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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老太太叹了声气,手中摇晃的藤扇停下:“钟氏娘家也是官宦人家,世代为官,父亲是正五品户部郎中,算得上体面,可钟氏原不过家中庶女,机缘巧合得陈伯爷青睐,哪怕陈家老太太并不待见她,她也如愿以偿嫁进陈家,成了伯爵夫人,后与钟家便来往甚少。”
    说罢,老太太睨了她一眼:“可这男人三妻四妾惯了,待你好的了一时,还能好的了一世?如今这个年岁,没了青春容貌,又无家族庇佑,连个小妾都能踩上她一脚,她现下能傍身的,只剩儿女。”
    付茗颂背脊一僵,对上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下领悟其中深意。
    老太太轻笑了声:“你说这般情境,她能不急?”
    茗颂张了张嘴,半响才应下一声是。
    老太太顿了顿,语速放缓:“我知你对付家有怨恨,恨付家待你不好,但五丫头,你亲娘的事不必我再多说,你要怨,也该怨她才是。”
    闻言,付茗颂呼吸一滞,胸口沉闷的应道:“茗儿不敢。”
    老太太这才点头继续道:“你与付家始终是一体的,想在后宫站稳脚跟,保住性命,便要想法子让家族兴盛,兴盛到将来,可护你平安。如若付家败落,你身为付家人,难免叫人看轻。”
    不等她答话,老太太撑着桌沿起身,摆了摆手往内室走去:“今日便到这儿,你回吧。”
    见她出来,遮月打伞迎了上去:“姑娘,老太太她、”
    “她说的也无错。”付茗颂垂眸看着青苔石阶:“何况我娘亲所为令人不耻,祖母将我记在夫人名下,我也算是得利了。”
    遮月张了张嘴想宽慰她,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她打小伺候五姑娘,知她最介意的,便是自己亲娘所为。
    每每二姑娘为难她,但凡只要提到此事,五姑娘必会红着眼缄口不言。
    娘亲二字仿佛付茗颂的死穴,她不敢说,亦不敢辩。
    —
    一连半月,礼部与尚衣局成日成日往付家跑。
    绣娘每隔三日就要给她量一回身段,以防胖了瘦了,到时做出的礼服不合身。
    眼瞧大典在即,付茗颂愈发紧张,成日的做噩梦,梦醒后一身虚汗。
    此时睁眼,天边还留有余晖。
    遮月伺候她起身,将发髻重新梳了一回:“姑娘近日嗜睡,又频频噩梦,可是过于紧张了?”
    她低低的应了声嗯,问道,“上回先生说的那册书,你可借来了?”
    遮月放下木梳,“尚未,姑娘这会儿便要?”
    付宅占地小,并未单独辟出书阁,恰好付严栢又是个爱藏书之人,是以书籍几乎都在书房里摆着。
    “我想走走,顺道去书房。”她睡久了,骨头都是软的,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左肩。
    恰好趁天色未暗,应当碰不到父亲,她心里暗想着。
    庭院幽深,穿过回廊小径,树荫下蝉鸣不绝。
    夏日又闷热,她没走两步脖颈便出了细汗。
    平日付严栢为不叫旁人打搅,书房落地偏远,是单独隔开的一间院子。
    只三两个外套在此处洒扫,见付茗颂来,纷纷低头退开。
    书房门窗皆紧闭着,踏上两个青苔石阶,付茗颂伸手正欲推开门。
    忽然听到里头一声动静,像是什么人撞到架子,紧接着哗啦啦的书册落满地。
    付茗颂手一顿,下意识就要退开。
    忽然,里头一声尖锐的嗓音,还带着哭腔,在这幽静的院落显得突兀无比,听的人头皮发麻。
    她脚步下意识一顿,便听一道熟悉的哭声传来,是云姨娘——
    “你打我?五丫头记在了夫人名下,你们一家都跟着沾光,倒是嫌弃我了?老爷,天地良心,我自进府来事事为你想,就连您酒后动了那贱婢的事,我也一口咬定是她勾的您,甚至还将她的孩子养在膝下,老爷都忘了么!”
    付茗颂猛地抬头,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听付严栢厉声道:“此事不准再提!你是疯了不成?”
    云姨娘声音低了下来,“我本不想提,五丫头原是养在我膝下,如今飞黄腾达,就给了大夫人,老爷可有想过我?”
    须臾,付严栢声音也软了下来,好言相劝道:“付家好,自然也有你的好,你何苦争眼前这一点?”
    云姨娘还在哭,付茗颂已经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眼前仿佛天旋地转,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天都塌了。
    耳边轰隆隆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狼心狗肺,同她娘一模一样。”
    “你娘当初只是我洗春苑一个洗脚婢,出了那档子事儿,老太太与夫人都不待见你,可是我不计前嫌将你留在院子里,你可不能不念这个情啊。”
    “亲娘趁着主君醉酒爬了床,生出的姑娘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怎么还敢出门呀…”
    “你亲娘的事不必我再多说,你要怨,也该怨她才是。”
    …
    …
    忽的,面前这扇门被从里头拉开,付严栢的脸赫然于眼前,他大惊失色,随后又趋于镇定。
    “你,你何时来的?”
