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先生不知道这个梦要持续多久,又为何存在,好在他虽夜夜做梦,但精神未受影响,第二日起来,一切如常。
狐狸捱过前三日,终是捡回一条命来。它的胸口和背上有两处大伤,教书先生给它上药,每次都要摸过蜿蜒的伤口。
狐狸哀呜两声,转过头来,舔舔他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在安抚他,还是觉得疼。
小可怜。
半个月后,狐狸伤好。
天气渐渐暖起来,院子里的野花悉数开放,鹅黄嫩绿,煞是好看。
狐狸在花丛里蹲着,眼睛从一种花转到另一种花,瞧得极为认真。
教书先生立在窗边,绘了一幅《春日花狐图》。
等狐狸跃进内室,欲一步跃上床时,一旁的教书先生捏住了它后颈。
“太脏了。”
一人一狐四目相对。
教书先生说:“伤好得差不多了,洗个澡吧。”
狐狸蹲在地上,偏头瞧了瞧他。油灯之下,狐狸淡蓝色的瞳孔美得惊心动魄。
狐狸乖乖被提进水里。
半个时辰后。
教书先生换了三桶水。
原来狐狸不是灰狐狸,它的毛发是白色的。
又半个时辰后。毛干了。
一只纯白的狐狸,毛色如雪般轻柔。它睁着雪山泉水一般清冽的眼睛,默默看着他。
教书先生的眉头第一次轻微蹙起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三章 狐心玲珑
作者有话要说: 1、“男女授受不亲”中授是给予的意思,第二章 文中化用,转义为授意,是为了剧情需要。
2、第二章 里讲男女大防,删改了《礼记·曲礼》里的句子,为了精练。
教书先生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狐狸没有躲。
这半月来狐狸睡在他胸口,和他亲近许多。
第一次救它,是无心的。第二次救它,是有心的。
既然救了,就是他的狐狸了。
不管是小灰狐还是小白狐,也无论它廉价或者昂贵,总之,是他的狐狸。
教书先生把它抱起来,熄灯睡觉。
他如常进入梦里。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梨胭没有趴在他身上。
她隔了一尺,双手垂坐,是他昨日所教。
“是这样吗?”
“是。”
“难受。”她站起来,伸了伸腿,“你们人真奇怪,怎么坐要规定,怎么站要规定,怎么吃要规定,为什么要规定这些?”
“秩序井然。”
“然后呢?”
“国稳民顺。”
“不懂。”梨胭道,“人真奇怪。”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提到“人”,把自己排除在外。
“你不是吗?”教书先生问。
“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
梨胭顿了顿:“不知道。”又默了两息,“反正我不是人。”
她忘得彻底。
教书先生没有问下去。一个人失去记忆,忘记了自己是人,是很可怜的事。
这个梦虽然奇异,但他不信鬼神。
“今天学什么?”
“诗。”
“诗是什么?”
“言志抒情。”
“不能直接说吗?”
“可以。”
“那为什么要说诗?”
“学了就明白了。”
“好。”
教书先生念了一晚上诗,梨胭过耳不忘,知一反三,学得极快。
天快亮的时候,梨胭说:“我好像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说诗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们这也要规定,那也要规定,这不许,那不许。既然行为都规定得死死的,话又怎么会让人随便说呢?既然不许直接说话,那就只能说诗了。”
教书先生嘴角勾起来。
梨胭叹了一口气:“那些不会说诗的人,好可怜啊。”
孺子可教,稚子大才。
下一瞬间,一切虚无。
教书先生睁开眼,狐狸枕着他的手,蜷成一个圆。
狐狸的毛不再灰扑扑,在阳光下皎白无瑕。它的耳朵尖透着微微粉色,毛发蓬松柔软,整只狐狸变得精致可人。
不过洗个澡,狐狸变了一只狐狸。
教书先生摸了摸它。
睡梦中的狐狸蹭了蹭他的手。
今日又到了赶集的日子,教书先生给狐狸留了肉,出门。
他刚一打开篱笆门,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射到他肩上,稳稳趴了下来。
教书先生瞧了它一眼:“你留下来。”
狐狸“啊呜”一声,扒得更紧。
“听话。”
狐狸偏头看他。
教书先生捏了捏它粉白的耳朵,说:“你留下来,呆在屋里,不要乱跑。”
狐狸一跃,从他肩上跃到篱笆墙上,坐着瞧他。
教书先生笑了笑:“给你带鸡。”
教书先生去县城第一件事,是寄了一封信。
小酒馆他常去,和老板相熟。苏老板近日要去弥城进稀罕货,教书先生附资一两,请他捎一封信去弥城。
一两银子一封信,没人会拒绝这样的买卖。苏老板笑呵呵收下了。
“不知先生尊讳?”
“棠篱。”
棠篱离开后,一旁的老板娘悄声道:“这不是七仙镇的教书先生吗?”
苏老板拨着算盘,“是他。”
“李嫂说他无名无姓,是上一个教书先生救的,不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怎么,你还不许别人取一个啊?”
棠篱寄完信后,如常买了几本书,又买了一只杀好的鸡,他没有再回小酒馆坐坐,直接打道回府。
他过了七仙镇的桥,又穿过一片竹林,渐渐远离村落,人烟渐少。
突然,一棵大树动了动,树叶簌簌作响,一道白光朝他飞扑而来。
棠篱还未看清,白色的一团已经落在他肩上,清亮地“啊呜”一声。
这里距教书先生的院子,还有半公里的路程。
教书先生打开背篓,“进去。”
狐狸偏头瞧了瞧他。
教书先生面色冷凝。
狐狸跳进背篓,仰头,盖子毫不留情盖下,挡住了它的眼睛。