,突然脸色一变,发狠似的一扯,将它们绑在了一起,打了个死结,而后淡淡道:“景世子的袖子既不听使唤,本宫便帮你让它听话些罢。”
景无虞一愣,下意识想挣开,她的眼刀立时横了过来,然后黛眉一挑,微抬起下巴道:“景无虞,不准拆!”
一瞬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景无虞”三个字在他脑中嗡嗡作响。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就像他想象中一样,娇娇的,酥酥的,只需轻轻一句,他便缴械投降。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凶,但那双凤眼里却蕴满了笑意,精致的眉眼不再那般不食人间烟火,霎时变得生动无比,与记忆里那个娇蛮动人的小姑娘渐渐重叠了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被绑得别扭至极的衣袖,又看了看前头潇洒走人的骆思存,暗暗生出了些感慨。
真想就这样同她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没有出口,只有飘满小道的黄叶和她轻盈欢快的脚步声。
越想他越觉得美好,嘴角压不住地上扬,到最后,甚至轻笑出声。
骆思存听到,转过头来,打量他一番后,嫌弃道:“莫非这是谁家偷跑出来的傻子么?”
景无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而后微微弯下腰,凑近她耳边,真诚道:“好像是你家的。”
她神情一呆,随后飞快地敛了神色,突然又往前走了好几步,将他甩在身后,只余一双圆润的耳,比枫叶还红。
景无虞跟上去,唇边笑意更浓。
*
好在骆思存并没有真的要他这般狼狈地进东宫,不过须臾便给他解开了。
两人由宫女引路去书房找骆思桓。
他们进去时,骆思桓正捏着个折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哥哥!”
“见过太子殿下。”
骆思存和景无虞分别行过礼,骆思桓这才放下折子,叹了口气道:“你们来了。”
骆思存上前道:“太子哥哥何以满面愁容?”
骆思桓斟酌了下,心头还是只当她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公主,便安抚道:“无事。你早上派人进宫传话说今日来要找我,不会是特地来看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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