    付茗颂呼吸声略重,胸口沉闷的像喘不上气来,错过付严栢的肩头望向云姨娘,云姨娘亦是叫她突然出现给吓的瞪大了眼。
    她眼底一寸寸泛红,用力咬住下唇,方才让声线听起来沉稳一些:“方才姨娘说的,可是真的?”
    付严栢脸色彻底沉下来,藏了这么多年肮脏龌鹾的事情突然被摊开,顿时颜面无光。
    但他在小辈面前,一贯不肯示弱。
    “你来书房作甚?”
    —
    入夜,凉风习习,老太太屋里灯火通明,屋门紧闭。
    老太太与付严栢坐在圆木桌边,云姨娘心下戚戚,站在付严栢身后一声不敢吭。
    姜氏匆匆赶来时,便听到付茗颂声音极轻极慢,但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清清楚楚,“当初是父亲醉酒强了我娘,而非是我娘做了不耻之事,祖母您早就知晓?”
    姜氏猛地顿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扭头去看付严栢,付严栢对上她的目光,竟是心虚的移开了。
    老太太也沉着脸,一声不吭的望着地上那错落的光影,但脸上丝毫未见愧疚之色。
    仿佛这事,压根不值一提。
    “您,您三番两次拿这事敲打我,”付茗颂眼眶微红,眼神却平静的像一湾毫无波浪的池水,“可您分明知道,我娘是无辜的。”
    她盯着老太太瞧,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蓄积在眸中的泪啪嗒一声掉下来,砸在木质的地上。
    “那这么多年,为何都说我辱了付家的门面,真正让付家不光彩的,不是父亲么?”
    砰的一声,姜氏吓的陡然回过神,轻轻捂住胸口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一掌拍在圆木桌上,双眸紧紧盯着付茗颂,起身气力十足道:“你父亲是我们付家的顶梁柱!没有他,付家就垮了!他的声誉,岂是你能随意诋毁的?”
    “那我呢?”姑娘声音轻的像夏夜飘来的一阵风。
    老太太这才将目光分了一寸给姜氏,“你不是都已经记在大夫人名下,已是嫡女了,还有什么不满?难不成要为一个死人,赔上你父亲的名誉!”
    姜氏这才理清来龙去脉,不由心下大惊,但她到底不能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只好先柔声劝道:“茗儿,夜深了,有什么事明儿一早再商量,可好?”
    付茗颂像全然听不见姜氏说话似的,只一心盯着老太太,“请祖母将她的牌位,入付家宗祠,记付家族谱。”
    “你胡闹!”老太太瞳孔微张,“再有半月便是立后大典,怎可闹出事端,平白惹人笑话!”
    眼看二人争执不下,老太太的怒火一触即发,姜氏忙道,“遮月,快将你家姑娘带回房中,好生照顾。”
    这夜,付宅几人注定失眠。
    茗颂连夜噩梦,哭干了泪,又受了凉,三更半夜发起高热。
    寿安堂请来郎中,一阵兵荒马乱。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没写到皇上,下章吧==明天有对手戏
    我知道你们想看对手戏,但这个剧情必须先写,不然茗颂会一直因为亲娘的事情自卑,她对狐狸精、勾引这些字眼很敏感,因为以为是真的,她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不光彩的存在,所以受的那些委屈,也是应该的
    第29章
    寝屋里点着两盏烛火,依稀能听见人走动的声响,还有郎中、丫鬟、老太太和姜氏说话的声音。
    付茗颂眼皮沉沉,怎么睁都睁不开,最后呼吸趋于平稳,跌入梦中。
    一间简陋的草屋,屋外的树篱围成了圈,几只鸡鸭蹲在里头。
    绑着羊角辫的七八岁小姑娘坐在矮木墩上,将窝头掰的细细碎碎握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往里丢。
    栅栏外头走过的街坊四邻路过,总忍不住瞧她一眼。
    所有人都说,宋家生了一对精致娃娃,宋宋丫头长的要比她哥哥还漂亮,长大了定是个小仙女。
    宋宋听着总咧嘴笑,不好意思的捂住脸。
    屋上的烟囱冒着烟儿,里头一阵香味儿飘了出来。
    小丫头扭头耸了耸鼻尖,最后一把将手里的窝窝头丢进鸡圈,正要从树墩上爬下来时,忽然被人抓住羊角辫——
    “嘘,快吃。”一个长相与她有三四分相似的小男孩将雪糕塞给她,“别叫爹娘瞧见。”
    羊角辫被松开,小丫头一双眼睛笑成了月亮:“哥哥对我最好,宋宋最喜欢哥哥了。”
    男孩嫌弃的皱起眉头,又扯了扯她的羊角辫。
    夏日炎热,男孩掬了一捧凉水拍了拍脖颈,宋宋便在一旁啰嗦道:“哥哥,会着凉的。”
    “不会的。”小男孩说。
    后来夜里,他果然着了凉。
    一个穿着破布衣裳,但容貌姣好,身段也优雅的女人招手叫来她:“宋宋,爹爹在烧水,娘要照顾哥哥,你去村口叫李大夫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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