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骆骆”可能被收回,唐染不安地抿住唇,下意识地把手机护回怀里。
骆湛再是个冷漠没人性的脾气,这会儿也做不出跟一个盲人小姑娘抢手机的事情。
他皱着眉把那个缩得更紧的小姑娘盯了几秒后,轻啧了声,撇开眼。
“说吧,去哪儿。”
保住“骆骆”,唐染偷偷松了口气。
她伸手去摸被自己护住手机而暂时放开的盲杖,语气小心,“青岩路公交站。”
俯身把盲杖递进女孩手里的骆湛身影微僵了下,“……哪儿?”
唐染耐心重复:“青岩路,公交站。”
“……”
长这么大还没坐过一回公交车的骆湛面无表情。
几秒后。
“打车不行么?”
“不,不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脸儿微白,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
“?”
她咬了咬唇,轻声说:“那我自己回去吧。谢谢你。”
“……”
骆湛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躁意蹿上来,像是血管里灌了岩浆一路带着火烧进心口。
偏偏没法发作,更无处着落。
他压着躁意,一把按住女孩的盲杖,冷冰冰地笑:“怕我拐卖你?”
“……”
女孩没有解释,只闭着眼站在那儿。
不知道是冷得还是吓得,小脸苍白,唇色透着淡淡的嫣。被雨丝打湿的乌黑的发粘在她唇角,勾勒着本就极漂亮的五官,已经能看出一点将来会长成的明艳模样的影子来。
骆湛心底那点烦躁又增几分。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垂手摸向裤袋,然后在摸空时想起来——从实验室走之前,他被谭云昶烦得头昏,接完电话后手机就被他随手扔到了桌上。
所以根本没带。
骆湛沉默。
须臾后他垂眸,看向握着盲杖等他的小姑娘。
“那个语音助手关联的导航地图,谭云昶给你下了么。”
“……?”
唐染微呆,朝骆湛的方向仰了仰脸儿。
在微妙的安静里,唐染终于读懂了骆湛的前因后果。
女孩嘴角轻弯起来。
她低头,点了点手机,轻声唤:“骆骆。”
“在了。”
“青岩路公交站怎么走?”
“听我指挥。”
导航就用着骆湛的声音,冷淡懒散还大爷,但听话。
骆湛:“…………”
从今天起,谭云昶在他这儿的棺材板钉实了。
以前骆湛被问起“人生里最耻辱的事情是什么”时,从来轻嗤一声懒得回答——骆家小少爷的人生里一路绿灯,怎么可能有耻辱这种东西?
现在有了。
被一个盲人小姑娘领路,一路和她交流的ai助手叫“骆骆”……这些也就算了。
但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是小姑娘给他付的。
原因也简单。
等车的时候,唐染吸取经验,预先问骆湛:“你带零钱了吗?”
骆湛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钱夹,扫了一眼,“……50的算吗?”
闭着眼的小姑娘弯了弯嘴角。
过了几秒,她不知道从裙子哪个暗线的口袋里摸出两枚凉冰冰的硬币,拉过骆湛的手,放进他掌心。
骆湛本能要躲开女孩的手,但对着那双微阖着的眼和带一点轻颤的睫毛,他还是顿住了。
两枚硬币在他手心安静地躺下来。
“每次一枚就够了,不要多投,”女孩轻声叮嘱他,“另一枚给你回来时用。”
“……”
骆湛心情复杂。
小少爷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报销路费,总价两元。
站在公交站的车棚下,骆湛收起硬币也收起伞。
等了半天不见936路的影子,他余光瞥着的女孩却已经把单薄的身体缩得紧紧的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家长是不给饭吃么?
看小姑娘冷得压着颤,骆湛皱眉脱下外套。
拎在手里迟疑两秒,他把外衣往女孩那垂着微卷长发的小脑袋上一盖。
“!”
眼前一黑的感觉唐染是不会有的,但是突然被套了麻袋似的触感犹在。
她正心里微慌,就听被头顶柔软的布料隔在外面的那个世界里,男生的声调懒散而冷淡——
“衣服披上。旁边阿姨已经指责我虐待女儿了。”
唐染微呆:这人声音听起来总是懒洋洋冷冰冰的,还带着点少年感,但是站在她旁边看起来会像她爸爸吗?
百思不得其解,唐染只能慢吞吞地把头顶的外套扒拉下来,然后穿了进去。
琥珀雪松的淡香染上她被外套揉得微乱的长发。
外套压下女孩的裙摆,衣服下沿遮住微微起伏的臀线,盖过腿根。袖子对她来说有点长,这样垂着的时候,手指尖都看不见。
果然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
停了几秒,骆湛慢慢收回眼。
“叮啷”一声,硬币落进投币箱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门关上。
这一站上来的只有唐染和骆湛两个人,但车上的座位已经都坐满了。
公车司机注意到唐染手里的盲杖,开车之前回头往车里看了一眼才转回来,对骆湛说:“中间有爱心专座,让占了的人让让位置吧。”
“……”
骆湛自然不知道公交上的爱心专座是个什么设定,但不妨碍他视线转过一圈,就看到车里那些颜色明显不同于其他多数椅子的乘客座椅。
他敲了敲女孩儿的盲杖,然后隔着自己被她穿在身上的外套扶住她纤细的手腕,“跟我过来。”
唐染听话地点点头。
骆湛领着她,停在第一张爱心专座前。
坐在上面的是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染着奶奶灰的头发,还有颗蓝钻的鼻钉。他戴着耳机翘着二郎腿,丝毫没有占了爱心专座的不安,反而把公交车坐得像单人专列。
骆湛懒着眉眼停下来,屈起食指叩了叩那个年轻人脸旁边的车窗。
年轻人皱眉,一边回头一边拽下耳机,“有事?”
骆湛懒得搭理对方挑衅的口吻,只侧了侧身,让出被自己扶着手腕的女孩儿,“劳驾,让个座。”
如果让k大少年班的同学听见这句,那大概不少人要吓得呛了水——
认识这么些年,他们什么时候听过骆小少爷说一句“劳驾”了?
但这年轻人显然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殊荣”,他扫了唐染一眼,在女孩好看的眉眼上停滞几秒后,年轻人反而桀戾地冷笑了声。
“这小瞎子是你女朋友啊?这么照顾?我要是不让——你能怎么的?”
“……”
唐染到此时哪里还会听不懂发生什么了。她迟疑地抬手反扯了扯骆湛的衣角,“只有两站路,我站一会儿就到了。”
骆湛没动作,任小姑娘攥着自己衣角,他眼神微冷地望着年轻人,“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么。”
年轻人肆意地打量唐染,转回来后笑得恶心,“要是给我自己的马子我就让了,给别人的,我当然不——”
“让”字未出口,就被“砰”的一声闷响和紧随其后的痛哼盖了过去。
唐染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周围几声陌生人的惊呼,随后有细微的议论声响起来。
她慌得攥紧那人的衣角,下意识地张口:“骆骆……”
骆湛额角一跳,差点破了功。
他微咬牙当没听见,回眼看向被自己单手掼在窗玻璃上挣扎不得的年轻人。
骆湛微微躬身,声音压到最低最冷——
“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一行是什么字?”
【老幼病残孕爱心专座】一行字被骆湛戳在手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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